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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艳噪迷世洛神赋 死不瞑目山阳公

    1洛神赋

    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蜀魏稍安。

    先朝遗臣,老的老亡的亡,魏国急缺人才,曹叡腾出手来充实朝臣。在奶奶的絮叨下,诏令举荐宗室良才,得诏者兴高采烈,有的家王来了,有的家子来了。曹叡采择良才,先揣度其有无野心,再看其有无才能。选来选去只相中个曹宇。曹宇字彭祖,心儿灵性子诚,不能起大浪,不能出大险。曹叡摆了一席宴,对余者好言安抚一番后,统统都给打发回封国去。

    曹丕虽然治国有制,君位稳固,但心胸狭窄,极其嫉妒曹植,唯恐有朝一日,曹植会威胁到大位,于是对其大加折腾,将其从鄄城迁到雍丘,从雍丘又迁到东阿,反反复复使其不得安宁。曹植不甘被埋没,几次上书希望为朝出点力,曹丕均没理会。曹叡继位后,更是唯恐君位不稳,对曹植、曹彪、曹干等几个叔叔时时提防,不依不饶。

    曹植在曹丕崩后,作了一篇诔文,表示哀悼,洋洋洒洒一千多字,前半部用四言诗,后半部用歌赋,词句极其华丽,开头几句写:惟黄初七年五月七日,大行皇帝崩,于时天震地骇,崩山陨霜,阳精薄景,五纬错行,百姓呼嗟,万国悲伤,若丧考妣,思慕过唐,擗踊郊野,仰想穹苍,佥曰何辜,早世殒丧。

    通观全文,一点怨气也没有。没想到曹叡看后,更加嫉妒和恐惧。

    何晏与众兄弟有隙,曹叡觉得可以利用,今又差遣何晏再次去东阿监视曹植的动向。何晏想的却与曹叡不一样,他可是唯恐曹门不乱,常常挑烟起火。

    东阿县为兖州东郡所辖,东依泰山南临黄河,喜鹊云集阿胶盛名。曹植的王府在一个小湖边,由于《洛神赋》的名声,那湖后世叫做洛神湖。何晏在府院外拴好马,曹植正在洗砚池涮笔,二人互相望见,各招一招手,何晏进了院。

    “逍遥侯又来了。”曹植语气并不热情。

    “子建这个‘又’字好像是嫌我来得太频了。”何晏说,“没有办法啊,圣上催,我敢不来吗?逍遥侯也不是随便逍遥,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这个侯,都让人笑话,一里封地也没有。子建还是叫我平叔吧,兄弟之间,显得近乎些。”

    “你的这个‘叔’字放在后边,有点不地道。”曹植显得很认真。

    “有什么说道?”何晏想了一会儿,“啊,是有点儿毛病,有些人可能会认为我是在让人们称呼我为‘叔叔’了。我回去到祠堂拜一拜,当祖宗说一说,看看能不能改一下,把平字放在后边,变成何叔平,就没人挑礼了。”

    “我现在就叫你何叔平。”

    “那岂不是你成了我的祖宗了?”何晏认为曹植想占便宜。

    曹植说的是何进:“你的祖宗有什么好当的,如若是英雄,天下也不会如此。”

    何晏认为听明白了:“你认为刘汉不当亡,罪在我爷爷身上,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不怪文帝和今帝对你如此。你因不得意,心里就恨文帝,你虽姓曹但不崇曹,不怪人家啊。”

    曹植说:“别单单挑出我,诸王们都这样。你非曹门血统,别掺合进来。”

    何晏挑拨说:“别的王爷可不像你这样,现在的王国都由县晋为郡了,可你还是个东阿县,十乡三万民,以驴皮为生。”

    驴皮胶补气养血,护肤养颜,曹植所用的那口井叫阿井,用那口井水熬的驴皮胶功效最好,最为盛名,那才是真正的阿胶。

    曹植特精明,知自己是曹丕父子的眼中钉,何晏不是盏省油灯,不想与其纠缠。

    曹植的话味儿,有撵何晏走的意思:“今君此次遣兄来,究尔为何事?”

    何晏想一会儿,找了个理由:“弟曾有篇《洛神赋》,文帝生前见过。”

    提起诗赋,曹植即来精神:“此谓不假,丕兄看过后,又给我送回来了,新圣知道吗?”

    何晏点头:“知道。昔日子桓看后很是感怀,长吁短叹过。今圣记着这事,他也想看看。”

    曹植把何晏让进书房,拿出那卷赋,封好交给何晏:“能将此赋流传下去,我就死而无憾了。”

    何晏临行时,曹植想起母亲:“母亲身子骨可好?儿子不孝啊,这时才询问母亲安好。”

    何晏伪笑:“身子还可以,就是心情不太好。”

    曹植问:“母仪天下,万民景仰,因何烦恼?”

    何晏言:“太后懿德,父王亦曾赞服,怒不变容,喜不改色。可子桓待诸位兄弟,妒心太甚,皆遣边远,朝中一个骨肉也没有,太后实在看不过眼,几次为你们说公道话。子桓不但不听,竟然颁下诏,剥夺了太后的话语权,甚至还扬言,太后若不自制,你猜将怎样?”

    曹植问:“怎样,能赶回铜雀台?”

    何晏说:“‘天下共诛之!’谁也想不到子桓能这样说。”

    曹植不信:“能这样吗?早知子桓也不待见你,但你也不应如此中伤啊!”

    何晏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上有天下有地,我若有半句假话,无存于天地之间。那是黄初三年九月甲午颁布的,诏曰: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自今以后,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又不得横受茅土之爵;以此诏传后世,若有背违,天下共诛之。”

    曹植方信何晏所言不伪,揩着眼泪问:“那母亲现时在哪儿?”

    何晏说:“太后觉得没了脸面,早就不在永寿宫了,搬到承明庐去了,想见哪个孩子时,子桓若不答应,没有人敢去送信。子桓归天后,曹叡待奶奶还可以,每年的冬至节,允许孩子们看看太皇太后。你没去过吗?”

    曹植说:“自从彰兄(曹彰)出险后,我就再也就没去过。若母亲有不测那天,务必给我个信儿啊。”

    曹叡继位后,卞老太太已是太皇太后了,曹叡不理曹丕那道诏,待奶奶甚重,封谥太皇太后的祖父卞广为开阳恭侯,父亲卞远为开阳敬侯,弟弟卞秉也有封谥。卞老太太逝于曹叡太和四年(公元230年)六月,与曹操和葬于高陵。

    何晏回都,面述于君:“圣上放心,东阿王衣食不缺,活得很好。卖阿胶的家都到他那儿买水熬胶,光凭那口井就够他用的了。植体甚衰,其心已死,与臣喝完酒后,将那些酒器捽砸粉碎,锡壶灌尿投入茅坑。他大骂首酿酒者,说酒毁了他的前程,毁了他一生。他的股骨头逐渐坏死,曹志载他择墓地,他喜欢山喜欢水,那穴确实不错,南面黄河北靠鱼山,群山连绵峻峰耸翠。作歌曰: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糜灭岂不痛,愿与株荄连。”

    曹叡问:“东阿王那篇《感鄄赋》给没给你看?”

    何晏展卷:“出臣意外,子健痛痛快快捧出来,说如能于世传下来,死而无憾了。”

    曹叡细览:“五叔之才盖世无双!难怪连父皇那样小心眼儿都看后连连赞叹。父皇愧疚之余,改封其去东阿了。”曹植是卞氏生的第三个儿子,前边还有刘氏生的曹昂和曹铄,当排老五。

    何晏说:“东阿那地方确实不错,土肥水清,再往西就难以看见山了。文帝迁子建于东阿,可能不是全为了赐惠,而是怕其一地待久了,扶植爪牙危及帝位。”

    曹叡对待诸王,何尝不也是那样做:“但,将五叔徙封东阿,那是在父皇览过此赋之后。”

    何晏言:“文帝于世时,听其赞过这篇赋,却不让留行于世,而让子建收回自藏。现在方知确实华艳。不解的是,子建如此放肆,文帝那么大的妒心,羞愤之后理应焚毁啊。”

    曹叡边看边说:“五叔作此赋,有三个‘过分’。先是父皇过分,引起爷爷过分,叔作此赋也是过分。”

    何晏不懂:“哪来这么多‘过分’?”

    “逍遥侯知不知此赋感怀的是谁?”

    何晏低头:“臣不敢言!”

    “赦卿无罪。”

    何晏说:“民间当然看不懂。若朝中老臣看过,就都会知道《感鄄赋》感怀的是文昭皇后,圣上的母亲。”

    曹叡不认同:“五叔作此赋时,尚在鄄城,明明白白的《感鄄赋》,怎么能是感怀母亲?”

    “圣上应知,鄄与甄字通用。此赋写的是美女,不可能是鄄城。曹植为了遮人耳目,结果是欲盖弥彰。”何晏述赋原文,“…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诵毕,何晏问:“如此佳丽,非甄皇后当为何者?”

    曹叡摇头:“丑者各像相异,丽者皆当相仿。赞者为其情也,非单为其容也。逍遥侯神思过偏。”

    何晏的说法则是:“曹植玩儿的是文字游戏,以‘鄄’字代‘甄’字,臣乃曹家兄弟,一眼即穿端倪。帝母倾国倾城,文帝当年不顾其已为人妇,纳为己爱。帝母疾首,恨为强掳,心存介蒂,毫无逢迎,丕兄另寻新欢,移情于郭王。废汉后嫔妃成群,美女撩乱,尤其刘窈、刘窕进宫后,丕兄视圣母逐渐碍眼,一条绢带,令其屈赴黄泉。”

    “此情朕早知之,那与《感鄄赋》何干?”

    “还有陛下不知道的。子建暗恋圣母,丕兄心明如镜,其时与子建争嗣,正当火热劲头,圣母便成了打压子建的利器,丕兄不但不忌妒,甚至还有意回避。子建恋圣母,几乎要发疯,常常以酒浇心,丕兄成全他,使其不务正业,耽误了救曹仁,醉闯司马门,引起父王震怒。”

    “朕听明白了,逍遥侯认为《感鄄赋》是五叔痴情难却,追思朕母的。诚如你言,虽然思情无过,但如此露骨毕竟难堪,藏在胸中罢了,何必抖落开来?你看这几句: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五叔与父皇,都是顶尖的精明者,一个怎能如此败坏,另个怎能如此装聋作哑?”

    何晏指着下句“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别说是皇室,就是民间欺兄辱嫂,兄弟间也会打得头破血流,邻里笑掉大牙。怪的是,子建最害怕得罪丕兄,而以此恣意挑事,却安然无伤?”

    “逍遥侯是真不懂,还是故意离间,五叔感怀的是谁?你真认为是朕母吗?”

    “陛下认为感怀谁?”

    “那是朕的婶婶,五叔的崔夫人。你还记否,五婶容颜如何?”

    何晏说:“子建是个艳种,夫人当然绝伦。彼此恩爱,可惜死得太冤了。”

    曹叡问:“爷爷何以杀婶?”

    何晏言:“臣当时没在铜雀台,是听子文说的。父王虽然妻妾不少,但吃穿并不奢侈。植妻那天穿件花格内衣,在花园中走动,没成想被父王看见了,触犯了家法即以赐死。此点小过实不犯死罪,父王确实过分。另两个过分是什么?”

    “少时,爷爷喜欢我,我喜欢爷爷,只要他回家,我总不离其左右。婶婶穿花衣,是父亲先看见的,指给爷爷看,又添言了几句,爷爷才动怒。哥俩争权位,不应殃及女人,这是父亲过分。事过这么多年了,五叔以此声讨,是植叔的过分。父皇见此赋时,身已行将就木,反悟之际自知理亏,只得以好相慰,徙叔于富县。别者乱猜疑,不是居心不良就是雾里看花。”

    何晏问:“那与公孙妙儿有何关联?”

    曹叡道:“爷爷最担心公孙反叛,欲以和亲抚之。公孙有意将女儿嫁与五叔,但声称只能任妻不能为妾,爷爷以小隙杀婶,实为公孙妙儿让室,如无此图,不见得下此狠手。”

    何晏附和着:“子建之妻是崔琰的侄女,可能为此事,崔琰中伤于爷爷,结果自己也丢了命。”

    “崔家处于清河郡东武阳县(今河北省邢台市内),乡下那条小河是洛河的支流,五婶名娟,娟与鄄音谐,五叔不便明言,以鄄代娟。”曹叡沉思后说,“民间的那些流言都是孔融造成的,所以爷爷才杀了他。你再细想想,爷爷定邺,父亲掳走母亲时,当在汉献帝建安九年(公元204年),五叔才十二岁,能懂得恋情吗?且兄弟姊妹们都分散于各地,好久也难见次面,此论当是空穴来风似的传言。”

    何晏见曹叡用掳字而不用纳字,知是有怨情,遂敢深言:“铜雀台建成后,父王把家人们都归拢到那儿,子建已经十八岁了,相见的日子有的是……”

    为了皇族的尊严,曹叡止之:“别往下说了。相传伏羲帝的宓妃公主为洛河女神。让此赋以《洛神赋》传世吧,令世人赞赏佳句而不误释为朕母。”

    曹植于母亲故后二年(公元232年),死于陈地,葬于东阿,终年四十一岁,谥为陈思王。曹叡翻阅遗著,惊羡其才,联想到自己的绝情,自感愧疚有些自责,撰录其诗赋杂论百余篇编著存世。曹植的才华主要展现在诗赋上,文章受司马相如影响颇深,堆砌辞藻,虚华艳丽。

    2诸葛亮

    刘备夷陵兵败后,一病不起,章武三年(公元223年)四月癸巳日寿终,逝年63岁。后主刘禅即位,改章武三年为建兴元年。诸葛亮受托操政,川蜀之地多有不宾服者,屡屡反叛,皆被平定。建兴三年春南川反叛,规模最大,诸葛亮率军亲征,不敢狂屠,恩威并举,安抚好孟获后,入冬回师。驻军汉中,准备北伐。

    吴蜀恢复了联盟,孙权首先兴师伐魏。诸葛亮上表出师,战略意图是向北蚕食,获得陇右和渭水后,粮草就地可取,即能站稳脚跟,连接匈奴、氐、羌、鲜卑的反曹力量,再向东连接辽东的公孙,与孙吴共同结成个更加广泛的统一联盟,将曹魏围而歼之。

    建兴六年春,诸葛亮出军斜谷向郿城,为防魏军进入汉中,遣赵云、邓芝率偏师留守于斜谷口与箕谷口为疑兵。为阻魏国东来的援军,遣马谡驻守街亭。

    几年来南线较安。曹真都统雍凉二州军事,致力于河西走廊,主力驻扎在武威和张掖。对于诸葛亮的突然袭击,南安、天水、安定三郡猝不及防。曹魏代汉以来,中原的民生大有好转,但在西部无任何起色。关中之民有不少是从汉中强迁过来的,留恋汉中的温饱生活,见诸葛亮大军戎装整肃,纪律严明,不犯百姓,三辅之民也叛魏响应诸葛。

    京剧失空斩,失街亭是真,斩马谡是实,而空城计是虚构的。追击诸葛亮的是曹真、郭淮、孙礼与张郃,司马懿不在其中。诸葛亮撤退走的是西路(陈仓道或斜谷道),然而上演“空城计”的西城是在汉中的东部,长安的南边,两地相距千里,不可能在那儿发生这故事。

    军败杀将,兵法大忌。数起来,曹军败绩最多,钟繇败过,徐晃败过,许褚败过,张郃败过,于禁不但败过,甚至还降过,曹操皆没杀之。

    街亭处于陇山西麓,九龙山北,东扼固关,西屏河潢,直通巴蜀,退守自如,兵家必争之地,可小城小池并不坚固,敌众己寡,曹军若强攻,难以久守,马谡可能是想多拖住曹军些时日,以利主力征战,也就没按诸葛亮的节度安营扎寨,而是改在稍南的孤山上驻守,结果被掐断水源,无法坚守而失败。马谡的初心是好的,败后没有投敌,没有潜逃,没有狡辩,没有推责,诚诚恳恳甘受刑戮,失误是战术上的失误。

    马谡的违亮节度罪是站不住脚的。诸葛亮腿脚不佳,坐在小车上由人推着指挥,不可能对所有的地势都了如指掌,免不了纸上谈兵,其事先若都能制定出一条百战不殆的战略战术,就不能那样屡战无功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首挡一面的战将是有权审时度势临危制变的,马谡败了,也就无话可说了。

    街亭失守,诸葛亮不只杀马谡一个,张休、李盛被杀,高祥、黄袭、陈寿父亲等等亦受牵连,那些不知名的中下级军官恐怕也不在少数。

    马谡之死在蜀国其他将领们的心中产生了巨大的震颤,此后一个个唯命是从,不敢机动,听话者靠前,多舌者靠后。对于自己,诸葛亮进行了深刻的反省,反省之后却反出了副作用:参军闲置,监军虚设,鞭杖犯兵自己定数,事无巨细一人独担,废寝忘食秉烛达旦,铁人也承受不起,不累倒才怪。

    起初诸葛亮一路势不可挡。曹叡怕曹真抵挡不住,遣荆州的司马懿西去援助。

    张郃街亭得胜后,魏之所失三郡又重新夺回。诸葛亮无力抗击,遣间潜入洛阳造谣,说司马懿面临空城而不入,有意放走诸葛亮,准备联合攻魏再兴汉室。曹叡的那些叔叔们,唯怕风小不翻船,这个扇风那个扬火,谣言越传越凶,最后传出“曹叡已死”,司马与诸葛大军不日即到。国君在外,司徒华歆主持朝务,早就听曹公说过“司马懿鹰视狼顾脑后有反骨”,于是赶紧报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更是手足无措,情急之下,召众子来京,准备立曹植为君。哪里还用召唤,听到谣言个个兴奋,曹彪从白马来,曹茂从聊城来,曹礼从元城来,唯有曹植,思前想后没有敢来。洛阳一片混乱,正筹备拥立新君,曹叡在长安得报,披星戴月赶回首都。一鸟还林百鸟不语,太皇太后欣喜若狂,华歆过于圆滑,曹叡对其并不倚重,羞愧难当之际,告老逊位。

    不能再被动防御了。建兴八年,曹叡令王凌、满宠防范东吴。曹真率雍凉大军进斜谷。司马懿领夏侯霸、张郃由西城进子午谷,共同夹击南郑。可此秋天意作梗,刚进不远,大雨连绵,久不肯歇,坐困峡谷,不撤即毙。刚回到长安,曹真就死了。司马懿全权在握,自此,统领全军。

    第一次北伐没胜,而后就皆无胜机了。建兴十二年,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终于病倒在五丈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3春宫图

    对待曹门后人,曹叡效仿曹丕,皆严加防范,凡具曹系血统者,封王封侯圈养起来,概不任职,左右朝政者,少有叔侄及兄弟。秦朗与何晏同样是母亲带来的,由于心态不同,器重与否也不同,何晏被甩在一边,秦朗被授为骁骑将军。曹魏太和六年,即蜀汉建兴十年,诸葛亮休战养病,为了牵制曹魏,小恩小惠拉拢北方数族,频繁抄掠,声势颇大。鲜卑人反复无常,善于游击战。曹叡令胡遵与秦朗分兵讨之。

    不到百天,秦朗归来,曹叡喜之:“歼敌多少?论功行赏定要分明。”

    秦朗双手一撒:“若论功劳么,有点不好分。大军刚至,敌即望风而逃,胡人马快,追之不及,没歼几个。”

    曹叡不悦:“出师之前,朕不嘱过么,摸准敌情,左右包抄围而歼之。击而溃之不伤主力,后患无穷呀。”

    秦朗又说:“不过,步度根手下有几个大人物投过来了,后患不大。”

    曹叡问:“降将何名?”

    秦朗挠头了:“名很啰嗦,不太好记,有个叫什么胡狼带着泥吧。”

    应为戴胡阿郎泥。若为另者,在皇帝面前挠头是犯不敬之罪的。

    曹叡叹口气,“嗐!卿与逍遥侯,挑起来一般沉,虽皆友善但难担大纲。这样吧,把兵交给曹爽,你也任监国御史吧。这么多王叔和侯弟,吃倒南山不谢土,少有知足者,有些还暗暗串联伺机妄动。逍遥侯惜力蹲不下身,你也要催促他,别用假话糊弄朕,他去过的王国,卿随后再走一趟,朕方敢放心。”

    秦朗问:“臣应先去哪儿?”

    “先去山阳国吧。”曹叡嘱,“逍遥侯曾去过几次,最后这次说山阳公有点儿病,你去看看是不是真病,朕总疑真玺在他那儿。废帝决不会甘心亡朝,别看都十四年了,临死也会想着复辟。”

    秦朗说:“怎想他也是白想,手中无兵卒,陛下何必惧他?”

    “刘室毕竟四百多年,民众心里难转弯儿,肯定还有盼他的。”曹叡压低声,“姑姑曹节是个辣女人,先帝把她废了后,她就恨不得张口咬死朕,邻国之间老串动,时时不安分。逍遥侯跟她的关系也有些说不清,好像是既恨又暧昧。”

    秦朗知自己非为良将,不用带兵反倒觉得轻松。山阳北行不太远,轻轻松松两天的路。

    秦朗虽知己身世,但並不像何晏那样恨曹门,与山阳公聊得很是平和:“圣上一直惦念着公之寒暑,催臣来问侯,倘若不甚达意,还可给公增点户邑。”

    山阳公称谢:“没饿着也没冻着。山阳虽不大富,但万户之侯,每家从牙缝挤点儿也够咱用的了。逍遥侯说圣上文治得策,武威显功,吴、蜀没落,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当喜当贺。”

    秦朗问:“舅舅还关心天下大事吗?”

    前文提过,秦朗的后母,是刘室一个公主。

    刘协说:“身乃曹门之婿,岂能不为魏室着急?”

    “魏之国力大增,文帝功不可没。”秦朗赞颂一番,“新君初登时,孙权欺其年少,即刻发兵,但都败退而归。刘禅审时度势,知战必败,实想偏安,可诸葛亮操揽权柄,不自量力以卵击石,街亭败后,又寇天水又围陈仓,结果是连战连败。若再妄动,大魏不用力战,拖也能将其拖死。”

    山阳公点头:“听说诸藩又来朝贡了,虽无大礼,象征性极强。国君幼时默默寡欢,今日得志,龙颜理应大悦了。”

    “圣上尚武,每临战事龙睛圆睁。”秦朗又叹口气,“可曹殷薨后,酒茶不饮嫔妃不近,哀叹帝身绝嗣了。”

    山阳公对此极感兴趣:“今圣几个皇子?”

    秦朗说:“圣上共得三子。即位不久,得清河王曹囧,不满百日却殁了。接着又得繁阳王曹穆,可太和三年夏,无病而薨,国君疑为阴手,整肃后宫。五年秋得曹殷,小皇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圣上欣喜若狂,宫庭内外重重监护。”

    “朽身亦知,为此还大赦天下了呢。”

    秦朗说:“民间的穷家,孩子如狗崽子般养活,三个也得活两个。小皇子贵不可量,可转过年后曹殷又薨了。”

    “那也用不着绝望呀,圣体正当壮年,那么多嫔妃,生几个皇子那还不是易事?”

    秦朗却说:“可圣上阳精亏空,龙锤不举,无法幸宫,急切之下,遣臣前来访公。大汉二十二帝传承,深谙春宫秘笈,烦公不吝赐教,以解圣上胯下之急。”

    山阳公笑:“作合之举,非为人之独欢,飞禽走兽万般生物,无师自通。逊位之后,柳下乘凉之际,常与里民笑谈,大同小异,他们的叫法不太雅耳,总的来说,还是帝妃的招数最为多彩。”

    山阳公捧出《春宫图》,

    秦朗逐卷看过,十分欣赏:“据说汉初的寝宫,十分诱情,可惜早成灰烬,圣上欲翻修宫室,工师马钧虽然精巧,但欠懂宫纬之幽,烦公示之。”

    山阳公说:“奢帝之福废身亦未享过。西都时的未央宫最为精致,内室色泽颇有讲究,宜浅不宜深,宜暖不宜冷,纬缦多用淡橙色,吊顶多用米黄色。粉壁是用獐鹿奶和红椒粉涂刷,最能诱唤帝之春心。为大魏帝室着想,你将此图带回皇宫吧。另创新招,亦可增之。望曹门昌盛再昌盛,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朗边卷边说:“没有永远紧张的弓,性如弓,张时劲,弛时松,养精蓄锐用时方强。此图虽可唤欲,不能延寿矣!”

    4曹芳

    刘协和曹节到了山阳之后又生了一个孩子,这小孩儿跑过来夺秦朗卷起的《春宫图》:“我还没看过呢!”

    “你争不过皇帝呀。”秦朗摸着孩子的头,“几岁了,叫什么名?”

    小孩儿不答。山阳公说:“你问不出,邻里们都爱逗这孩子,老身不让随便说。刚满两岁,叫刘询。”

    前文提过,秦朗的后妈是山阳公的堂妹,所以秦朗有时称曹节为舅母。“舅母哪儿去了?”

    “去看彰嫂了。四天前走的,如无意外,今天能回来。”山阳公所说的彰嫂,即曹彰的遗妃。

    秦朗问:“什么车这么快?任城不下千里呀!”

    山阳公说:“彰嫂家早不在任城了。今帝少时受爷爷熏陶,极爱武将,众叔叔中最敬重曹彰,遗妃美艳贤慧,曹节这样的劣性她都能合得来。圣上巡到任城,见其贫僻,心下怜悯,将曹楷徙封到中牟,彰嫂随儿搬到那里,曹节常去看视,头几天捎来信儿,说彰嫂病重想见曹节,你舅母这就毛毛草草地去了。”

    正言间,府院马蹄响,曹节回来了,车上还多个小孩儿。秦朗迎出去,曹节问:“阿酥怎来了?”秦朗小名阿酥。

    秦朗憨厚,并没太在乎:“圣上想姑姑了,叫我来看看。”

    曹节说:“元仲还能想我?说想不如说防。”

    “圣上惦念的女人还真不多,除了芳嫂就是你了。”曹彰的遗妃叫王芳,所以秦朗称芳嫂。

    曹节说:“元仲不忘他婶儿是真,但我没法儿和嫂比。何晏也经常来,实意是讨玉玺的底,告诉你,秦兄弟,那东西没在我这儿,要它又有何用?摆又不敢摆,玩儿又不如蛤蜊骨。”

    何晏、秦朗的岁数都比曹家的平辈儿们大,曹节却常以姐自居,为了显亲近,互相乱叫着。

    秦朗无法再提玉玺这话茬了:“芳嫂的病怎样了,这孩儿是谁的?”

    “走了,说起来怪可怜。这孩儿是她托付给我的,也没问出是谁生的。”曹节抱起孩儿,“嫂只是当我说曹叡是个好侄儿,不会厌恶这个孩儿,求我先带回家中养,何晏再来监国时,托其带回宫中。秦兄弟来了更好,顺手带回宫,让嫂早点儿瞑目。”

    秦朗说:“圣上确实嘱托过,叫我去看看嫂,没想到竟死了。可这孩儿是个野生,怎敢随意带回宫中?”

    “嫂反复说过,曹叡知根底,肯定会收留。”曹节又说,“此孩儿已有名,叫芳,姓随任城王。”

    秦朗仍迟疑:“那就叫曹芳了。山阳公,你看,我该如何办?”

    山阳公面带笑:“外甥真没悟出吗?”

    秦朗摇头。山阳公说:“此中奥秘除去老身外,另者难能悟出。”

    “你悟个屁!”曹节斥之,“进宫前,我还真认为皇帝都是龙,下座后就现了形,你七眼扣子扣不准,两根筷子理不齐。我和嫂最亲近,丁点影儿都没有,你小圈不出五百步,看见的只是狗配猪,稀里糊涂。”

    “姐可别埋汰公了。”秦朗说,“山阳公坐殿二十多年,是先朝少有的长寿君,落地龙也是龙,民目难与龙睛比。不妨听听公怎说。”

    “话再说回来,龙是龙人是人,皇帝真的不是人。”刘协笑得很自然,“民间,一夫一妻,或一夫几妾,有俗有礼不可乱来。皇帝却无约束,天下的女人都是他的,他喜欢谁就可以玩儿谁,被玩儿叫临幸,最大的荣幸。彰嫂最具女人味儿,今圣行巡之际,见其可怜,侯宫成了行宫,幸之以福赐之以恩。曹芳有可能是今圣的皇子,天子感怀理所当然。”

    曹节面视秦朗:“圣上那么多嫔妃都没给生个皇子,元仲即使有那事儿,俩人才能有几回,怎么那么凑巧就怀上了?”

    秦朗点头:“这话实有可能。容身回都禀君。对于这个孩子,你们好生侍养着,唯利无害啊。”

    魏青龙二年,山阳公病重,曹叡遣何晏与秦朗来探视。

    曹节说山阳公:“嗐!一跤跌地,竟至不起,不吃也不喝,我看够呛。”

    何晏并未安慰:“可是不轻啊。公身之后,有无悬念?”

    山阳公抬抬眼皮:“最想知道刘询是不是我的儿子?”

    “糊涂了,真糊涂了。”秦朗说,“不是你的儿子怎能叫刘询?”

    山阳公摇摇头:“把我扶起来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这孩儿,和平叔有没有关系?不必隐讳,老身只想知底,不会责你。”

    何晏嬉笑:“姐夫这话说到哪里了?那是我姐啊。”

    “别怪我骂他,这话是不是人说的?”曹节说,“平叔来几次,也和我叽喳过,那是为玉玺的事,元仲总疑我。公总说身子不行了,不可能做出孩儿。”

    何晏指着脑袋:“我要和节姐做过那事儿,叫我不得好活!”

    “怎个活法儿?”山阳公好像让他起誓。

    “叫我要饭。”何晏指指肚子。

    “你还能要饭?”山阳公好像还满意,“可也是,邓通都能造钱,最后还真饿死了,不可不信啊!吕雉和王莽是作乱,大汉二十二帝,没想至吾身断代。先前的祖宗,不管在位几日,谢世后皆有个帝号,可怜刘辩,帝号年号都没有,后世只能永称少帝了。老身死后……”

    秦朗说:“那我明白了。公可放心,圣上虑过此事,公崩后,不对,叫薨吧,拟谥为汉孝献皇帝。”

    山阳公似笑非笑:“是的,不敢言崩呀,这个‘献’字好啊!刘室的基业,我献给曹家,名符其实啊。可这个孝字敢当么,祖宗能让我入明堂吗?”皇帝之死为崩,王侯之死称薨。

    曹节说:“平时他不敢胡咧咧,可能心知快不行了,好像什么也不怕了。二位兄弟,回都后千万别当元仲说。姐虑的是,公之遗爵,事后能不能让刘询嗣?”

    秦朗说:“制数论之,当轮不到。”

    “那该谁?”

    何晏说:“博陵侯刘珪呗。嗣长不嗣贤。”

    曹节腆着脸问:“刘珪刚死。咱能不能争过老二?”

    秦朗说:“那不是争的事。首先是直线相传。刘珪如有儿子,由长孙首继,如无儿子,由公次子相继,最后排到的才是刘询。”

    “胡扯!”曹节抬高噪门,“我当过皇后,难道皇后之子还不如别杈的吗?”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秦朗说,“越提这话越麻烦。”

    山阳公把话移开:“二位兄弟此来,绝非单为看我。”

    秦朗说:“圣上感缅任城王,牵惦遗孤,公将曹芳接回家养,笃彰仁德,嘉赞之余,遣弟带回京城,殊加培育,以释情愫。院中二童,不知哪个是曹芳?”

    山阳公突然一激灵:“病躯欲便,只能于室,二弟稍退。”

    侍婢端盆,山阳公摆手:“这次由夫人来。”

    曹节近前:“怎么,想叫我接?好几天没进东西了,哪来的拉撒?”

    山阳公示意,余者退室。

    山阳公窃语:“非也,靠近点儿。不出我之所料,曹芳即曹叡之血。大喜啊,天大的喜庆!”

    曹节说:“若真是那回事,可是大好事,曹芳继位后,不会忘记我们的恩情。喜当然是喜,可你鬼鬼祟祟干什么?”

    刘协嗓子眼儿的话:“移花接木,枯树开花。”

    曹节心眼儿不慢:“你想叫刘询代曹芳?”

    “完全可行。”刘协说,“曹芳从小没奶没养好,干巴拉掐,刘询水灵,比他出眼。”

    曹节心疑:“两个都会说话了,露馅儿了那可就……”

    “买通何晏。”山阳公早有主意,“你和他不是好过么?他定会帮忙,孩子当然不会忘他,这样的买卖,他安肯不做?如果咱孩儿有他血,舍命他也会力争。”

    曹节仍担心:“还有秦郎呢,他能看不出来吗?”

    山阳公说:“秦郎含糊,事过了就算过了,往后不会在意的。再说他俩是至亲,妹夫与舅哥,一好皆好,一荣惧荣,不会坏事儿的。”

    当晚,曹节与何晏计议,何晏惶恐:“这可非同小可,最好让圣上亲自领。”

    曹节疑惑:“会遂咱意吗?”

    何晏想了会儿:“先采欲擒故纵之策,成与不成,全凭天意了。”

    青龙二年三月庚寅日,山阳公刘协薨,终年五十四岁。

    曹叡身披素服,亲来吊唁,悼诏洒洒千余字,辞藻精美:“叡惟山阳公昔知天命永终。深观历数,允在圣躬,传祚禅位,尊我民主,斯乃陶唐懿德之事也……尊谥为汉孝献皇帝,千古流芳,万世不泯。”

    山阳公葬于领郡,陵曰禅陵。刘协长孙即刘珪长子,桂氏乡侯刘康嗣位,即二代山阳公。

    御驾临还,曹叡看着两个孩子:“哪个是曹芳?”

    曹芳望着曹节,刘询欲言,母亲止之。曹节故作迟疑,指指曹芳。

    曹叡疑之,低语于何晏:“朕看……另个容有帝相?”

    何晏言:“曹节最善捣鬼,能不能以假乱真,这可是天大之事啊!”

    曹叡思量一番:“此处虽然衣食无忧,但师教难佳,都让他们上舆吧,到都后,朕遣良师造就,俱使其成为人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