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武侠仙侠 » 穹顶凤歌行 » 第7章 入世之栏

第7章 入世之栏

    与张桂陵道别后,林天虞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陵州城。

    从东门辗转到青茗巷,巷子与双鱼巷隔江相望。因为在城池的东南,远离闹市,往来便利,所以陵州城的达官显贵,大多将府邸安置在此处。

    青茗巷里全是深宅大院,各有一派庄严气象,待到戌时时分,巷子里的高门大户都纷纷挂起了灯笼。

    林天虞一路询问过来,终于在巷子的最深处,找到了王括的府邸。

    这小王大人与指挥使王平沾亲带故,虽然只是一个从五品的武官,品秩在陵州城内也算不得显赫,但看在他族兄的颜面上,陵州城官场上大大小小的官员,都会给他几分薄面。

    权位的高低往往反应在府邸的大小上,林天虞从正门绕了好久,终于看见了隐没在暗处的侧门。

    那处侧门在一处暗巷里,别出心裁地修得比围墙突出了一些,门上用竹竿挑着一个白色灯笼,惨白的火光落在巷子里,远远望去,好似一处枯冢。

    林天虞在“枯冢”前静立良久,终于上前一步,拉起门环,用力扣了三下。

    片刻后,门上一个暗格“啪”的一声被拉开,一对三角眼在阴影中审视着被灯笼照得一脸惨白的林天虞。

    “你是谁?有何事?”看清了林天虞的打扮,里面的人开口问话,言语中颇有些不耐烦。

    “在下乃神机营小旗官林天虞,欲拜访府上的徐总管。”林天虞自报家门,客客气气地回答道。

    “有拜帖吗?”门里的人扔出来这么一句话。

    “什...什么?”林天虞闻言一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拜帖。”里面的人不耐烦地重复道。

    林天虞有些窘迫地看着暗格里那双冷漠的眼睛,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张桂陵的嘱咐,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透过暗格递了进去。

    里面的人接过“拜帖”一看,原来是一张宝钞,他脸上一喜,干咳两声,将宝钞往怀里一揣,语气稍显平和:“那个...你方才说你是?”

    “神机营小旗官林天虞。”林天虞重复道。

    “哦,林大人,你稍候片刻,我去通报一声。”里面的人说完话,“啪”的一下又将暗格摔上了。

    万没想到,求人办事,对方竟如此轻慢。

    林天虞心中愤懑不已,趁等待的空隙打量着四周,心想此处倒是个套麻袋打黑拳的好地方,等正事办完,非要揍这狗眼看人低的夯货一顿。

    捱了有一刻钟,门被打开了,里面的人向他招了招手。

    从来黑白分明的林天虞,望着那黑黢黢洞开的坟茔,深吸了一口气,从惨白的灯光中,走进了白与黑交叠的阴影里。

    门房在前面挑着灯笼,林天虞尾随着他,在这冷冷清清的府邸中曲曲绕绕地走着。

    走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进了一个侧院。院子门口有两棵交叠在一起的丹枫,垒成了一道橙红的拱门。院子小道两侧的景色也有些清冷,左侧一口月牙小塘里,遍布着凋敝的荷叶,右侧一座丑拙怪石上,栽着栉次蒙翳的青竹。

    穿过院子,终于到了一处三楹门的花厅,门房先进去通报了一声,便听见里面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让他进来吧。”

    一名从五品官员的管家,便能定夺别人的生死,林天虞倒要看看,这徐总管是如何的三头六臂。

    他望向花厅中央的圆桌,直到看见桌旁坐着的人影时,不免一阵愕然。

    林天虞从未攻讦过他人的长相,但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用长相攻击。

    那徐总管长了一对绿豆大小的眼睛,却偏偏生了一张蛤蟆嘴,脸上坑坑洼洼像是东门外泥泞的驿道。他五官分开来看处处都丑陋不堪,合在一起又成了一场空前的灾难。林天虞心想,面前这个东西,不会是癞蛤蟆化成的人形吧。

    徐三本来关在自个儿的屋子里小酌了几杯,听闻有生意上门,便强打着惺忪的醉眼出来见客,他见来人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心中不免起了几分轻视之心。

    “不知林大人深夜造访,有何贵干?”他既不看茶,也不让座,面容倨傲地打量着面前的林天虞。

    林天虞心想,这长久与一只蛤蟆精共处一室,甚为不妥,便单刀直入道:“林某这次来,是有事相求于徐总管。”

    徐三绿豆小眼一眯,打了个酒嗝,冷笑道:“林大人言重了,徐某一介白身,想必帮不上林大人什么忙。”

    林天虞抿了抿嘴唇,只好拉起了虎皮,开口道:“其实是张大人推荐我来拜访您的。”

    徐三一听“张大人”三个字,立马警觉起来,问道:“哪位张大人?”

    “神机营守备千户张桂陵张大人。”

    徐三一听是张桂陵,脸上立刻堆起了笑意。论官职,张桂陵比自家老爷还要高上半品,论与指挥使的亲疏,张桂陵是王平麾下的爱将,不管对方说的是不是真的,客气一些总是没有坏处。

    “林大人,快过来坐下说,张大人怎么说的?”

    于是,狐假虎威的林天虞和狗仗人势的徐三,终于坐到了一起。

    林天虞看着面前这个脸上的油刮下来都能炒盘菜的中年男人,半真半假地说了起来:“今日早些时候,我去神机营请张大人帮我一个忙,但他私下却嘱咐我,说此事唯有徐总管才能办成。”

    徐三闻言自矜地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故意不问何事,反而岔开话题道:“不知林大人和张大人是?”

    林天虞一怔,略一沉吟,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张大人是看着我从小长大的长辈。”

    徐三闻言,立马冲着门外高喊道:“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茶还没端上来!”说完回过头,略带歉意地解释道:“新来的丫鬟粗手粗脚的,林大人莫要见怪。”

    徐三回过头来,笑意盈盈地问道:“林大人不妨先说说是何事?”

    林天虞双眉一蹙,娓娓道来。

    “前日,卫军在佘山上抓了一群山匪,徐总管可有耳闻?”

    徐三私底下为王括办过不少类似的事情,一听山匪二字,心中已明了了三分,但脸上仍旧不动声色,点头道:“倒是有所耳闻。”

    他饶有兴趣地审视着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九品武官,示意他继续说。

    “在下有一位远房表妹,因家中受灾,只能弃了田地做了流民。她本想来陵州城投奔于我,不曾想被那匪首掳上了佘山,这次剿匪也将她裹挟其中。舍妹身陷囹圄,让在下寝食难安,还望徐总管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还吾妹一个自由之身。”

    徐三闻言,渐渐收起笑脸,正色道:“此乃我家老爷的公务,我一个家臣如何能胡乱进言,若林大人的妹妹真不是匪类,老爷自会还她一个公道。”

    话说到此处,花厅中的气氛有些僵住了。

    林天虞长长吐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了那张五十两的宝钞,放到圆桌上,推了过去。

    徐三挑着眉毛瞥了一眼桌上的宝钞,惊道:“林大人,这是何意?”

    平日里巧舌如簧的林天虞,此时舌头像打了结一般,干巴巴地说道:“希望王大人能网开一面。”

    徐三乍闻此言,一张脸瞬间冷了下来,他冷哼一声,反问道:“网开一面?林大人何不自己去求老爷网开一面?”

    林天虞被这句话一刺,也反应了过来,连忙又掏出一张五两的宝钞放在桌上,缓缓推了过去。

    “还请徐总管襄助一二。”

    徐三一见那五两宝钞,脸上松弛了几分,他假意叹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匪患之事,自有法度可依,岂是我家大人能‘网开一面’的?不过林大人是神策卫武官,想必亲眷也绝非杀人越货之徒,徐某一定禀明老爷,还令妹一个公道。”

    “多谢徐总管!”林天虞喜出望外,拱手道谢。

    徐三摆摆手,问道:“却不知林大人妹妹姓甚名谁?”

    林天虞一怔,一下子为难了,他还真不知那女孩叫什么名字,不过他转念一想,说道:“在下这个妹妹乃是个远房表妹,只知姓王,今年十岁,是两天前被抓进镇抚司的。”

    听到此处,徐三终于恍然大悟,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略显局促的林天虞,脸上露出淫邪的笑容。

    “林大人这个‘妹妹’,想必是位窈窕的小美人儿吧。”

    林天虞闻言愕然,不知徐三此话何意,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徐三在心底冷笑一声,本来看对方这青涩的模样,以为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还是和那些达官显贵是一路货色。

    他心中很是不耻这种伪君子,却还是好言宽慰道:“林大人不用如此拘谨,徐某既然答应帮你办成此事,你且安心便是。一月天后,待这批匪寇审问清楚,林大人再来此处领人便是。”

    从镇抚使府邸出来,已过人定时分,皎洁的月光将林天虞身上的阴影洗了个干净。

    秋风萧瑟,夜影阑珊,那些府衙门口摇晃的红灯如同一团团坟头上的鬼火,而他却视而不见,自顾自走着夜路。

    回到家中,林天虞轻手轻脚地越过躺在竹椅上呼呼大睡的郑伯,等到一切收拾妥当,他蜷缩在床榻之上,沉沉睡去了。

    -----------------

    陵州城的另一处,落脚在驿馆中的暗相萨尔曼坐在桌前,看着面前摇曳的火光,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两个月前,从安插在乞颜部落的密探“螭吻”处传来密信,天祈朝制造出了一种新式火门枪,在帮助乞颜部落抵御铁狼王察合台的战斗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据“螭吻”暗报,该武器声势惊人、威力巨大,竟挡住了狼王浮屠的正面冲击。虽在之后的战斗中,乞颜部落依旧被铁狼王击溃,但这种新式的武器引起了“螭吻”的注意。

    而另一边,潜伏在天祈都城天衢城的密探“饕餮”,传来了同样的讯息。亦鹤真人首徒青雉道人,改良火门枪,使之射程更长、威力更大,最为关键的是,其装填时间大大缩短。

    萨尔曼和他的两个手下都看出了其中的关窍。

    三年前,凭借着青雉道人这位炼制丹石和操持工学的鬼才,天祈几乎改良了所有的兵器,导致天祈军在铁线河一战中占尽了上风。天祈军队在铁线河使用的火门枪、神机弩,加上那位“阎摩”的绝命奔袭,彻底击碎了孔雀王入主天祈的美梦。

    而如今,从两个方向传来了同样的消息,也说明了情报的可靠性。萨尔曼在战场上领教过火门枪的威力,它当初的缺陷是填装太慢,只能抵御骑兵一次冲击。但现如今,那位少年鬼才又改进了火门枪,一时之间,让萨尔曼对孔雀王再度北上的雄心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一个月前,正当萨尔曼一筹莫展之时,“饕餮”从天衢城传出了一道密信:十月廿一,三百支火绳枪,送入陵州城。

    “火绳枪,有意思。”萨尔曼低垂着双眸,用手指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突然,他手上动作一停,在他身后的阴影里,慢慢走出一道人影来。

    “已经给‘囚牛’留信了。”从阴影中走出来的,正是一身漆黑劲装的汨罗,她抄着双手,左臂还是夹着那柄短剑。

    “辛苦你了。”萨尔曼微笑道。

    “辛苦倒是不至于,不过明日我要休沐。”汨罗低着头,摩挲着精致的指甲。

    “何事?”

    “不是说过了吗?我喜欢天祈那种用牛奶兑的茶水,另外,永定坊我也好久没去逛过了,正巧去看看。”汨罗说得是如此理所应当。

    “再过五日,我就要北上去天衢城了,此间之事,就全依仗你与‘囚牛’了。”萨尔曼提醒道。

    汨罗下意识地开口准备拒绝,看了一眼坐在桌前的中年男人,他在昏黄的火光下显得疲惫又寂寥。

    她只好撇了撇嘴,说道:“你先多给我准备些天祈的宝钞,明日买了好看的衣服,我再考虑考虑。”

    “从来也没见你穿过。”萨尔曼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一身黑衣的汨罗。

    汨罗圆眼一瞪,下巴微抬,“女人的事,你还是少管为好。”

    话音刚落,就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之间,汨罗又没入了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