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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她他(7月7日)

    琹安镇东,琉夕街,一间黑漆漆的屋内,只剩半根蜡烛努力摇曳着烛火,为一位少年光亮着黑夜,十五岁的他双手青紫颤抖,还在咬牙雕刻着一块半拳大的玛瑙石,玛瑙上已经浮现牡丹花瓣形状,他的脸上却没有半丝欣喜。

    今日晚间,他又被父亲暴打一顿,只因他刻了七日的牡丹花开玛瑙有一处失了手,毁了整个玛瑙原石,父亲不留情面的骂他是蠢材、无用之人,罚他留在这间工坊内,何时做好了何时出来。

    正堂屋内,少年的父亲早已鼾声大震,一旁的夫人坐起身,想着儿子还在那里受苦,偷偷流着眼泪,她不敢忤逆夫君,却比常人更要心疼自己儿子。

    她就这么一个孩子,可惜这聪颖听话的孩子,生在了这户人家。

    自打儿子生下来,他的父亲便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可是这样的希望,并不只是寻常人家的栽培锻炼,而是极端的要求儿子必须凡事达到巅峰完美。

    由此,便衍生了孩子的噩梦,字写得不好要打,书背错了要打,跪在祠堂罚写不知几百遍,还要承受着诸如废物、白痴这类语言上的侮辱;画艺、棋艺、琴艺,厨艺,家里的各样活计,该学的不该学的,哪样不是如此?

    孩子从小身体孱弱,故而学不得武,不然他受的苦更会雪上加霜,也不知这是该庆幸的事,还是该替他难过的事。

    身体的折磨是小事,只是给这孩子的心上蒙了多大的风霜呢,眼看着幼时活泼可爱的孩子,长大后越发沉默寡言,和她说的心事也越来越少,脸上也渐渐没了笑容,整个人变得封闭、沉闷,她却无计可施。

    一家人在这一点上倒是如出一辙,你不问,我不说,从未有什么交心的言语,每每开了个话头,几句以后便只剩夫君训斥儿子的声音。

    多少次她曾夜半听到隔壁儿子梦中哭喊央求的声音,她的心也跟着碎了一次又一次。

    妇人愁容满面,小心翼翼的唉声叹气,这样的日子,何时到头啊?

    日灼其身,愈冰于心。

    十方镇外,狼嚎山尖,一位面容俊秀出众,身挂香囊,着一身淡青衣衫的男子,躺卧在一棵高耸柏树上,喝光了赤红葫芦里的最后一口酒,他喃喃道:“该下山买酒了。”随即闭上了眼,头枕一臂而眠。

    认出白天那个傻缺“高手”的路南柯见那老者穿着单薄的衷里衣,发髻凌乱,手中还紧紧握住一盏燃灭的油灯,明明是半夜被人从床榻之上硬搬来的,她愈发疑惑,眼前的白衣人究竟何许人也?如迷雾一般的身份叫她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只得尽量不动声色保持镇定,她攥紧缰绳,时刻准备驾马狂逃。

    “是你啊”,路南柯的目光转向了高手,尽量放松了紧绷的喉咙,“你这是干嘛?你究竟是县衙高手还是山间匪盗,怎会将一夜半安睡的老人劫持至此?”

    “姑娘误会了,不是劫持”自称高手的年轻人走向路南柯身边,刚要开口,一只鞋底嗖的来到他鼻尖处,若不是反应快及时停住了脚步,此时差不多倒地抽搐着呢。

    “有话便说,莫要近身!”

    年轻人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无奈道:“姑娘莫怕,我不是登徒子,只是想告诉姑娘,这是十方镇的元神医,我可是连夜奔波,专程替小余儿请来神医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姑娘莫要打我呀!”

    路南柯急忙收脚下马,“你怎知道我要去找元神医?”

    那年轻人半闭着双眼,刻意做着掐指算命的样子,清咳两声:“高手行事,不值一提。”

    路南柯白了眼装腔作势的年轻人,搀起了老者,“先生当真是十方镇的元神医?”

    老者缓缓起身,只有一件衷里衣傍身,面对这姑娘家家的顿时觉得不妥,急忙整理好衣衫,左手紧紧握住领口,慢慢摇晃着右手:“老朽医术当不起神医二字,叫元大夫便可。这位公子说县衙夫人垂危,可是真的?”

    路南柯转过身看着身后的“高手”,那人一脸愧疚望向她,路南柯明了,这家伙分明是把元大夫骗到这里的。既是仗义行事,自己扛下这个雷让老神医骂一顿,也算是报答他这个恩情了。

    她对着元神医深鞠一躬行了个大礼:“元大夫,病危的并不是县衙夫人,而是一个普通的老妇人,老妇人家境贫困,无儿无女,身下只有一个七岁孙子,现今老妇人病重垂危,县内的杨大夫束手无策,听说元大夫医术甚高,仁心妙手,慈悲心肠,小女这才请这位…”她歪头给高手递出眼色。

    “在下萧浩”,高手居高临下看着这个仗义的姑娘,如春日的青草般势不可挡的萌发出了好感,是同道中人没错了。

    “哦~萧公子,帮助小女请来神医,事急从权,故而深夜冒犯您老,小女不敢奢求元大夫原谅我等的唐突之举,只是人命关天,求元大夫做一回慈悲的活菩萨,救救这世间的苦难人,事后我路南柯必有重谢!”

    元大夫没有吭声,拿起药箱,往道路另一侧匆匆走去。

    路南柯直起了身子,幽怨的看着萧浩,这下子完了,神医生气了,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吧!

    萧浩挠挠头,无辜的眨巴着眼睛,闹大了,我也没想到,这老头儿这么矫情啊?

    路南柯狠狠剐了一眼萧浩,便想跑去求情,元神医走到白马旁,回头看着愣在原地的两位年轻人,疾声喊道:“愣着作甚,人命关天,这会子不着急了?上路啊!”

    路南柯和萧浩一齐转头,惊讶的看着对面迈着小短腿吃力上马镫的元神医,又相视一笑,并不是嘲笑元神医,而是十分敬佩元神医的宽容心胸。

    那一刻,萧浩认真地看了看眼前这个姑娘,月色西沉,正好洒在她的脸上,此刻她笑起来嘴角上翘,眼睛弯弯,如此好看。

    路南柯转过身,喊了声“小白!”

    小白立马会意主人的意思,后腿半蹲下,元神医便轻松爬上了马,他摸着马鬃抚须称赞道:“好一匹神马!姑娘,回去的路上,老朽可不能再和萧公子同骑了,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消受不起,烦请你们二人同骑那黑马吧!”

    元神医急匆匆调转马头,小白驮着他一颠一颠的往城齐县方向跑去。

    路南柯望着远去的小白,转头看了看黑马,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处境忽然十分尴尬。

    萧浩却大大方方伸出右手,幸灾乐祸的奸笑起来,“路姑娘先请!”

    路南柯也没客气,跨马而上,萧浩刚抬起腿,她的身影已窜出去老远,留下一个挥着右臂的背影,“我且先行一步,萧公子是高手,想必轻功甚好,劳烦萧公子走回去咯!马儿明日自会还你!”

    萧浩目送着她越走越远,那背影衣袂飘飘,长发飞起,很是潇洒嘛!嗯,心地善良,聪慧过人,侠义之心,现在又多了个知书达礼,很好,很好啊!若是能将她……

    “啪!”萧浩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想什么呢!娘说了,及冠之年才可娶亲,如今尚早,尚早啊。他一脸惋惜,仿佛剩余的四年时光如一生之久漫长,恨不得一步踏出瞬时略过这几年光阴。他抬头望向孤寂清冷的月空,长舒了一口气,慢慢来吧。

    熬过了提心吊胆的一宿,次日清晨,小余儿按照元神医开的药方从杨大夫那儿抓来了药,回来后便蹲在院子左侧那茅草棚顶的小灶房里煎药,脏兮兮的小手轻轻摇晃着蒲扇,时不时掀开药壶的盖子看一下,吹吹药壶里冒出来的蒸汽,生怕火候掌握不好白瞎了这救命的药。

    昨夜元神医已经给余张氏施针,加上密治的药丸服下,余张氏病情好转了些,能不能过得去这关,便要看余张氏能否熬得过今夜了。

    元神医治过了病人,就在另一间屋子睡下了,郑重对着路南柯和小余儿声明,余张氏清醒之前,谁都不许打搅他。

    路南柯的行程不得已更改了,此时正去往德荣街,首要目的,就是备一桌好饭菜款待元神医。

    其次,还要拜访私塾的俞先生,他是自己启蒙的先生。

    对于俞先生的来历,大家知之甚少,只道是年轻时便辞官返乡,但俞先生的学问,可谓深不见底啊。

    县衙的丘师爷常常会拜访俞先生一起谈诗作赋,每每由衷感叹:俞老学问,天地乾坤焉能堪比?若说是帝王将相之才,实在有些僭越,但俞老若在朝为官,必然是栋梁之才。

    俞先生每每听到此等走心的奉承之语,往往一笑置之,深邃的眼眸总会多出些许哀伤失落。

    县内的学士清流,启蒙孩童,都常常会向俞先生请教学问,俞先生也会耐心的为他们答疑解惑,因此,俞先生的私塾乃是县城内最抢手的,但俞先生收学生有个条件,观心性。

    心性不堪屡教不改者,任他是王侯将相,富人权贵之后,一概不收,只因俞先生志向清高,授人学问为基本,家国社稷为次要,只求所授之学问能改变人心,教人为善弃恶,人心为仁心,方可存太平盛世,再谈君子策略以济世安民。

    这不,最近俞先生便实在忍受不了东街的夜夜笙歌,不顾那些富人的讨好或威胁,直接将私塾搬到了西边的平民区。

    故而,俞先生便最适合教授小余儿做人之道的唯一人选。

    另外,那匹从萧浩手中抢来的黑马,一早喂饱后便没了踪影,路南柯头疼的很,最坏的可能性便是丢了,看着那是匹汗血宝马,可遇不可求的世间稀罕物,都说是千金难求,可自己手里这百余银两,就算赔光了家底也不够,难道就这么欠债了?也罢,大不了先不拜师,挣够了银两还他便是,我这命啊!她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城隍庙外,一匹黑马闲散地吃着路边青草,一竹笛曲清脆悠扬,如鸟鸣明亮活泼,唤醒了清晨第一缕阳光,黑马立时循着竹笛声哒哒而去。

    城齐县南门外,来往路人、推菜进县城的小贩农夫络绎不绝,人群中一个白衣男子塌着双肩缓步行走,长衣下摆落满了尘土,真是好一幅泥灰构成的山水画卷。

    男子见黑马迎面跑来,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拔出了腰后的折扇,扇起清风徐徐来啊。

    从昨夜到今晨一口饭没吃,走了四十多里路,一路上肚子叽里呱啦的就没停过,真是没力气了,看见黑马越来越近,仿佛已经闻到玉香斋的烤乳猪了,还有狮子头,卤凤爪,清蒸鲑鱼,粉蒸丸子,莲子银耳燕窝粥……每每走到玉香斋楼下,闻着就好香啊~吃不起,闻闻味儿也知足了。

    回县城的路上,黑马背上趴着一个四肢耷拉着,流着哈喇子酣睡的男子。

    已近午时,十方镇内,一位着淡青衫,胸前饰流云纹,腰悬一枚赤红酒葫芦的俊秀男子,面色冷淡,穿过十方镇的三安街,来到镇上最大的福禄酒楼门口,凡他所过之处皆留淡淡清香。

    这香味吸引了许多年轻女子驻足,看到这位男子风度翩翩,颜貌出众,道路两旁渐渐积满了女子,貌美如花的眼似星眉似月,风情万种的一双勾人的眸子暗送秋波,体态丰腴的让男人垂涎欲滴,曲线玲珑的叫人挪不开视线,真如花开春日,各有万千。

    这些女子仿佛见到了天仙一般,各个见着了这位男子都眼睛放光,迫不及待要吃了他一般。

    只听那些女子窃窃私语,“纵使神仙气度也不过如此了!”

    “这是谁家的好儿郎,定要打听个明白,让我父亲替我求亲!”

    “这样的男子,若是能瞧上我一眼,死了便也值了!”

    更有那扭动着杨柳细腰挤上人群前列的美娇娘搔首弄姿,“若是余生与这样的男子同塌而眠,想必日日快活似神仙!”

    那位男子走到酒楼内,要了一处二楼的雅间,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壶上等的桃花酿,纤细嫩白的双手推开窗户,提起酒杯,高高在上俯视着楼下那些寻他而来的女子们,依旧面容冷峻,睥睨一切。

    小酌一口后,他薄薄的嘴角略微翘起,冷笑道:“戏要开唱了”,

    随后饮尽杯中酒,扣下茶杯,言道:“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