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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回到一切开始之前

    交易已经成立,白纸黑字写的清晰。一只古铜色的机械猫跳上工作台,将合同用爪子拍到地上,再跳下去勾着爪子将它卷起来,竖叼着一口吞进肚子里。猫跳到本该是摆放招财猫的位置,踩踩垫子盘身睡下。

    “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那么首先我会兑换答应你们的售后。”钟表匠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请稍微往后退两步,看见那边的地毯线了吗?站到那里去。”

    三人非常乖巧地去了,端端正正站着。

    “你们是小学生春游吗?”钟表匠挠了挠他那颗发丝凌乱的脑袋,把头灯放到一边,站起身来。

    司奉礼从未见过钟表匠站起来,他似乎永远都是坐在那里,在工作台后面修修补补敲敲打打。没有任何攻击性,没有一次走出过这家钟表店。作为一个诅咒而言,他是失职的,但作为一个匠人而言,他无比的敬业。

    然而现在司奉礼无比庆幸他是个敬业的匠人,她宁愿看他坐下。

    如果说钟表匠的脸是个无比正常甚至可以算得上清秀的,那么他的身躯便是与他的脸呈反比那是一具堪称破烂的躯体。

    他站起来,只能弯着脖子才能勉强不碰到天花板,巨大的躯体形似一个三米高的锥形瓶,破破烂烂的肌肉组织中镶嵌着各种零件。店中的地板竟是全部钉在他的躯体上,所有的肉如同水滴鱼的身躯一般松松垮垮。

    随着钟表匠起身,地板全部翘起,众人这才发现他的身下是一个大洞,他的身躯填补了一整个洞口。随着钟表匠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那些肉都在颤抖着,身躯里卡住的零件在摩擦中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就像是一个年久失修的大型器械,用唯一精妙的头颅完成他的每一次运转。

    “抱歉抱歉,忘记先收拾东西了。”青年的头颅有些羞涩地笑了笑。“稍等,不用多久,我们就可以开始我们的旅途了。”

    “什么旅途?”

    还没有得到回答,司奉礼就被钟表匠的哀嚎打断了思维。

    他的身躯在不停的自行分解、扭曲、重组。一丝丝血肉充当胶水的作用,将身上的大小零件拼拼凑凑粘合在一起,缺少承重的地方,肌肉组织蠕动着将骨头推移到合适的位置固定住,然后筋膜包裹住连接处。每一次组合,青年的脸上都浮现出极其痛苦的神色。

    风铃在风中轻轻摆动着,发出清脆的声音,但很快就被钟表匠的下一声惨叫和皮肉撕裂的闷响盖过。

    司奉礼终于知道那个巨大的坑的作用了,它是一个巨大的蓄水池,将钟表匠身体里流出的油污和血水收集起来,不让它们流向外边。

    钟表匠强行忍着剧痛,用尚且完好的手臂勾过墙上挂着的三把伞丢给三人,在伞打开的瞬间,钟表匠残存的身体像麻花一般拧起来,然后被压缩成一个一人高的老式座钟。钟表店里下起一场血雨,平日里橙黄的灯光也变得猩红。

    钟表匠的双臂紧紧贴着化为血肉交织的钟座的装饰,手掌则紧贴着膨大的面部。他看上去就像是《呐喊》中的男人。

    钟表匠身上的地板在血水中浮起,自发铺钉成一条直通座钟的浮桥。木板已经被浸透,湿漉漉的,还能看见包裹着木板的一层薄膜在蠕动,薄膜里有一些不明的脏器的内部组织。司奉礼认出来面前第一个木板里的是一些油脂和......肠肉?

    三人正准备收伞前去查看,一阵微风拂过,与店里的腥气不同,这股风是清澈的。风里似乎传来不知何处的呓语:再等等......

    于是在下一秒,钟表匠的嘴突然张开了,并且越张越大,嘴角逐渐撕裂,露出喉管,头往后仰着,让口腔成了一个平面。大脑越发膨大,整个口腔面被强行推挤成一个圆盘。牙齿像四周散去,逐步脱落,只留下十二颗牙均匀地分布着,牙床被延展开,一些面部碎骨从残余的牙的缝隙中刺破牙床。那是一个表盘。

    还没等众人动作,随着一声闷哼,三根长度不同的肋骨从喉管伸出,分工成为了时针、分针和秒针,在表盘上运转起来。每动一下,都能听见骨头关节嘎哒嘎哒的脆响。

    钟表匠头颅两侧的手发力,将鼓胀地几乎快垂到地上的大脑挤痘痘一般挤开,脑浆血液火山喷发似的炸出,掉出一个被脑膜覆盖的肉球。那个肉球像是完整的胎膜包裹着脑组织液,里面隐约可见一个人形。

    楠柯听见了她自己的声音,她不由跟随着声音问出了那个被延后的问题:“无尽钟表匠不是个人类工程师吗?”

    脑膜里的人形忽然活动起来,用手去顶那层薄膜。膜噗嗤一下破开来,里面钻出一个人。那是完整的,和人类没有什么两样的一个青年。或许说他就是人类。

    店里的灯光忽然变得异常炽热,那人身上的残余液体很快就被烘干,灯光也随之变得正常,并恢复了以往温馨的样子。青年小心翼翼踩着血池上的地板走上前来,对众人礼貌的微笑着:“大家好,我是王平安,一个人类工程师,我能保证为大家提供最高质量的工程服务。”

    他身后的座钟已经彻底演化完毕,但“他”还活着,还在发挥着生机。能看清座钟身上每一条血管的涌动,能看见每一寸肌理由于疼痛而发出的震颤,三个钟摆分别是心脏、脾脏和肝脏,被三根血管集束挂着在中空的钟座里摆动。肺部则在三个钟摆背后,被镶嵌在背部化作的背板上,随着座钟的呼吸痛苦地起伏。

    “楠队,原谅我不请自来,刚才我已经顺便做好了我的工牌,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随时上岗。”

    “啊......你们怎么看?”楠柯有些没回过神。

    穆澄没什么反应,举着伞站着,只是眼神涣散,面色苍白,看上去睁着眼失去意识有一段时间了。

    司奉礼倒是无所谓,只是看了看那个座钟,神色复杂。“我没意见,无......王平安的技术确实是顶尖的,如果他是人类,工程部的部长可以立刻退休了。”

    “啊,那我也没问题了。”

    王平安点了点头,把半场的头发随手拢了拢扎成一个马尾,把还带着点血的工牌挂在脖子上塞进衣服里。

    “你还挺潮......”这家伙居然还剪了个鲻鱼头留了个小狼尾。“那边那个钟......”

    穆澄刚回过神来,听到楠柯的话转头去看,当场跪了下去。

    “嗯?”

    “......站久了,脚麻了。”

    “那个钟啊,没事儿。”王平安忽然想起工牌上还有血,把工牌提出来用手指把血迹擦去了。“那个是诅咒,无尽钟表匠,准确来说现在是无尽钟表。我是王平安,我是曾经的他。”

    把工牌放回衣服里,想了想,王平安又补充到:“我是人类,不是诅咒。我们走吧。”

    王平安一脚就踩上那些被包裹在脏器中的木板,每一步,尽头的座钟喉管中便发出一声更凄惨的悲鸣。

    “跟上。”仿佛脚下不是自己曾经的躯体。

    拖着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穆澄,几人还是踏上了木板。那些木板只是浮在血液上,踩上去能看见边缘漫上来的血痕,耳边能听到血液与黏膜粘稠的声音。

    第一块是他的肠,第二块是肾,第三块是脾脏的一部分,第四块又交杂着各种器官......越到后面,包裹木板的器官越混乱,杂糅的更多。

    站在木板上的人越多,无尽钟表的叫声越扭曲,他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轰鸣,肋骨在转动中拧搅他的皮肉。几人不忍再听,快速走过,踏上了座钟面前唯一没有被内脏包裹的一块完整木板。那里曾经是摆满了零件的工作台。

    “时间是流动的活水,但是在这里,它腐烂的无可救药。”王平安丝毫不在意眼前的是活着的人形钟表,抬手轻轻抚摸着钟表的左手。“我们要做的是回到它开始腐烂之前,找到致使它病变的霉菌并剔除,否则诅咒将会一直存在,并且在时间中更加扭曲。”

    “那你说话一直这么装吗?”穆澄看着钟表在抚摸下瑟缩的皮肉狠狠打了个冷颤。

    “不,我是觉得不这么说的话这个队伍应该就你会听不懂。”

    楠柯和司奉礼想了一下,还真是,只能无奈点点头。

    “你们欺负人啊!”穆澄现在无比后悔刚刚清醒了,怎么就没多昏一会儿呢?

    “那么,出发了?”

    “哈?”司奉礼有点懵,出发去开始之前,怎么出发,抹脖子精准重生吗?

    “嘘......”王平安回过身来将手指轻抵在嘴唇上,示意安静。接着他面向座钟,伸出手将已经走过一段路程的三根指针并在一起,用力扭向十二点的位置,往下一摁,再迅速提起来逆时针转去。

    在座钟的一声声刺耳尖锐的哀嚎中,三根指针越转越快,四周的血液也逆时针旋转起来,形成一个飞速旋转的漩涡。漩涡的底部不是地面,而是不知名的漆黑深渊。

    王平安看了看漩涡,十分干脆一个跨步跳下去,双手插兜仿佛只是简单遛个弯儿。

    “跟上。”

    其他三人犹豫了一下,但也跟着往下跳。

    司奉礼怕过去后血水又要四处乱飞,便把伞也一起拿上了。虽然只是路边摊常见的那种透明的塑料伞,但挡个雨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希望这把与雨中舞者相似的伞不要带有什么负面加成......

    预想中血水乱飞的落地没有到来,他们降落在一个看上去十分古朴的村庄门口。村口的一块石碑表明这里是曾经的南归镇,一个森林还没有完全被雾笼罩的南归镇。

    村口的槐树还活着,树下几个老人在抽着旱烟,砸吧砸吧嘴吐出一口白烟来,指尖啪嗒一下捏碎一粒花生,扔到鸟笼里去逗雀儿玩。一些年轻人在树旁拿帽子扇风,看上去是马夫的模样。

    “我们到了。等等,别动!”王平安忽然伸手想要拦住想探探情况的三人,他成功了,但他伸出的手却突然僵住,接着以指尖为圆心,空间扭动起来。

    空间像是被蠕虫吞噬,又像是本身就是由蠕虫组成,扭动的区域逐渐扩散开,在一片慌乱中,四人一回神,便已经身处一片血红的空间中。

    耳畔传来一声钟响。

    “呃啊啊——”随着无尽钟表的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四人啪唧一下整整齐齐摔在工作台上。

    司奉礼也想昏一下了,他们是被钟表从胃里掏出来的。这个胃完整的位于座钟的下方,刚刚无尽钟表伸出手剖开了胃,大概是因为太痛,钟表把他们掏出来后将他们完完整整砸在了工作台上。不多一点,也不少一点,刚合适。

    那个被剖开的胃瑟缩了一下,肌理渐渐拉伸连接在一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复原,缩回了钟座下方。

    “王平安,刚刚是怎么回事?”司奉礼想到刚刚的异动,总觉得不对劲。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不该在那个时候过去。大概是因为我们去的动机不强被时间之神发现了?”

    “时间之神?有这个神吗?你是有神论?”

    “你在说什么,这里可是南归镇啊,诅咒都一大把了你害怕没神?”

    “那就是说我们没有回去的动机了哦?”

    “可能是,吧?趴下!”王平安瞳孔微缩,伸手把离自己最近的楠柯和穆澄按倒,司奉礼一个翻身躲过去。

    “砰——”是一粒子弹。

    “南归镇里从来没有过枪!”楠柯皱眉,南归镇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枪支,也没有过生产军工的厂,更没有过子弹。为了一丝乡愁,过年里确实会放烟花,但那些火药全是工兵部统一收管,并且有与曾经的无尽钟表匠做过交易的人将它们收纳到空间里,收取都需要经过工兵部三位部长的认证并且统一发放调度通知。

    钟表店外已经能听到混乱的声音,虽然这里非常银币,但作为工兵,是万不可坐视不管的。

    “王平安隐蔽,奉礼和澄子跟我,我打头探探。”

    楠柯像是一条捕猎中的黑曼巴,带着两人悄无声息地在钟表店前的暗巷里藏身。她将化妆镜打开,往外照着,化妆镜上反射出暗巷外发生的一切。

    现在的南归镇可以说是一片混乱。大街两边蹲着哭泣的居民,街中间躺着一具尸体,身下有一大滩鲜红的血。

    楠柯认出来那是前些天到术士部报道的新人,他的姐姐在工程部做技术研发,现在正跪在弟弟身边痛哭,怀里似乎抱着一卷图纸。

    “楠队,凶手应该已经逃走了,骑摩托车,不止一人。”穆澄开口。

    “这个人是新来的,以前镇子里没人是这种烟草的味道。”司奉礼吸了吸鼻子。

    “我靠,你俩狗变的?”楠柯有些震惊地看了看俩人。“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