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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清慕园

    “张德,”养心殿内,姜漓的神色忽然暗了下来,方才虚与委蛇的一点平静也不复存在。

    “传朕旨意,三皇子弑弟夺权,罪无可恕,即日送入崇人府关押。”

    崇人府是历代关押重刑犯官的地方,大多数送往那儿的人,已是在诏狱中滚过一圈,不成人样,只等一声令下,便要推出去斩首。

    “奴才遵命。”张德有些惊诧,但并未过问。

    他脚步退出房内的一瞬,听见背后姜漓低低的声音,沉郁却阴冷。

    “这宫里,留了太多该死之人。”他说。

    东郊的宅院离得不远,宴涟漪的马车行得慢,小半日的脚程,便也到了地方。

    郑佳随她一道出宫,方走下马车,仰头看见镶金匾额上龙飞凤舞的“清慕园”几个字。

    随着管家向内走,一路无数古木繁花沿着虚阁环廊倚叠而绽,凉亭浮白,暖阁煨红,雕栋飞楹,堪称一绝,令她惊讶得嘴都合不拢。

    “嫔妾惶恐,”郑佳打量着她居住的西厢房,感慨道:“这样好的园子,只怕是有价无市!”

    她原以为如外人所言,宴涟漪同姜漓闹了矛盾,被迫出宫苦修,因此特意带了好些御寒的衣物和生活用具,没想到,一落脚便是这样精美的院落。

    “你住着便是,”宴涟漪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手腕一转,将郑佳的手握住。

    “这园子外面热闹的很,用完膳陪本宫出去走走。”

    “是。”郑佳用力点了点头。

    清慕园虽大,可到底闲置了太久,只余些清扫打理之人,其余四处都荒无人烟,二人安置完毕,便结伴同行,远处人声鼎沸的热闹街道,寻买卖下人的人牙子谈价格。

    这卖人手的婆子年逾四十,在东郊一带十分有名,一笑脸上的褶皱便堆起来。

    宴涟漪带着面纱,只露出那双夺人心魄的明眸,坐在席位上,告知来意后,白皙的指尖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数字。

    婆子看了,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本以为是来找茬的主顾,可一打眼,却看见宴涟漪身边人个个满身绫罗绸缎,刚要赶人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我们家小姐要的数目,你这儿拿得出来不?”玥彤的脸色有几分不耐烦,催促她道。

    “有的,”婆子才反应过来,向身后的大笼屉里一掏,寻出哗啦啦一堆卖身契握在手中,神色飞舞地夸耀道:“别的不说,这些下人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东郊没人比得过我李婆子。”

    李婆子在这一带本就远近闻名,她大嗓子一喊,周围人的目光全部聚拢与此。

    其中有人认出宴涟漪一众,得意洋洋地卖弄道:“今儿个傍晚住进清慕园的,正是这一行人!”

    九十万两银子拍下的清慕园在东郊曾是轰动一时,人们听了,纷纷围过来凑热闹,本就熙熙攘攘的街道不一会儿便围得水泄不通。

    “听闻是外地来京的富商,怪不得如此大手笔……”有宴涟漪派出的人在其中浑水摸鱼,扰乱视听,讲的是头头是道。

    李婆子耳朵尖,立刻捕捉到了人群中的话语,眼珠子咕噜一转,便开价道:“能管事的使女五十两,寻常洒扫佣人二十五两……”

    京城里流年不利,李婆子所说的这些价格虽虚高了些,对宴涟漪而言并不算难事,玥彤正打算从带来的箱笼里掏金条,抬起的手臂却被宴涟漪轻轻按住。

    “李婆子莫要以为我小女子不懂得行情,便店大欺客,”宴涟漪眉毛一扬,当即换上一副市侩面容,随手在面前一沓卖身契中翻检着,说道:“这些个,顶多十五两。”

    玥彤有些愣,一边的郑佳已帮上腔:“我们也是初来乍到,卖您个好,往后做事也便利些,不是吗?”

    李婆子迟疑了一会儿,见她几个是懂行的,有些失落,但这样一条大鱼,捞点油星便够她数月花销,因此也没再讨价还价,又捞出几张卖身契,堆在宴涟漪身前:“把这些一并收了,价格好说。”

    她正愁买不到人手,未再争执,笑吟吟点了点头。

    几人走远,玥彤才忍不住发问:“这点小钱,小姐何苦与那商贾之人论价,岂不是跌了身份?”

    “我既要常住于此,自然也要入乡随俗,”宴涟漪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此处不比宴府,家丁不齐,若是再惹眼露富,被有心人盯上了,恐怕不得安宁。”

    她话方说罢,便有侍从来报,小声道:“禀小姐,探子发现,我们身后有十几个强盗跟踪,可要现在动手?”

    她左右望了望,此处虽人已不多,可闹市上公然动手,难免引得有心人怀疑,便道:“先将他们甩开,跟紧那几个人,若找到窝点,一锅端了便是。”

    “遵命。”

    几人在街上买了些小食,便绕路回了清慕园。

    庭院中繁花覆地,宴涟漪兴致正盛,几人打起了叶子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我入宫这些年,几乎从未见姐姐像如今这般轻松自在。”

    郑佳摸了牌,看着宴涟漪含笑的眼眸说道。

    自打二人入了清慕园以来,便以姐妹相称,以防露了身份。

    “可不是,”宴涟漪微微仰起头,叹了口气,感慨道:“统共也就四年多,如今想起来,真如同过了半辈子那样长。”

    夜幕中,一轮明月几乎聚成个完整的圆,皎洁的光辉倾洒在她脸颊上,美得像画。

    宴涟漪怔目望着那月亮,似乎想起什么,心间空了一块,淡淡的愁绪蔓延开来,最后凝成一个记忆中挥之不去的身影。

    此去一别,姜漓甚至连封信件都未曾给她寄来,而她与他的命运,大抵就像纠缠在一处的细线,随着漫长的时间解散断开。

    数年后,后宫中应是花团锦簇,而她也应了心意留在此处,守着她的良辰好景追悼过往。

    不该有的情,到底谁陷得更深,她不愿计较。

    远处走来宴涟漪的暗探,跪下行礼,禀报道:“小姐,那伙强盗有消息了。”

    “如何?”宴涟漪的思绪猛地收拢,脸色恢复了沉静,问道。

    “在下按小姐吩咐,找到了他们据守的窝点,可我们的人跟过去时……”暗探的脸色有些为难,声音逐渐变小:“那里已被人闯入过,数十几贼人被屠戮殆尽,满室都是鲜血,连一个都活口没留下。”

    他顿了顿,又道:“我们去的已经很快,那些人没留下任何痕迹,手脚如此干净,恐怕来头不小。”

    沉默了片刻,宴涟漪摆手道:“知道了,退下吧。”

    她心中隐约猜到了答案,五味杂陈地抿着唇。

    在皇城中悄无声息杀人,且独独赶在她前将觊觎她的贼人杀戮干净,恐怕唯有……

    脑海中不由得又回荡起姜漓高大的身姿,如碎片般闪烁起来。

    他身穿龙袍威胁她,严肃又放荡的样子,他初次见她时的拘谨,衣衫上隐蔽的补丁,一幕幕清晰得恍若隔日。

    “如今又快中秋了,”郑佳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天空,唏嘘道:“这民间的热闹更胜一筹,届时姐姐可要与我同游?”

    宴涟漪唇边终于浮起笑,手中弹牌落下,释然点了点头。

    中秋夜,清慕园前街道上果然热闹非凡。

    满街挂起橘黄色的花灯,远望上去如一条明亮的火舌,偶有舞火龙的队伍流窜在车水马龙间,从喧嚣的人群中穿行而过。

    国丧期间,百姓皆素服,不得婚嫁奏乐,好容易熬过了一个月,人们心思活络起来,赶着中秋节的喜气抹除从前的压抑。

    宴涟漪穿了淡黄色的薄袄,衣裙上银线纹绣,她身处人群之中眺望远方,举着一把花伞,颈边围了一圈纯白的绒毛做装饰,显得尤为清丽动人。

    “走一走看一看啊!”身旁的摊贩见她驻足,卖力吆喝道。

    摊子卖的是最平常的花灯,虽接口处有些粗糙,但形式却精美巧妙。

    “怎么卖的?”宴涟漪走上前问道。

    “二位姑娘,这花灯只需白银一两。”见她衣着不凡,商贩不动声色地抬了抬价,宴涟漪并未反驳,在摊子上挑选起来。

    “就要这个。”宴涟漪从中拾出一个,郑佳也一并选了,从怀中掏出银子来。

    她回过头,看见宴涟漪手中莲花灯,赞叹道:“姐姐选的这个真是美极了。”

    她看见宴涟漪颊边泛起浅浅的酒窝,随即掠过一抹晕红。

    旁边是个人满为患的茶馆,二人方一靠近,人群中议论之声却从耳畔钻进来:“你们听说了没有,罗森将军犯了大错,明日在午门砍头示众,真是令人唏嘘。”

    “那不是随皇上建功立业的功臣吗,这才多少时日,究竟犯了什么错,将皇上惹怒到此等地步?”

    “我家里有些当官的,听小道消息说,是触犯了皇上喜爱的女子,所以才……”另一边一道细小的声音传来,立刻被鼎沸人声吞没了。

    “我到底是在凉微宫看着皇上长大的,什么女子,恐怕就是无稽之谈。”郑佳小声嘟囔道,又想起什么,脸色愣了愣。

    “姐姐莫听他们胡说,听说,这几日朝堂上催促皇上立后,可谓是甚嚣尘上,那几个世家大族等不及,见新帝年少有为,纷纷要往后宫里塞人。”

    依照梦中所指,姜漓即位后的皇后似乎当是礼部侍郎嫡女夜静,可经历这样多事,她也不敢断言,只是想起此事,心头莫名有些堵得慌,令她呼吸都发闷。

    话锋一转,“姐姐,皇上近日对宴家之人很是重用,”郑佳对她道。

    眼神一转,她露出几分狡黠的光芒:“姐姐不如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你如今还年轻,过了守孝的日子,满朝男儿岂不是任凭挑选。”

    宴涟漪被她气笑,反驳道:“你年纪更小,不如我先替你打听着?”

    此言一出,郑佳的脸也红了起来,嗔怪地扯了扯宴涟漪的袖子:“我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