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历史军事 » 殇逝三国 » 第23章 曹节至死不瞑目 嵇康临刑抚神曲

第23章 曹节至死不瞑目 嵇康临刑抚神曲

    1金镶玉玺

    曹奂这台大戏由司马孚策划。

    太后见好就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正当无所事事之际,曹节病危,勾起了金镶玉玺之事。

    曹奂与郭德在园林中踢牛毛球,你踢给我,我踢给你,甚是精彩。

    司马炎从外进园:“哎呀,万岁球技不错啊,多会儿练成的?”

    曹奂停住脚捧起球:“黄河北的人都爱踢球,在家经常玩儿。抚军将军有事吗?”

    司马炎告诉:“老山阳公的夫人病危了,皇帝有没有什么想法?”

    曹奂说:“那是我二姑啊。若在民间,这样的亲戚应去看看,可我身为皇帝了,于礼于节该不该去一趟?”

    “先别论去不去山阳。”司马炎说,“圣上的二姑是三爷的大姨姐,我应叫二姨奶。刘康当我说,他后奶奶当年为皇后时,住在许都的弘训宫,四十来年了,她对那里仍然念念不忘,想终老在弘训宫。都落床多少天了,眼睛就是不闭,若不去那里,眼睛得这么老瞪着,皇帝与太后能否恩准?”

    郭德说:“刘康是盼后奶奶早点儿死呀。能行么,那还是皇帝的行宫呢。”

    司马炎却说:“许都有很多宫室,皇帝常住的应是崇华宫,我看应该应允。镇护将军不是外人,话明说了吧。不少卿臣都知道,殿中这方玉玺,不是当年卞和宁刖二足拼死拼活所献的那块儿荆山璞玉雕剞的。”

    皇帝更注重帝玺:“那方真玺究竟如何呢?”

    司马炎说:“二爷也是听祖上传说的,和氏真璧玉质精纯,奇妙的是弄堆萤火虫放在龙案上,手捧璧身离案面拳头高处映照,会见条黄龙在璧腹中翻腾。皇帝可试观一下现在的帝玺,若非如此,那就是当年废汉立魏时,二姨奶不甘被废,事前来了个损手,偷制方新玺糊弄哥哥。现已五代了,不少人都逐渐把此事忘了。三爷那时任文学掾,他说真玺当时献帝无法带走,最有可能藏在弘训宫某个地方。二姨奶现在苦苦想着重回弘训宫,可能与金镶玉玺有关,我看应该答应她。人之将死其言应诚,一来如被感化了,有可能终前说出来,二来即使不肯说,观其眼神和其它举动,也可能洞察出点端倪。”

    郭德明白了:“太后也说过,前两代帝基不稳应与帝玺不真有关。”

    曹奂说:“现在的帝玺还在太后手中,当她说一说,由太后决定吧。”

    许都弘训宫,曹节躺在终床上。皇帝、太后、司马炎、刘康、刘曼都围在床边。

    刘康弯下腰,口贴曹节耳朵:“我是刘康,你的孙子,这是许都的弘训宫,你老满意吗?”

    曹节轻轻点点下巴:“满意。”

    “到那边去吧,爷爷在那边等你呢。”

    “他、他太熊了,到那边也不和你爷爷在、在一起,我找、找司马懿,那才是个能人。”

    刘康抬头面向众人:“奶奶糊涂了。”

    司马炎摆手:“不是糊涂话,问问真玺在哪儿。”

    刘康又弯下腰:“你当皇后时的那方金镶玉玺放在哪里?”

    曹节轻轻转转头,看了看众人,闭上眼一言不发。

    太后做手势,让大家往后退。

    刘康又弯腰问:“奶奶,他们都走了,你的那方真玺究竟藏在哪儿?”

    “在、在、在、在……”曹节口中反复地“在、在”个不停。

    刘康面对众人:“她想说,可舌头不能绕弯了。”

    太后拉一把刘曼:“你是她亲生的,你去问问,把那神器拿出来,这对你们会有无穷无尽的好处。”

    曹奂更着急:“赶紧抠出来吧,你们留着也无用,不然的话朕会收回你的封邑。”

    刘曼走近床,弯腰问母亲:“妈,我是刘曼,你的亲生女儿,你若说不出话来,我说个地方,若对的话,你点点下巴。是不是在这弘训宫中?”

    众人悄步走近床前。

    曹节心里想:我的弘训宫啊,不是我的了,但我死后也不能让它完好地留下来,我要你们亲手把它砸个稀巴烂!

    刘曼又问一遍:“妈,我是刘曼,那方金镶玉玺是不是藏在这弘训宫?”

    大家都看明白了,曹节闭着眼,连点两下下巴。

    无论如何抠问,曹节再也不说话了。

    遵照太后的手势,众人都退到弘训宫外。

    曹奂不知怎么办。

    太后说:“在这宫中就好办,搜呗,掘地三尺也要把它挖出来!”

    司马炎挥拳:“搜不出挖不出,就砸,把宫室砸成粉末也要把它找出来!”

    军士们旮旮旯旯地搜,没有搜出来,接着就挖地,地里也没挖出来,接着就挥锤砸,各间都砸得稀巴烂,仍然无影无踪。只剩曹节躺着那间了,众人再度进室。

    太后亲自弯腰问:“二姑,我的好二姑啊,没找到啊,那东西究竟藏在哪儿?”

    曹节心里明白,仍然“在、在”个不停。

    司马炎拉刘曼一把:“再问最后一遍,弄不明白就点火。”

    刘曼示意,其他人又出去了。

    刘曼趴在曹节身上,悄声说句话,曹节张开嘴:“在、在蜀国。”

    刘康耳语于刘曼:“难道你真不知实情吗?”

    刘曼转向刘康脸:“实情如何?”

    刘康抬头向外瞅瞅:“想当年,爷爷料定必废无疑后,打发个忠贞的太官张嘉,去荆山弄了块儿与和氏璧极其相似的玉块儿,张嘉又请玉匠王林雕刻得与真玺一模一样,故意弄损一角,并镶上了金。爷爷和奶奶谋划好,曹丕逼爷爷禅让那天,奶奶故意把那方假玺又摔伤一角,曹丕为了登基顺利,忍了声吞了气。”

    刘曼点点头:“原来如此。”

    刘康挠着头说:“刘备声称匡扶汉室,张嘉和王林送给刘备了。看看怎说能圆道,你端量着说吧。”

    皇帝、太后与司马炎又聚在一起。

    曹奂更急了:“如其至死不说,那可怎么办?”

    太后发了狠:“这老东西死不醒脑,真是条癞皮狗。按司马炎的话办,烧!”

    室中传来刘曼的哭声。

    太后闭眼说:“死了。”

    曹奂望天说:“死了。”

    刘康、刘曼出来。

    太后颇为无奈:“至死没供吧?”

    刘康低头:“说了,在蜀国。”

    司马炎瞪眼:“怎么弄出去的?”

    刘曼编造说:“帝玺的镶角松动了,她本想叫张嘉好生加固,没想到张嘉去成都献给了刘备。”

    张嘉和王休都是荆州襄阳人,忠于汉室,刘备得玺不久即称帝。

    曹奂叹口气:“二姑对皇室可也太冷漠了。”

    太后甩下袖子:“说得好轻松,还冷漠,此为敌视,仇视!”

    曹奂叹口气:“咳!无论怎说,得给她追封个谥号啊。”

    太后冷笑:“还谥号?后世都叫她疯狗吧。”

    “此事应大度,玉玺为轻,民心为重,辱其即辱圣朝啊。”司马炎看曹奂,“皇帝看看,如何封谥?”

    曹奂略思:“那就追其为汉献穆皇后吧。”

    曹节终年六十五岁。此时为曹奂景元元年六月(公元260年7月)。

    2嵇康

    曹髦死后的初始阶段,司马昭好顿恐惧,曹芳只是被废,还引发了毌丘俭与诸葛诞的反叛,如今曹髦被杀,说不定会动乱到何种地步?可由于事先所造的舆论的作用,把曹髦整臭了,所以世面出奇地平静安宁。

    平定诸葛诞后,在司马孚的开导下,司马昭意识到,主帅使将,公平公正是最为首要的准则,而后的司马麾下,帮派减少,凝聚力有增,战斗力加强。

    曹奂这个皇帝,只是个小玩偶,当然啦,一个十五岁的小毛孩儿,即使真给他帝权,也无法使之圆转。对曹氏家族与夏侯家族的后人,司马孚不准一概打压,可利用的尽量利用,曹翕、曹囧都利用了,为了证明废黜曹芳的正确性,竟给曹彪平了反,儿子曹嘉也得官了。

    司马昭现在的眼中钉,最主要的就是嵇康了。嵇康这人太清高,给他官他不做,请他弹琴他不理,请他喝酒他不来,不给面子,那就要拿他开刀了!如何铲除嵇康,司马昭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把指令下给钟毓和钟会后,拍拍屁股走人了。钟会更会来事儿,把脏水泼给了皇帝。

    司马炎正在看兵书,司马攸推门进来,气喘吁吁问哥哥:“东市刑场杀嵇康,哥哥知道吗?”

    司马炎抬头:“杀嵇康?不知道啊。”

    司马攸说:“我刚从那儿回来,好多人围着刑场吵吵嚷嚷,都为嵇康抱不平,可能是冤案呀。”

    司马炎问:“谁在那儿监斩?”

    “钟会。不少人说是钟会报复嵇康,钟会却说是皇帝御批的,他只是奉命行事。”

    “嵇康不是一般人,又是皇家的老姑爷子,不能说杀就杀。父亲(司马昭)和三爷(司马孚)知不知道?”

    司马攸说:“二叔(司马昭)和三爷(司马孚)都去淮南巡视土地新政的施行情况了,所以我才来找你。嵇康的死罪,证据不足,我怀疑有隐情。世面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轻易杀了他,会引起民愤,我想救嵇康。”

    司马攸过继给了司马师,所以叫父亲为二叔。

    司马炎说:“不过,父亲早就说过,嵇康不捧皇帝,根子是在于不捧咱司马,我去了也没法儿说。装个好人吧,我有个两全其美的举措,你去殿前拉响朝钟,叫皇帝开朝赦免嵇康。”

    司马攸难心:“眼见快到时辰了,恐怕来不及了。再说,我也上不了殿啊。”

    司马炎却说:“能不能救下不要紧,主要是造个声势让大家看看,嵇康是皇帝叫杀的,与咱司马没关系。”

    洛阳的太学生们,聚集在殿前广场上,请愿救嵇康。

    朝钟挂在殿前廊檐下,两个护钟将持戟看护着,几个学生冲上廊檐,准备敲铜钟,护钟将拦住,用力往下推。推不下去的,护钟将欲挺戟刺。

    这时,司马攸来到,分开人群来到钟前。

    护钟将认识司马攸:“这不是桃符公子么,你来干什么?”

    司马攸说:“敲钟,催皇帝开朝赦免嵇康。”

    护钟将说:“殿钟不可随便敲。再说,明天立秋,今天是绝日,即使钟响了,皇帝也不会升殿的。”

    司马攸瞪起眼:“大将军与抚军将军都认为嵇康不犯死罪,遣我召皇帝开朝,快快让开,不关你们的事!”

    护钟将不再阻拦。司马攸拉起钟绳,钟锤敲着大钟,‘哐哐’响了起来。

    城东刑场上围满了人。嵇康的脖后插着“叛国犯”的罪签。陪斩的那人即张持,其在徐州巡海期间,收受贿赂,暗放辽南去吴国的偷渡船。监斩官钟会坐在正北的高桌上,很多护兵保护着。

    抗议的太学生上前诘问钟会和判官:“有什么事实能拿来定嵇康犯叛国罪?”

    贾充又晋升了,迁为中护军加散骑常侍,钟会接任司隶校尉。钟会年少早成,写了卷《四本论》,担心有谬误,曾去找嵇康求看一看,未曾想嵇康没搭没理,钟会由崇拜变成怨恨,此刻嵇康落在钟会手里,钟会一言不发不理学生。

    维护秩序的军官斥学生:“吵吵什么?吵吵什么!这是皇帝的御批大案,等一会儿宣判,你们就知道底细了。”

    刑场上乱哄哄,军士们不断推搡学生。

    殿前请愿的学生越来越多,听见钟声,大臣们陆续上朝,几个大臣被学生围住。

    一学生问:“嵇康犯了什么罪,朝廷要杀他?”

    贾充装糊涂:“谁说的?不知道啊。”

    “还谁说的,都绑在斩桩上了,你们不知道谁知道?”

    山涛说:“若想知根底,只能问皇帝了。”

    学生转向山涛:“别装蒜了,这事肯定也与你山涛有关!”

    山涛哭丧着脸:“怎能与我有关呢?”

    学生揭发:“肯定与你有关,你不够朋友陷害了嵇康。有人知道,嵇康气愤之下给你写了封‘绝交信’。”

    山涛说:“‘绝交信’确实有,但与此案情无关,这场景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不管怎么说嵇康是我的至交,我绝不会陷害他的。”

    山涛字巨源,河内郡人,是竹林七贤中的老大。司马懿的岳母是山涛的姑奶,山涛虽志尚高远,器宇非凡,但幼年丧父,家境贫寒,妄自菲薄自甘埋没。在结识嵇康、阮籍等后,推心置腹之间,得到尊重和信赖,呼兄唤弟义结金莲。可当司马招其当官时,山涛认为施展抱负的机会到了,欣然赴任。山涛的履任是很艰难的,司马昭凡遇上棘手事,常把他推出来当挡箭牌,所以山涛屡次想辞职。嵇康知道山涛的难处,给他的“绝交信”表面上责备山涛名利之下违背诺言,予以绝交,实际上起到了保护作用。

    学生喊:“叫皇帝出来,我们问问他!为何杀嵇康?”

    贾充说:“你们真是异想天开,皇帝是你叫出来就能出来的吗?”

    刑场上,判官宣读其他二犯的判文,群众暂时静下来。

    由于广场上的声势太大,曹奂在武士们的簇拥下出殿了。

    贾充喊:“大家真有面子,皇帝真出来了。赶紧跪下拜圣。”

    学生们有的跪下了,有的躬猫腰,语调不齐地喊:我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奂:“平身!”学生们都起身。

    有学生问:“请问圣上,嵇康学识渊博文赋典雅,品行端正济贫向善,是太学生们心中的偶像,今犯何罪竟将遭斩?”

    曹奂说:“廷尉(钟毓)禀朕,嵇康犯诬陷罪、伪证罪、助叛罪、叛国罪,数罪并罚,难道还不当斩吗?”

    刑场这边,判官宣读嵇康罪状:嵇康,字叔夜,四十岁,谯郡亳县渦阳乡人,士族伯爵,曾任中散大夫。罪状一,嵇康身为朝廷命官,却同情曹爽与何晏,蔑视朝诏拒不履职。罪状二,为同伙吕安作伪证,诬陷吕巽奸弟妻。罪状三,为诸葛诞打刀助其反叛。罪状四,潜入吴国与之勾结,颠覆社稷。罪状五,在兵工厂服刑期间,消极怠工造器不良。量刑判斩!

    殿前这边,太学生与皇帝继续争论。

    又一学生问:“皇帝考证过卷宗吗,确不确切?”

    “朕没看过卷宗,只是听钟毓说过”

    “圣上既没察实,怎就御批砍头呢?”

    “朕没动笔啊,只是认为罪若属实,那就该斩。”

    刑场上,判官宣判完嵇康的罪状,面向嵇康:“宣判已毕,罪犯嵇康有无话说?”

    嵇康身材高大,今被绑在斩桩上,仍显得鹤颜仙骨,面不改色。

    嵇康说:“我乃良民嵇康,非为罪犯。既然非死不可,关于罪状,我说什么都不如不说。想说的是我的‘广陵散’,那曲‘广陵散’,不少人都喜欢,不过有些游手好闲的无聊之士常常耍戏我,不管在什么场合下,动不动就叫我弹。琴,没有适当的场景和心情,弹不出味道和情调!为了不糟蹋‘广陵散’,我轻易不弹。时值今日再无机会了,为了报答朋友们的厚爱和期待,请求把我的双手放开,阮籍已把琴带来了,此刻我想弹弹‘广陵散’,以偿昔日欠友之情。”

    判官嘴角一扭:“拉倒吧,临死之人,能弹出什么好情调?”

    钟会却说:“我也想听听‘广陵散’,放开他的双手吧,他是个直人,腿放开也不会跑的。”

    君臣与太学生们仍在殿前嚷嚷。

    曹奂面向山涛:“你与嵇康有交情,那时又常在一起,嵇康那些罪状是否确凿?”

    司马炎紧挨着山涛,小声对山涛说:“这是机会,帮嵇康好生说说。”

    山涛落泪了:“那我就多说几句吧。据臣所知,嵇康在家打铁时,为诸葛诞打把军刀不假,但那是在抗拒吴将朱然时,于反叛前好几年,够不上助叛罪。嵇康确实偷去过吴国的窟窿山,那里有欧冶子的真传,去那儿是为了偷艺,是为打刀与造剑,虽说也犯了法,定为叛国实有点儿过。至于伪证之说也不确切,吕巽若没奸弟媳,吕安之妻为何轻易上吊呢?”

    学生中有人喊:“快点儿说吧,快到时辰了!”

    山涛说:“还有最后一点,嵇康在兵工厂打造刀枪的事,良剑宝刀那须精打细造,不能单追产量……”

    曹奂打断:“明白了,别说了,朕之错矣,把嵇康赦免了吧。”

    学生们都向刑场跑去。路上的人们也都跟着蜂涌般跑向刑场。

    刑场上,嵇康捧琴弹“广陵散”。

    那曲调,有时如高山流水,有时如平潭仰月。有时似万马奔腾,有时似朱雀独鸣。激昂处会令嫦娥起舞,舒缓处会为婴儿催眠。欢快时能使青龙抖鳞,悲哀处能使白虎垂泪!

    精美的琴声打动了众人,有人叹息有人落泪。

    刑场上空,白云悠悠,一朵朵相继追逐。

    地上,刽子手刀出鞘,嵇康神情自若,肃肃然如松下临风,清纯纯如出水芙蓉,剑眉上扬,边歌边弹:“狂风难以逞凶四季兮,天狗吞日白驹过隙,地狱之火终将熄灭兮,人间正道必得光明!”

    钟会袖子一甩:“都到这时候了,还唱这些空歌干什么,想说就说点实际的吧。”

    嵇康仍唱:“和尚不扫道观雪,春风不敲懒汉窗。茅屋漏雨披点草,休管南河浪多高。弹子难打缩头鸟,枣花不怕狂风飚。安身之哲不耀目,吾身即当松明灯。”

    瓮中闷坏观世音,侧耳疑听“梁父吟”。斜月井中月影斜,静心斋中心难静。

    嵇康口头上也宣扬无为的信条,但因性格所然,每当气不愤时,也往往仗义出手,甚至于多管闲事。此番便是先得罪钟会后又得罪司马昭,以至于死。

    路上,有人跌倒了,爬起来再跑。

    刑场上琴声悠扬,空中一群白鹤飞过,留下阵阵哀声。

    路上,又有人哭着跌倒,司马炎纵马从身旁驰过。

    刽子手举刀砍向嵇康。

    司马攸赶来,从马上大喊:“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来不及了,嵇康人头落地!地上万人叹息,天上百鹤哀鸣!

    3卞花

    按辈分,郭太后是曹奂的嫂嫂,于理来说不应称太后,但群臣皆装糊涂,也就依旧称之吧。

    曹芳被废后张皇后被赐死,曹髦死后皇后卞花心甚惶恐,被废被贬是小事,常梦魇白绫或毒酒,可因太后喜欢她,没受到牵连,还瞒着曹奂纳为姬妃。

    卞花正在画画,太后走过来看,卞花却一把撕碎。

    太后不高兴:“怎么撕了?”

    卞花抬头:“画得不对。”

    太后捡起来看,画的是一只鸟在窝里孵卵。

    “这不挺好么,错处在哪儿?”

    卞花说:“我画的是啄木鸟,画后才想起来,啄木鸟窝在树洞里,树洞外没有窝。”

    “好诚实的女儿啊,就是你说画的是杜鹃,我也看不出来。不过,诚不诚实应分对谁,还应分什么事,皇帝若问你先前身子的事,你能不能实说?”

    “母后是指我曾是曹髦皇后的事吧?”

    太后点头。

    “母后真神了,竟能算到皇帝会问这事。”

    “你怎说的?”

    卞花实说:“昨天皇帝突然说我,‘莫犯欺君之罪!’把我吓了一激灵,皇帝更是个诚实人,我听他后边的话味儿,好像是从贾充那儿知道了我的事。我不敢隐瞒,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太后皱了眉:“能吗?不过,自从李婉回来后,贾充也变了,好像在忌恨我。”

    卞花问:“李婉,哪个李婉?”

    太后讲:“李婉是曹芳为君时,中书令李丰的女儿,才貌双绝,曾是贾充的前妻。李丰曾想谋害司马师,不但没成功,却被人家反殄了。李丰犯案后株连到女儿,李婉被流放到乐浪服刑。今圣登基后大赦,李婉如今回来了,住在白马寺附近的永年里。贾充不忘旧情常去与之幽会。那天司马炎去贾充家看贾南风……哎呀,你可能还不知道,贾充现在的夫人叫郭槐,郭槐生的女儿叫贾南风,与司马炎的儿子司马衷,自小结了娃娃亲。贾充的母亲现在还很硬实,李婉与贾充生的两个女儿由母亲照看。贾充母亲对司马炎说,这两个孩子好可怜,你们能不能开开恩,让李婉再回到咱家来?司马炎当时一口答应‘那就开个首例,李婉与郭槐都是贾充的正妻。’郭槐气呼呼地来找我,说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一夫五妾都可以,哪有两个妻子平起平坐的?我搅黄了这件事,即把贾充得罪了,他可能为此来挑拨我、你与皇帝之间的亲情。”

    卞花懂事:“不管怎么说,皇后我是没法儿当了。论起来,皇帝是我的叔叔,当嫔妃也应瞒着世人的。”

    太后不以为然:“这没什么,皇帝与平民不一样,纳妃立后是不必分辈分的。当年文帝是汉帝刘禅的舅哥,文帝后来还纳妹夫的两个女儿为妃呢。还有吴国的孙权,他的头房妻子竟是她姑姑的孙女。”

    “我是为皇帝着想,以他的性格,虽不能大爆发,但心里的阴影是抹不去的,也会忌恨母后的。”

    “你心眼儿真好,那当怎么办呢?”

    卞花说:“这样好不好?我的爷爷辈卞琳,有个聪明伶俐端庄漂亮的女儿,把她接来立为皇后,皇帝一定会高兴,更主要的是她也能对你老好。当然了,当立不当立,全在于你老人家。”

    太后很满意:“从太皇太后往下数,卞家的女人性体都好,我信你的话,该立自当立。”

    吴国的将军有多起降魏事件,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初始难以断定。这次投过来的是孙壹,孙壹是孙霸的儿子,也就是孙权的孙子。

    太后想了想说:“孙壹的父亲叫孙霸,吴国宫廷争斗时,孙霸阴谋败露后,被孙权赐死了。孙壹对孙家朝廷极端仇视,去年轰轰烈烈地投了过来,被我们封为上将军,但我总觉得不太踏实,还得时时提防着点儿。齐王被废后,遗下的邢贵人,无父无母无家可归,我见其太可怜,打发给孙壹做夫人,还遣几个宫女为侍女。侍女回报说,邢贵人在孙壹那儿变了态,脾气暴躁乱打乱骂,还扎瞎个侍女一只眼。这些我都没太在乎,可怕的是,又说邢贵人和孙壹形迹可疑,有可能干有损大魏的事。为了察明真情,你去把独眼宫女换下来,屈身当侍女,孙壹若显现出破绽,就想法儿把他整死,立此大功后,你心就踏实了。”

    卞花为了难:“这几个娃娃女,怎能对付过个将军呢?等我把事情弄清后,你们要杀要砍,那多容易啊。”

    太后解释:“孙壹的疑点司马孚也知道,他当我说过,吴国投过来那么多将领,如今把孙壹杀了,余者必定忐忑不安,欲投者也必将三思而再行,所以不可轻易动刀。如因二人残暴,引起众怒,忍无可忍之下,被侍女们痛杀,那就该当别论了。杀人不一定凭武艺,日夜不离其身的人,想弄他,巧法儿有的是,何必穷于手段呢?”

    卞花不得不答应。

    毕竟曾是皇后,卞花比另些侍女靓丽多了,甜言蜜语殷勤侍候,忽悠得孙壹心花怒放。

    那日孙壹问夫人:“新来的这个侍女,看其举止与气质,肯定不是民间的,你原先与她熟不熟识?”

    邢氏说:“不算熟识也算认识。她是曹髦的卞皇后,曹髦死了后,她和我一样,因与太后关系好,所以才没被赐死。你和她说话,可得留点心,如若是来监视咱俩的,失口可就失命了。”

    孙壹却说:“我估量着,她即使是被遣来监视我的,也不会真心奉命。你想想,曹芳被废了,你当不成皇妃了,曹髦死了,人家当不成皇后了,皇后比嫔妃可高贵多了,你对司马都如此仇恨,她能诚心甘服吗?”

    邢氏想一想:“按理应是那样。你可逐步探一探,她的心底究竟如何。”

    孙壹说:“没等我深探,人家主动说了,听她的话味儿,怒火比你高多了,我看可以结盟。”

    “和我一个样,都是个废人,结盟还能怎样,成不了大气候。”

    “顺藤摸瓜啊,你只是条小蔓,她可是根大藤,能摸到大瓜呀。”

    邢氏不解:“大瓜,哪个瓜是大瓜?”

    “太后,你不说过么,曹魏这个太后,心中恨司马跟你差不多,通过她这根大藤,摸到太后这个大瓜,把太后搂过来,胜于十万兵马。”

    邢氏却说:“可太后不掌军啊,手中一支兵马也没有,无大力度呀。”

    邢氏彪悍又嫉妒,孙壹试探着说:“先把卞花的底套出来,大事慢慢再说吧。枕头上的话最实着,我想与她睡一觉,你可不要尥脚呀。”

    没想到邢氏很干脆:“只要能为齐王报仇,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孙壹与卞花,两个妙龄者,耳鬓厮磨后,好一番云雨,枕头上之话,绵绵又切切,鸳鸯戏过后,聊起了家常。

    卞花问:“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孙壹说:“表面上是被我爷爷赐死的,根本上是死在大姑的嘴。”

    “大姑,你大姑与你父亲有仇吗?”

    “原本没有,关系还很好,大姑挑起事后,见爷爷认真查,为了保自己,往父亲身上推,爷爷发了火,赐父亲碗毒酒,父亲就冤死了。”

    卞花问:“听说你大姑叫大虎,她真的很虎吗?”

    孙壹说:“在吴国,说这个人虎,就像中原人说勇一样,并没有贬义,是赞其英武。”

    卞花:“据说你国的新君很开明,没给你父亲平反吗?”

    吴国的新主现在是孙休,也害怕宗室中某位声望太高,威胁到自己的势位,别说孙霸是咎由自取,就是当真的冤案,因是孙权当年认定的,也不能给其平反。

    孙壹却说:“还开明?孙亮被废后,心惊胆战日夜不安,老老实实当顺民,什么毛病也没有,还都被整死了,我若不逃走,说不定哪一天小命也得归西。依我看,五叔(孙奋)早晚也得过来。”

    卞花问:“你们认为魏国比吴国好么,动不动就想投过来?”

    “不在于好不好,人在一口气,佛在一炷香,为了出这口气,好不好也得过来。”

    卞花试探着:“此话确实在理,可我这口气,没地方出啊。”

    孙壹也试探:“是的,曹髦死的好惨呀,这一生你算完了,如此倾国倾城,却只能当侍女,可惜可悲啊。你想过投吴吗?”

    “你是个将军,投到哪儿都值钱。可我个弱女子,到哪儿也就是这张脸,什么仇也报不成,也就灰心了。”

    “你想为曹髦报仇?”

    卞花抽泣了:“怎么想也是白想。我今天怎么了,与你说这话,求求你可怜我,千万别往外说,说出后我就没命了。”

    “看在你陪我欢乐这番,你这话我会烂在肚子里。不过,你若想为曹髦报仇,还是有法子的。”

    卞花睁大眼:“什么法子?”

    孙壹压低声:“借力。”

    “借力,借谁的力?”

    孙壹一字一顿:“太后,太后力大无穷,借上她的力,什么仇都能报。”

    “太后当然有力,可我怎么能借上啊?”

    孙壹说:“邢氏说过,太后恨司马昭,不比你们轻,拉上太后对抗他,你不就开心了么。”

    卞花问:“可太后手中也没兵啊,没兵怎么对抗呀?”

    孙壹反问:“有将就有兵,难道太后的手中,一个靠己的将领也没有吗?”

    卞花说:“与太后太亲近的将领呀,细数起来没几个,不过,与司马昭不太贴心的将领还是很同情太后的。”

    孙壹彻底暴露了:“啊!有几个就好办!才诸葛诞一个,动起肝火来,寿春一战,就使他们伤筋动骨了。”

    孙壹还有个哥哥叫孙基,因盗御马犯了死罪,孙壹请缨假投魏,立下功后来赎哥哥。孙壹忘乎所以间,暴露了与邢氏的密谋,即挑动魏国再次内战,卞花报告给太后后,与其他几个侍女乘孙壹与邢氏酣睡之际,用系带将二人勒死了。

    卞花立功了,君臣朝野皆大欢喜。

    当年曹芳只是被废,竟起了一连串的风波。没想到如今曹髦被杀后,朝朝野野竟出奇地平静。立曹髦是太后首先提出来的,如继续将曹髦打入孽障之类,太后就等于自掌嘴巴。当曹奂继位,一切如意后,太后对曹髦的良心稍有回归。关于曹髦的身世,司马孚认为曹髦也有可能是司马望的孩子。这样一来,卞花偶尔提出点要求,都能尽量得到满足。

    卞花与曹髦生了个儿子,小名古儿,在个信得过的宫女家代养。卞花已不在乎自己如何了,唯一的担心是古儿能不能平安长大。

    太后的心血供之不足,经常做噩梦。那晚梦见曹髦伸出两指抠她双眼,醒后叫卞花给破解。

    卞花趁机说:“我也做了个与妈妈同样的梦,夫君还说,‘你与太后若不能让古儿长大成人,你俩的眼睛都得瞎’。”

    太后真地害怕了,遂叫郭建把古儿抱回家,并遣卞花当了郭建的妾,精心地抚养古儿。

    曹髦的坟丘在洛水北岸,倘逢百年一遇的大浪,即能被冲走。

    卞花说:“夫君皇帝虽殁了,但心仍关怀着大魏的江山,他昨晚给我托梦说,东海王(曹霖)归天后,为东海龙王,对曹髦在人间所受的遭遇相当愤怒,正筹划着发场大水,把曹髦的骨殖冲到东海。历朝历代的皇陵都建在高处,曹髦的坟墓若被水冲走了,曹魏的江山都将付之东流。”

    太后深知,给曹髦点面子,就是给自己点面子。司马孚当然赞成。司马昭也听说曹髦有可能是王肃的孩子,再加上现在的皇帝很可心儿,也就默默无语了。

    曹髦的新陵采在太清陵南麓的一个荒坡上。卞花选了口栗子木的棺材,喻义立子。

    曹奂景元三年(公元263年)五月初七,是曹髦驾崩三周年的日子。司马望、司马炎、郭建和王肃的儿子王恽都莅临墓地。

    当棺材入穴,放置好曹髦的骨殖后,卞花站在穴旁的土堆上,大叫一声,连苍天都为之动容:“臣妾陪圣君万年永安!”

    卞花跳起栽进棺材中!

    狂风骤起,乌云聚来,雷声阵阵!一场大雨,推来泥土,将曹髦夫妻之棺掩埋得严严实实!

    古儿在郭建家成长得很好,一代一代传承得很顺利。《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就是曹髦的第六十一代玄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