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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永康军

    二月初二,民间俗称“龙抬头”,正是万物生发,生机盎然的时节,山间田野,草木新绿,春耕正忙。

    然而今年的二月初二,不同寻常,因为今年是大宋绍定三年,大金正大七年,蒙古窝阔台汗二年,庚寅,公元1230年。

    北方的金国正和强大的新兴帝国——蒙古进行着残酷的战争,曾经不可一世的大金早已失去了包括中都在内的北方大片领土,双方沿黄河潼关一线对峙。

    宋蒙名义上是盟国,但盟约十分脆弱,金国“北失南补”的战略让本来畏缩的宋政府不得不认真与之作战,而名义上的盟国蒙古亦时常武装试探大宋的虚实,不少宋地遭劫掠焚毁,民众颠沛流离。

    然而这些事情,作为“天府之国”的成都府路感触并不深刻,甚至前些年蜀口诸州军屡遭兵燹,也未能在西蜀内地掀起太大的波澜。成都府等地百姓最直观的感受是,蜀口来的流民近来显著增多,难以安置,恶化了本地治安;军役征发比往年增加,免役钱变贵了。

    战事频繁,朝廷很头疼,敕令各州郡强化武备,一些军事州的地位这些年渐渐凸显,当地长官的地位有所提高,其中就包括成都府路永康军权知军州事,简称知军,赵智新。

    永康军地处后世都江堰市,下辖导江县和青城寨,由于地处天府之源,产粮丰盛,又是军事重镇,故属于“上军”。永康军有八百禁军驻守,用以防备西南夷,领军统制王晖。赵智新是当地军事长官兼行政长官,以中行员外郎的朝官权知军州事兼知导江县事,相当于市一把手兼县一把手兼地方驻军一把手,掌握地方军政实权。

    今日,赵军使难得有闲携家眷家丁等一行人上青城山,一是踏青,二是前往道观烧香祈福。

    南宋缺马,官员出行极少有马车,多乘牛车或乘轿。在刘氏的再三坚持下,赵家此次未打出官员仪仗,如同普通富户,雇上轿夫,带上家丁奴仆,乘轿出行。翦旋坐轿中,向窗外张望,欣赏着一路美景,感慨满目清新的绿意,后世到处是污染,很少有福享受大自然。

    半个月以来,翦旋已经渐渐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宋人,永康军赵知军家嫡长子,赵荣诚,十七岁。

    赵荣诚生母是赵智新嫡妻刘氏,刘氏另有大女儿叫赵荣珍,十九岁。

    赵智新又有一妾林氏,林氏育有一子赵荣厚。

    赵智新排行老四,上面有大哥二姐三姐,然而他哥哥姐姐都在老家夔州,他则带着家眷到处做官,官至中行员外郎,追随史弥远的爪牙赵汝述,在刑部管监察,因得罪人太多,最后被从京城撵走,落脚永康军,便基本上在此地生根了。

    赵智新的大管家是本宗的一个族弟,叫赵福来,本分勤恳,跟着赵智新从夔州到各地方,从各地方到临安,又从临安到永康军,来回奔波,算来已有十七年了。

    他们家又有王嬷嬷领女眷,魏云和史彪领家丁小厮,魏云是史彪的师父,魏云保护老爷,史彪保护少爷。

    后世的涉黑地产大佬家的少爷翦旋死了,大宋的边镇衙内赵荣诚活了,嘿嘿,命运当真会开玩笑。

    赵荣诚对于此次魂穿宋朝并没有感到过于伤心痛苦,反正后世的翦旋年纪轻轻娘离家,三十不到爹跑路,女朋友也跟四眼田鸡跑了,简直令人伤感唏嘘。

    本就打算远走高飞的翦旋竟然颇能随遇而安:嘿嘿,我这波“穿越时空的躲债”果然牛叉哄哄,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得意自嗨一阵,他渐渐平静下来,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多。

    最后我出车祸死了,竟然灵魂穿越回宋朝,附身在死去的赵荣诚身上。爷爷的手稿没有随我穿越,而玉玦却随我穿越了,为什么?

    不不,玉玦不是穿越了,而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有玉玦,它甚至还有一对,是赵荣诚的陪葬品。数百年后,其中一只玉玦散失,另一只被爷爷在工地上发现。

    我的经历,跟宋朝有什么关系?跟赵荣诚有什么关系?跟爷爷悉心珍藏的那块玉玦,有什么关系?还有,跟那个一直萦绕在脑海里的噩梦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赵荣诚的魂魄有什么深刻的执念,以至于附身在玉玦上,历经八百年,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人,这个人就是我,然后他的冤魂千方百计将我弄死,最后让我穿越回去,来完成他的夙愿,是这个样子的吗?

    他又有什么夙愿呢?

    赵荣诚想起爷爷手稿的内容,1230,1231,1232…很好,我正好看过手稿,今后这几年的大事我都知道,蒙古灭金,侵宋在即。

    1233,1234,1235,1236…啊!思绪到公元1236年,正是这个世界的六年后,而他的脑袋忽然开始刺痛不已,天旋地转,无法思考。

    这个症状…当时我爷爷留下的手稿,也是看到1236年,就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原来如此,定然是这一年,赵家惨遭蒙古人灭门,赵荣诚阴魂不散,在这个时间点聚积了太多的戾气怨毒!

    好你个赵荣诚,你死不投胎附身玉玦之上八百年,终于碰见我爷爷把你捡回家,然后物色我这个冤大头玩穿越,让我拯救你家的命运,你若有灵,就现个身告诉我一声,是不是这样的?

    赵荣诚自言自语,可惜并没有鬼出现跟他说话,连阵阴风都没有。

    老兄啊,你怎会这么看得起我?就因为我打架厉害吗?后世的翦旋已经很衰了,你让这么衰的人穿越回去,你确定不会让你们家的命运更悲惨吗?赵荣诚苦笑:六年,还剩六年,我怎么能抵挡住蒙古人的滚滚铁蹄?

    梦中的姐姐,当世真的就是赵荣诚的大姐,名叫赵荣珍,自小和赵荣诚感情好,可惜她命不好,刚出嫁便“克死夫婿,未有子女”,因此遭婆家白眼嫌弃,而此女性情刚烈,不愿受辱,提出要回娘家,婆家也不挽留,三下五除二打发走了,给赵智新写信细数她的罪过。刘氏心疼女儿,整天在丈夫面前求情哭诉,而赵智新也对亲家的做派感到生气,于是接受了女儿,事事都顺着不强求。

    这事发生在前两年,婆家是原籍夔州路漕司大人的族叔,当地豪强,赵荣诚家略有高攀,自然是惹不起,赵智新生气归生气,但究竟女人能不能克死丈夫,在当时很难分辩得清,又碍于对方家里死了人,地位又高,于是他也只能息事宁人。

    “赵荣珍克死丈夫”一案,家里人无人愿意多提及,赵荣诚了解自然甚少,他也不愿意问姐姐,免得揭开她的伤疤。

    赵荣诚又不由得想起梦中姐姐的惨死,他的心又不由得一阵刺痛。

    大官出行,虽无仪仗,但气场却与生俱来。周边百姓纷纷自觉回避跪拜,或远远张望,露出羡慕的表情。离青城山还有老远,驿馆一众小吏早已恭恭敬敬在道口迎接,赵荣诚远远望去,前方车马人工、路途用度俱已备好,仿佛先前一大早出门的准备都是多余。

    “知军大人远来辛苦,小人未曾远迎,乞望海涵,知军大人若不嫌弃,可换马车。”这个老馆丞前一天一点消息的没得到,今日一大早才知道赵知军一家人正往青城山方向来,吓得差点从卧榻上掉下来,赶紧收拾准备,让一众人等牵着车马,走出五里迎接。

    “老钱,辛苦你了,可本官不急着赶路,你请回吧。”赵智新在轿上不露面,隔着帘子与老钱寒暄几句,并未怪罪他的意思,可钱馆丞却十分惶恐,不知怎么办才好。

    赵荣诚见这个老头风尘仆仆的,心中怪不好意思,说:“父亲,儿子想练骑马。”

    这些天他仔细听周围人说话,感觉南宋人口音类似后世客家话,他平时见多识广,仅大半个月时间,便将当世语言学了个七七八八,虽然口音用词颇有奇怪之处,但好在他谨言慎行,周围人也不多想。

    “练骑马?这事情你还用得着练吗?”赵智新预期平稳地反问。

    赵荣诚一愣,不知道怎么接话,他不知道的是:过去的赵荣诚喜爱骑马,大概就像后世的机车族喜欢骑摩托飙车。

    赵智新不理会儿子,却说:赶了这么久的路,倒是可以停下歇歇。”轿夫头人听了这话,赶紧招呼落轿,一家人下来,搬出木凳坐在路边饮茶休息。

    弟弟赵荣厚过来,朝他行礼道:“大哥,我们去招呼一下母亲吧。”

    “好。”二人前去,请刘氏、林氏和赵荣珍下轿,随行使女连忙搀扶。钱馆丞一行人见赵智新等人下轿,大喜,赶紧招呼人伺候,只见一帮人忙来忙去,很快在路边摆上了桌案、蒲团和茶具,呈上各式瓜果点心,有人挑来热炉子,给他们煮茶。随行众人各种土特产孝敬,自然是少不了,林氏便招呼着下人将这些东西全都收起来。

    母亲刘氏微微伸展手脚,见远山含黛,草木新绿,清风滋润,沁人心脾,心情大好,伸手摸摸赵荣诚的后脑勺说:“诚儿,二月雨后的天最适合踏青,你从小就喜欢二三月间往山上跑。”

    赵荣诚望着母亲的笑脸,心道“惭愧”,他这些日子装作彻底失忆,一应涉及赵荣诚过去的事情,全都声称不记得了,这让赵家夫妇忧心忡忡又无可奈何。父亲赵智新公务繁忙,这些天很少过问自己,而母亲刘氏却对自己加倍疼爱,不厌其烦地通过各种细微的事物,引导自己“恢复记忆”。

    “失忆”这个“事实”已经被赵府众人所接受,赵荣诚心中大大松了口气:至少自己不会被怀疑成什么妖魔鬼怪,关于赵荣诚的过去的事情,也方便打探得多,只需注意不要露馅即可。

    刚开始赵荣诚对诸事顺遂感到庆幸,但很快他便感受到内心强烈的道德谴责:古代人的真情和纯粹远远超过现代人的理解,包括他的二娘林氏和同父异母的弟弟赵荣厚,也全都不厌其烦地关心帮助自己。刚开始他还怀疑林氏和厚儿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在父亲面前固宠,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他们母子从一开始就习惯并满足与自己的位置,林氏是刘氏的陪嫁使女,二人情同姐妹,将彼此的子女当亲生子女对待;而厚儿,从来敬重和依赖自己这个大哥,特别本分。

    他们都真心为自己担忧,而自己却只能以虚假的面目和谎言回馈,让赵荣诚如何良心安宁?有的时候他甚至会想:周围的人要是都坏一点多好,这样自己就不会感觉得谎言和虚伪有多沉重了。

    母亲告诉他过去的事,他无言以对,因为他确实“不记得。”

    她并没有在意,而是极目远眺,继续说话:“只不过你总和那几个破落户友人在一起,哪肯像今日这般陪陪娘亲?你因此吃了多少你爹的棍子,只怕也不记得了吧?”

    此言一出,林氏一向矜持,也忍不住笑了,赵荣珍平日里和弟弟相处随意,打趣道:“诚儿,你现在摸摸臀,数一数有几道新旧伤疤,大约什么都能忆起来了!”

    赵荣诚觉得好笑,也不免有些羞赧:“大姐你趁我失忆,只管编排消遣我。”

    自从赵荣诚穿越以来,他诸事谨慎,很少出言说笑,然而这并不符合后世翦旋的本性,此时他和家人们熟络了,倍感亲切,让从小缺乏家庭温暖的赵荣诚找到了难得的快乐与安心,加上对古人语言和习俗逐渐熟悉,今日赵荣诚第一次回应了亲人的玩笑话。

    其他人还好,母亲刘氏顿觉感动欣喜,几乎流下泪来。但是矜持的她不愿意将这样的情感在儿子面前流露,更何况还有他人在场。

    她轻轻抹抹眼角,挤出笑容说:“别的事情不提,这些你忆不起来才好哩,你也快到成家立业的年龄了,总那样胡混,能有什么出息?你得多学学厚儿,认真研读圣贤书,科场取制,才是光宗耀祖的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