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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回转的时刻

    人们似乎还不知道钟表店里发生的事情,但司奉礼知道,一切已经在发生变化了,南归镇的时间以一种跃进式的方式流动着,以至于它疏忽大意将带着利刃的马蜂放进了蜂巢。

    那个女孩呆坐在弟弟身边,没有哭,只是默默将图纸放进怀里。走近了,这才看见一滴泪珠在她的下巴上,晶莹剔透的悬挂着,在即将坠落到男孩身边时被盛放在手心中。

    “你好?请......请节哀。”她的身影那么像她,那个孩子也是这样的坚强,病榻只能束缚她的自由,却不能束缚她的灵魂。纵然见惯生死,楠柯也有些不忍。

    “他刚刚还在和我约好了晚上要去吃夜宵,明明今天天气那么好......”

    女孩的手将泪水托住,用清洁术清理了弟弟的尸身。亡者身上除了衣服上的血污,再无其他脏污。

    “抱歉。”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就在钟表店面前。但为了南归镇已经脆弱的和平,楠柯也只能先安抚女孩,再询问其他目击者。“我们是零号队伍,我是队长楠柯。穆澄,带她去旁边休息一下,其他居民请暂时留下,我们需要了解情况。”

    “不用了,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女孩最后轻搂怀中的至亲,站起身来,眼神中透着冰冷。司奉礼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神,在卖羊肉串的叔叔眼中看见的,他看着那些符鬼的眼神。

    叔叔的女儿死于符鬼的咬伤。

    她为了保护一张全家福的合照,被突袭的符鬼咬没了半边身子。

    上一次的时间尾迹已经彻底褪去,司奉礼想起来这位烤羊肉串的叔叔其实并不是那位丧失了妻女的可怜男人,但他也大差不差,妻子在女儿十五岁那年出车祸去世了,叔叔把女儿带到高中,眼看着要高考,那个女孩却如同暴风雨里的一朵蔷薇一般摧折了。

    “司妹妹,司妹妹!”司奉礼看向楠柯,得到楠柯的同意后,司奉礼向躲在垃圾桶后的一个乞丐走去。

    “司妹妹,坏了,坏事儿了!”这是个疯子,听说他曾经是个老师,来到南归镇后的一个月便疯了。他的学生,十五个孩子,死于误食红鲷,而那天他没有发现混入食物中的红鲷肉,人们也是从那个时候才知道了红鲷不能吃。

    后来红鲷长的越来越奇怪,终于,即使是新人也能一眼看出它们不可食用。

    居民们还是叫他老师,只是变成了叫花子老师。

    他的姓名已经不重要了,可能他自己也遗忘了自己是谁。

    “李老师,什么坏事儿了?”司奉礼蹲下身去,他看上去是那么的惊惶,身上的条纹衬衫已经布满了脏污,匍匐在地上看上去像是一团破烂的抹布。

    “兔子跳起来了。”李老师缩的更低了。“一只兔子跳进树洞里,掉进河里两次!”

    “啊?”

    “兔子!司奉礼!兔子跳起来了!”他是一只声嘶力竭的老猫,连乱糟糟的头发都树立起来。周围的人纷纷挪远了些,只留这疯子和司奉礼在垃圾桶后面。

    “兔子跳起来了?啊?”

    司奉礼这边听的云里雾里,楠柯那边倒是快。

    安抚好李老师,楠柯和穆澄打探消息,王平安去帮忙联系收敛尸体,几人忙完一合计,这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钟表店不知何时突然消失,南归镇的武器、器械交易出现了问题,刚才的人是前两天感到南归镇的,这次居然是来了一个团体,但是问题就出在他们有枪,并且不满足于只是有枪。

    工程部虽然能满足人们的日常需求和特殊部门的备战需求,但比起曾经通过交易获得的高强度特化武器,供给还是远远不够。

    再者几乎所有术士都是与钟表匠做过交易从而能动用一部分非自然力量的,虽然术士部的几位领头人都能对所谓“法术”进行传承,但钟表店消失后术士培养还是缺少了全面性。现在好的术士几乎都是早先钟表店还在的时候去做过交易的。

    王平安对此却表示不知情。

    “无尽钟表匠确实可以做出一些交易,但是这些交易的源头也只是以时间为基础的代换,无尽钟表匠不在并不会影响术士的产出,更不会影响工兵部的战斗。”王平安一摊手。

    说什么交易失调,分明是术士部自己出了问题!楠柯很清楚每个部门之间也不算那么团结,只是没想到最先出问题的是术士部。不过也能理解,毕竟部门等级和能力与工作积极性挂钩,上头的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除了辛勤工作,也是能走歪路的。

    而在工兵部,战斗力是一个人的底气。精良的武器也意味着更多的存活机会,但是如果是为利益,这些人往往也是最大的威胁。

    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王平安这时候居然看上去有些委屈,但很快又平复了。“我也和钟表匠做过生意,但是他绝对没有那么万能。”

    “弟弟前两天研究出了将术式附着在器械上的方法,和我商量着做一个检测仪,谁知道我们刚画好图纸到工程部去申报,回来的路上就遇到这伙人......我只剩下这张图纸了。”

    “他们怎么知道的?”

    “这......”女孩犹豫了一下,压低声线:“组长告诉他们的。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小组长就是主任了。”

    楠柯点点头,三队已经去追了,就不用自己再去掺和,免得打扰了别人工作。“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上官长黎,长生的长,黎明的黎。”

    “工兵部部长,零队队长,楠柯。他们是我的队员。”

    “司奉礼,工兵部。”

    “穆澄,工兵部。”

    “王平安。算是个工程师。”

    “零队没有术士。”楠柯看着这个女孩,她的头发被一根木簪挽着,看上去是檀木的,像一把剑。剑柄上坠着一个红色的流苏穗子,表明她是术士部的骨干。“他们的裁决人由你担任。”

    “我没有加入任何队伍。”

    “等会儿和王平安一起去登记。”

    “好。你说的可算数?”

    “没做到的话我就从工兵部辞职。”

    刚还在吹着风,这回儿有些飘雨了,周围瘫坐的人群一下全部散开,飞速地回了屋。地上只剩下那个疯乞丐,瑟缩着躲在垃圾桶后面,嘴里嘟囔着兔子跳进河里一类的话。

    黑夜来的很快,几乎是雨下大的一瞬间阳光就彻底消失了,家家户户将灯光熄灭,生怕引来些什么。

    雨滴落在青石板街上,交织成一曲单调的舞曲。还来不及撤退,耳边响起来衣裙摩擦的声音。

    起雾了。

    浓厚的大雾里,雨水紧密地交织着,几乎要将几人溺毙。

    王平安领着上官长黎回来,和楠柯简单交接了几句,便拉着上官长离一闪身去了钟表店所在的暗巷里,它还在那里,但也只是在那里而已,零队之外的人似乎根本看不见它。例如上官,她在尖叫中被王平安拉着向墙面撞去,然后连人带声消失在墙体后面。

    哒,哒,哒......僵硬的脚步声在雾中响起,被雨声遮盖,但却又从缝隙中透出。

    “舞者来了,注意。”

    “嗯。”喀哒一声袖箭上膛,在雨中显得无比清晰。

    那个高大纤长的身影在雨幕中逼近,雾有些浅了,司奉礼能清楚的看见她那双漆黑的眼睛。

    舞者跳着旋步,轻盈地来到几人身边,身上的寒气一丝丝渗透进人类的皮肤,在肌肉和骨骼之间游离。

    她优雅地延展手臂,将手中地雨伞举过司奉礼和楠柯头顶,然后回头看了一眼绷着弦地穆澄。穆澄很肯定自己被仔细地观察过,而且这只诅咒似乎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周围已经没人了,舞者也没有能攻击地对象,她似乎只是来为两位女孩打一把伞。

    “啊!”只是一个旋身,再开伞时,雨水在伞面上留下蜿蜒的红色痕迹。

    垃圾桶后的疯子不再叫嚷着兔子,也不再执着于河流。他破碎的内脏被雨水冲进下水道,被撑破的腹腔和开裂的血肉像一朵层层叠叠的芍药。

    在袖箭的冷光和一闪而过的刀影间,舞者为怒目的观众献上一支华美但诡异的芭蕾。

    “楠队你的脚不痛吗?”穆澄瞄准舞者射出一箭,果不其然还是偏了,但也成功阻挡了舞者挥伞的动作,得以从那柄伞底逃脱。

    楠柯往地上一点,收起足尖的刀刃。“你在说些什么?这是藏鞋里的。”

    舞者似乎没把司奉礼和楠柯当攻击对象的打算,只是将手中的伞收住斜斜往下一刺,伞上残留的血液肉渣顺着金属的伞尖飞落到地。那把伞被当作一把利剑对准穆澄刺去。

    穆澄飞身向后方跳去,但舞者却向下一个顿步,平举着伞向前突刺。

    楠柯一脚踢向舞者的脚踝,司奉礼也对准舞者的左肩射去一箭,但她的速度实在太快,楠柯一脚踢了个空,司奉礼的箭也只是扎在了舞者的手臂上,带出一些乌黑的血液。

    “穆澄!”

    然而那支伞却停下了,穆澄感觉到眉心那块金属在颤抖,血已经从眉间滑落到脸颊。但他能感觉到舞者在竭力控制自己。

    她的足尖用尽全力控制着身体的动作,用力到左臂的血流的更快,甚至顺着颤抖的指尖在地上汇集出一滩黑色的血洼。

    司奉礼和楠柯对视一眼,趁着舞者停滞,跨步向前一扑试图将穆澄扑到以躲过这一击。攻击是没用的,只能靠躲避了。

    耳边风声猎猎,余光中,司奉礼看见舞者的足尖之下那块青石板已经如蛛网般碎裂。

    正准备带着穆澄向前扑,舞者却再次动作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她的头还停留在看着几人的方向,脖子却拧了起来,带着身体转体,一个鞭腿将三人一起踢入暗巷。

    司奉礼只觉得眼前一黑。虽然舞者是用小腿带过将她踢飞的,但舞者的力气确实不小,腹痛潮水般涌上,直到手腕上搭了把手,疼痛这才褪去。

    是上官长离。“我不是医疗方向的术士,会恢复的慢一些。”

    然而这所谓的慢一些也只是先止痛再治疗,在非专业的术士中来说,已经很快了。

    暗巷里是安全的,街道上就不一样了。随着几尾红色的影子闪过,司奉礼听见了居民的尖叫,然后她看见了被红鲷咬伤的人尖叫着跑出居民楼,他们在融化;没有被咬中的人也被赶出来,然后被动作优雅却迅速的舞者用伞穿过。

    舞者的头终于转了回去,但她似乎不能控制自己了,即使是面对小孩子,她也毫不犹豫地出手。甚至是摔倒的人,也被伞尖刺穿,或是被足尖踢碎脑袋。

    “舞者从不对小孩出手,这是怎么回事?”楠柯想出去救援,却被暗巷拦住。巷子口似乎有一层透明的结界,外面的人无法看见里面,里面的人也无法看见外面。

    “确实不一样了......”话还没说完,司奉礼倒吸一口冷气。年娃娃也出现了,她的糖葫芦红艳艳的,嘴角有些血迹。

    随着孩子们的嬉闹声响起,司奉礼看见年娃娃的伙伴们将居民按在地上,他们张开嘴,一口一口将还在惨叫的居民啃得七零八落。年娃娃心满意足舔舐着糖葫芦上沾染的血迹,发出刺耳的尖笑。

    “王平安,怎么出去?”

    “我也不知道啊!这里的时间和外面不对等!”王平安看上去也有些急,虽然只是皱着眉头抿着嘴,但这已经是几人这几天来看见的最大的表情了。

    零队在巷子里四处摸索试图出去,诅咒们在巷子外屠戮。不出半个小时,街道上已经堆满了血肉、残渣和断骨,以及和融化的血肉交织在一起的红鲷。

    外头的声音小了,更远处传来惊惶的惨叫。在箱子里发不出消息,也无法接收消息,零队就像是被丢进了无尽的虚空。

    再出巷子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阴天,风从空荡荡的大街小巷穿过,发出无助悲痛的哀鸣。

    南归镇已经没有人了。

    穆澄低着头站在一街血泊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从一盘橱窗全部碎裂的花店展柜中拿起一朵波斯菊,将它轻轻放在地上。

    “别嫌弃啊,已经没有白色和黄色的了。”

    司奉礼脸上挂着泪,一下一下抚着楠柯的后背。

    “不行,尸体太碎了,而且时间太久,已经分辨不出了,没办法尝试复活。”

    “设备也几乎全部报废,这些红鲷似乎是从墙体中钻出来的,根本防不住。”

    往中心走,司奉礼看见了汲月并蒂。她们被拖出水井,不再发出那种柔和的荧光,像是被切开的水母。触须被尽数摘除,在阳光下,她们身体的断面逐渐融化,成为一滩水液,

    村口也没人了,但建筑还算完好。村口的老人几乎都死在家中,但他们的死却是人为。诅咒可不会用枪,也不会用刀具。

    村口的槐树被烧去了寄生藤,本就干枯的身躯这会儿更加脆弱,仿佛要化成飞灰。

    “我们都变了,去找......小礼......回去,去一切的开始找......”槐树倒塌了,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它的根直直指着天上,上面穿着昨天在大街上扫射的团体成员。

    “上官,抱歉。”

    “你也算是兑现诺言了。”

    “回去吗?”司奉礼呆呆地看着寂静的南归镇,这里除了风什么都没有了。

    雾林的雾已经打破了界限,向南归镇涌来,楠柯看见了雾里那些诅咒狰狞而兴奋的脸。

    “跑!”

    几人跑的快,但那雾也快,司奉礼的大衣被风吹起,沾上了雾气,顿时便被消融了一个边。那一片空间被直接斩断,并且雾还在不断逼近。

    耳边是队友急促的呼吸声和奔跑时自己剧烈的心跳,南归镇其他的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消失。

    “这边!”许久不见的格林兰突然出现,把还在奔跑的几人吓了一大跳。“走这里!”他抽出腰间的仪仗刀,往几人身后一挥,那片雾硬生生被止住了几秒,但也足够几人跑进暗巷。

    穆澄喜提一件露背装,扶着墙大口喘着气。

    “你怎么在这儿?”

    “别说了,快走!”格林兰一把拉过穆澄就向钟表店里奔去,身后的雾竟然又涌上来了。

    雾气已经涌到血池边上,血池看上去快沸腾了。在钟表匠的惨叫声中,格林兰扭住那根最长的那根肋骨使劲一扭,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起来。

    “格林兰!”

    大概是因为雾气的影响,这里的时空分化似乎出了问题,分出一股细岔将离得最近的格林兰吸了过去。

    “别管我!你们走,闭眼等光!”格林兰消失在扭动的空间中,零队也在雾气笼罩完成的最后一秒集体被扭曲的时空吸收完毕。

    再次睁眼时,几人再次站在上次看见的村口。迅速向上官长离解释完情况,上官长黎这才反应过来。

    “难怪看你这么眼熟,你居然是无尽钟表匠?”

    “那是曾经。还有,什么叫眼熟?你看我这么久居然没想起来吗?”

    “嗯......抱歉,我脸盲。”

    “噗。”王平安难得被逗笑了。

    既然回到了一切开始前,那么至少现在是绝对安全的。紧张了许久,突然松懈下来,几人一阵腿软,在村口坐下了。

    “也不知道格林兰怎么样了......”

    “应该还活着,只要那股岔流不要把他送回昨天。”王平安揉了揉双腿。“好久没动过了,好酸。”

    司奉礼看着雾林,它是那么安静祥和,没有一点雾气,阳光穿过树林,形成一道道温暖柔和的光影。南归镇也是那么平和,居民们看上去也是轻松愉悦的,原来这里竟然是这么美好的吗?

    它比其他任何现代重建的古镇都要质朴,也更加安宁。这里是没有受到任何改造的,暂时没有任何诅咒的,尚且和世外桃源一般的南归镇。

    他们真的在时间的长河中逆流而上,回到了曾经,一切开始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