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玄幻奇幻 » 御神役 » 第十九章 1983

第十九章 1983

    段繁坐着空荡荡的巴士去往终点站,借着这个空闲,他让思绪漂浮在空白里。

    过去几年,他一人四处漂泊,来去自如,也早成了习惯。即使不谈在别人身上倾注感情什么感情,单纯的社交活动对他也谈不上有太多意义。如今功利主义都说人只要原地踏步,就是种倒退。段繁却乐意接受以退为进的生存之道。不过,现在他是个御神役,又一次是了。他不想花心思去研究同行们如何处理私人生活。在理事庭的小圈子中,似乎无人关心这个问题,仿佛他们真的没有七情六欲。

    约莫一个半小时前,段繁离开裴安野家回到NBS公寓,一进门,他找了个厚底玻璃杯接满水,把夏百翎赠给的康乃馨插在杯中;接着,他扣过垃圾桶,从底部翻出林筹翊留下的铜卡片;段繁按照上面的电话打了过去。如意料之中,接听的是一位女士,声音年轻而冰冷,应该是林筹翊的秘书;段繁报上姓名和需求之后,这位秘书女士便让他挂断了电话。紧接着,她又用另一个号码拨了回来,告知可以在下午三点前安排约会,地点则是在林筹翊的住所。段繁挂上电话后,查了地图,发现地址在近二十公里外,他必须立刻动身才不会迟到。

    段繁猜测林筹翊是故意把时间掐到这么死,好试探自己的反应;他拿起电话正打算要求修改会面的时间,又转念一想,作为位高权重的人士,林筹翊的时间应该很不易约到才对。或许,是急于表明之前未说完的诉求。况且留给段繁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他不知道理事庭还要多久会发现自己臀部的胶囊已被取出,但他知道的是,一旦被发现,他还能不能享有“自由身”就得打个很大的问号。

    段繁收起手机,将P320从榫卯匣里取出,连同快拔枪套和一个备用弹匣别到身后的裤腰带上,然后穿上一件薄防水夹克,遮盖住武器。做完这些,他将榫卯匣调整为伪装模式,塞进背包,放到衣柜中。临行前,又从衣帽间上取了几天前新买的一顶海军蓝棒球帽。

    巴士在下午两点零七驶入总站停车场,时间同段繁预测的几乎一致。此地远离市中心,方圆两公里内几乎没有超过三层的建筑,附近制高点是车站对面的一块巨幅广告牌,灯箱上贴着啤酒广告。段繁独自走下车,在硬邦邦的座椅上颠簸近一个钟头后,臀部贴着膏药的部位阵阵刺痛。连亘的山丘伏在车站后,山头顶着几片庞大的雨云,正随着北风朝这边压下来。段繁拉上防水外套的拉链,戴好帽子,开始沿蜿蜒的单车道往山上爬。

    林筹翊的“宅邸”坐落在山麓的转弯处,在车道连起的小片别墅群尽头。这座石质的三层建筑沿着斜坡呈阶梯错落而下,在最顶层,有条沿着林线修筑的栈道与之交会,然后继续蜿蜒爬升,通向山顶的一处展望台。骤雨欲至,云雾层层堆积于山腰,将峰顶的一切都拢进其青灰色的水汽之中。

    车道将访客引至黑色大门外。门左侧的墙壁上嵌着麻黑色花岗岩板,上面印的正是电话中秘书告诉段繁的雅戎道29号,但叫他意外的是,除了门牌号,石板上还赫然刻着一行不太起眼的小字——蓝屋纪念馆。

    正当段繁犹豫着是否打电话确认时,石板左侧的人行通道门推开来,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郎探出身来。她有着一张模特的“高级脸”——吊眼、高颧骨、厚下唇;她的脸几乎快赶上裴安野苍白,但段繁从她中袖衬衫下露出的小臂颜色可以知道,这位女郎苍白面容只是化妆效果,并非天生缺乏血色。

    “段繁先生?”她一开口,段繁便知,这位正是电话中的秘书女士。她冷漠的语气配上这副不食烟火的皮囊还真是叫人毫不觉出乎意料,段繁心想着,回应道。

    “我是。”

    “请进。”

    段繁跟上她飞快的步伐,来到院子里;枯山水景观占据了前院中央的绝大部分区域,上过漆的松木板条铺成的小道横亘其上;车道则藏在几株低矮的青檀之后,延申向另一侧的车库。身着衬衫套裙的女郎头也不回领着段繁穿过小道,走向房屋正门。段繁不知道她怎能在仅手指宽缝隙的板条路上,踩着高跟鞋走得如此快速而稳健。

    室内是另一幅景象。门厅的墙壁由白色大理石板与拉丝铝合金材料拼接覆盖,地板和天花板都是深棕色的,段繁抬起头,发现上过漆的木头表面可以倒映出自己疲惫的模样。正对门的玄关墙被怪异的浮雕完全覆盖——虬结分岔的猩红色管状纹路布满墙面,既像是凸起的血管组织,又像是植物的根茎。这图案叫段繁感到莫名烦躁。

    女郎将段繁领到右侧的灰蓝色皮沙发旁,示意他请坐:“稍等,我通知主人。”

    “他在?”

    “当然。”

    主人。段繁在脑中重复这个词。他坐下来,垂下头不再去看恼人的浮雕。这儿当然不是狗屁纪念馆,而是私家花园;其中的一切都奢华、精致、完美,完美到变态。年轻女郎的高跟鞋脚步声消失后,门厅变得一片死寂;段繁只是抬起手搔了搔后脑勺,动静却活像是有人在用砂纸抛光石头。

    他没等太久。高跟鞋的声音在玄关墙后由远及近,接着女郎冷冰冰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在餐厅等你,段繁先生。但在进去之前,需要你回答一个问题。”

    不等段繁做出任何回应,她便问道:“你相信因果轮回吗?”提问的语气就像在问“你觉得今晚会下雨吗。”

    “我不信教。”段繁回得直截了当。

    “这并非只是佛法之理。”

    “我不信。”

    “了解。”

    段繁没再应声,跟着女郎穿过玄关,经过一条宽敞且有天窗的走廊,外面雨已降下,在天窗玻璃上晕开无数掌心大小的涟漪。越往里走,光线变得越暗,餐厅在走廊尽头,是一层与二层交错的空间,天花板离地六七米,里面的装饰让段繁联想到查坦拉杰的宴会厅——高大的屋顶上挂着繁杂的吊灯,长餐桌横置与屋子正中央,左侧通向半开放厨房区域,右侧是一条通往楼上的螺旋楼梯。屋子两侧有落地窗,但窗帘都拉得严实,光线几乎全部来自室内并不算明亮的几处落地灯。

    餐厅里弥漫着肉香味,林筹翊在厨房吧台前准备食材,他穿着一件白色的亨利领衬衫,袖口挽起到手肘,下身是黑色的长裤,看起来像是刚去健完身。这是自段繁回到理事庭之后第一次觉得,自己穿得太正式了。林筹翊边将平底锅中的肉排装到大浅口瓷盘,边吹着一支口哨,曲子婉转而诡异。与初次见面不同,他似乎完全放下了架子。

    年轻女郎示意段繁去餐桌就坐,边转身离去,留下两个男人。

    段繁没有坐下,而是站在餐桌边,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位NBS的掌门人把两份午餐摆好盘,端到桌上。

    “你来了。”林筹翊从头到尾都没有抬眼看来访者,他专心地将配菜摆到盘边。

    “就你一人在忙?”段繁问。

    CEO挑起眉毛:“为什么这么问?”

    “不应该有几个助理围着吗?”

    “我支开了所有公务应酬,确保没人打搅。接下来同你谈的事,其他人不必知道。”他挽起袖子,“所以,你现在愿意跟我谈了?”

    “取决于你接下来讲什么。”

    “你怎么过来的,捕役?”

    “搭公共汽车,然后走路。”

    “很好。”林筹翊口气活像在表扬给出正确答案的学生。

    或许也没有完全放下架子。段繁进门前就决定,无论他如何对待自己,也绝不表现出任何情绪:“你好像很笃定我会过来。”

    “当然,我不做无用功。”他在餐桌一头的主人位置坐下,示意段繁坐到自己右手边,“你一定还没吃午饭。”

    “我不是来吃饭的。”

    “不必拘谨。”林筹翊笑了笑,“你是我的客人。”

    段繁拉开椅子,坐下来。他本打算故意弄出很响的噪音,以表明态度,却没想到这沉重的餐椅腿仿佛抹过黄油一般,很顺滑的就被拖了出来。现在盘子就在他眼皮底下,盘中有柠檬鲷鱼片,配一杯红葡萄酒。段繁中午什么也没吃,但他并没什么食欲;非要吃一顿的话,他宁可去便利店买一杯泡到发胀的关东煮。

    “关于氦闪组的任务,我知道你隐瞒了一些事情,段繁。”林筹翊拿起高脚杯啜饮一口,接着说,“但没关系,我没兴趣知道细节,毕竟人人都想把王牌保留到最后。”

    就猜到你会这么说。段繁心想,“可媒体对游艇的事件很感兴趣。我经过NBS大楼外都看到了,外界舆论压力都在你这边吧?”

    “没有什么所谓压力。外界都认为,‘白恒星’号的遭遇是一起意外海难,而非恐怖袭击。新闻或许会持续报道,提出各种推测,但事实是,没有看到流血,就难以持续吸引关注。何况游艇现在还在外国政府手中,NBS作为一家私企又能做什么呢?”

    “这些是你个人推测还是公关部门的观点?”

    “都是。你有看过网上的那些猜测么?”

    “没看过。”

    “如果游艇没有被找到,阴谋论爱好者就会开始编故事,可惜的是,最具有神秘色彩的部分已不神秘,吸引力自然就大打折扣了。”

    “那么失踪者的家属呢?也都保持沉默?”

    “别忘了,大部分乘客都是理事庭内部人员。他们都亲属就像你一样,多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应该如何配合我们的工作。希望我这么说没冒犯你。”

    “都是?未免太绝对。”

    “这么说来,你见过沈奕欣了。”

    “沈奕欣死了。”

    “理事庭这么跟你说的吗?”

    段繁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除了猫灯记录下的沈以新片段,他的确生未见人,死未见尸;不过猫灯的记录绝对真实,它并非视频或音频数据,没有被篡改的可能性;但从女孩表现出的状态和她头部的创伤来看,即使尹为证对段繁有所隐瞒,即使她还活着,也已跟死了没太多区别。

    “你到底为什么想见我?”

    “不如你先说说,你为什么答应来见我?”林筹翊抬起手示意段繁先别说话,接着他自己给出了答案,“……你遇到麻烦,某个让你彻底改变之前想法的困境。”

    “理事庭打算把我干掉。”段繁说。

    CEO脸上并无一点惊异:“原来如此。”

    “你知情?”

    “不知道,但我能想象。”

    段繁不作声,等待下文。

    “虽然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但你一点不像甘愿服从的人。所以正如我之前对西塔的评价,也同样适用于你:若你对继续效命理事庭摇摆不定,那么站在查坦拉杰里的角度,你就是个潜在威胁。”

    “我不是威胁。我只想做个默默无名的普通人。”

    “现在不是而已。稍微考虑考虑你自己的身份吧,段繁,你出身在御神役世家,年少就接受训练,原本会成为菁英,甚至高层的心腹。”林筹翊故作停顿,“事情虽没有顺理成章的发展下去,但不论如何,以你身上所拥有的技能,以你的身份,以及你所知道的关于理事庭的一切……像普通人一样活下去?你觉得这可能吗?他们是不会放任你的,段繁,换成是我也不会。如果你不是理事庭的一员,你就是理事庭的敌人。与其等你被其他势力所获,变成真正的威胁,现在把你干掉可以避免更多麻烦。”

    “但你就是他们的一员。”段繁说,“为什么让你来跟我讲这些?”

    “怎么,聊到这个份上,你还觉得我是被派来的?”林筹翊笑了,“被想杀掉你的人所指使?”

    来之前,段繁并非没考虑过这是个陷阱,只是可能性着实不高。理事庭要找个理由把他干掉简直易如反掌,不至于让一位高层亲自出马干低级的脏活:“所以,不成都是你自己的意思?你说了,理事庭已经视我为威胁,而你身为高层一员,却还主动私下接触我?不怕引火烧身?”

    “我跟他们不同。”林筹翊闭上眼,深长地呼吸了两次。然后垂下头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你家。”

    “不。”

    “我看到门牌了。”段繁改口道,“上面写着‘蓝屋纪念馆’,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这里是一座陵墓。”

    “谁的陵墓?”

    “理事庭曾将一位要犯关押在此。在她死后,高层选择就地保存。”

    “这又与我何干?”

    “我希望你见见她。或许你已经见过或听说过她?毕竟你也在永夜之地长大。”他用餐巾擦擦手指,然后翻开桌上的文件夹(段繁这才注意到这是一本文件夹,他起先当成一叠卡其色的桌垫),抽出一张覆膜的残破照片,按在桌面推向段繁。

    段繁拿起这件“证物”:桌面上有个穿着不合身宽松厚毛衣的年轻女子在冲他莞尔一笑。她样貌非凡,即使是张严重褪色的旧照,也无法抹去她的动人容颜。段繁目不转睛盯着她,直到林筹翊轻咳一声,他才意识到自己竟对一个陌生人着了迷。

    “很美,是么?”

    “我不认识她。”段繁按住照片一角,“从没见过。”

    “理事庭的人称其——癸亥。”

    “这算是什么鬼名字?”

    “因为她是1983年被御神役发现的,所以就用干支历给她起名了。”

    “发现?”

    “没错,就是你所想的意思:她不是人类。”

    “可是……”

    “可是什么?”

    “她的样貌就跟……”段繁再次凝视照片,“她是无启族?”

    “不。”林筹翊说,“她是狐妖。”

    “呵,扯淡。”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狐妖早就被灭绝了。”

    “的确。”林筹翊拿回照片,“在地表是这样,但在地下世界并非如此。”

    “理事庭囚禁了它?”

    “恰恰相反,高层培养了它,以人类的方式。”

    “把它变成人了?”

    “不止如此,”林筹翊合上文件夹,“他们让她变成了御神役。”

    “……当真?”

    “当然。”

    “理事庭有雇佣狐妖做御神役?”

    “不是雇佣,她前半生都在理事庭的庇佑之下,以人形存在。确切来说,她也曾是你们菁英中的菁英。觉得很讽刺是么?一个猎杀鬼怪为职业的鬼怪。”

    “她怎么死的,狐妖的寿命理应远远超过人类。”

    “你说得对,她不是寿终正寝。”林筹翊的声音忽然变得低缓,“霁门禁卫逮捕并结果了她。”

    “她犯了什么事?”

    “不是她,而是她选择的人。”CEO不易察觉地叹息了一声,“她选择嫁给了古令。”

    段繁低下头,花了两秒钟时间消化了刚刚听到的这些话;他隐约感到,今天或许会是自己一生中第二漫长的一天:“我知道……你为什么让我来这里了。”

    “而且你现在也知道,为什么古令一心想要摧毁理事庭建立的秩序,以及为什么高层视他为最大的威胁,誓要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古令也是狐妖?”

    “不是,他是人类。”

    “狐妖和一个人类结合?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

    “古令也曾是御神役?”

    “他是理事庭的一员,但不是捕役。”

    段繁心中有了更多的疑问,不过,他不急着发问。他有把握,即使不开口,接下来林筹翊也会给到他答案。CEO忽然拾起刀叉,优雅地开动他的那份午餐,他吃得从容不迫,完全不受这叫人震惊的话题,以及身旁御神役眼光的影响。

    “听说你们抓住了那个掮客,赛千手。”等盘子里的主菜所剩无几,林筹役才重新开口。

    “说抓住有点言过其实,我们找到赛千手时,他已经死了。”

    “是谋杀?”

    “无法确定。”段繁说。

    “你不是在现场吗?”

    “动手的是一只鲮鲟。所以可能是意外,也可能不是。”

    “鲮鲟?”

    “没错,赛千手在圈养异兽。”

    “所以,让你推测呢?是意外?”

    “我猜是有人故意把怪物放出来,想伪造成一场意外。”

    “有可能的嫌疑人吗?”

    段繁不置可否。

    “这么说来,这条线索断了?”林筹翊继续细嚼慢咽,脸上几乎看不到任何表情。

    “也许没断。”段繁回答,“听说黑市的掮客们有自己的社群,类似工会组织。”

    “这有所耳闻。赛千手之前在一个叫文森·弗尼埃的法国人控制的工会里经营他的生意。”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别忘了,这些年都是NBS在替理事庭操持对外的业务,当然也包括黑市渠道。掮客社群的消息远比永夜之地灵通;不过,若没有理事庭的默许,掮客什么也不是。所以,他们需要我们,而我们也一样。”

    “这个黑市里究竟都做些什么生意?”

    “什么都做。不过,弗尼埃是专门做流钢和类人体的。

    “什么叫‘类人体的’?”

    “字面意思。”林筹翊用餐巾擦了擦嘴,“特殊的,皮肉生意。”

    “你指‘赛壬之爱’那种?”

    “看来你听说过。”

    “略有耳闻。理事庭竟然允许在他们在自己地盘拉皮条?”

    “晚点再讨论道德问题吧,段繁捕役。”林筹翊说,“怎么,食物不合胃口?你完全没有吃东西。”

    “我吃过了。”

    “真的吗?”CEO眯起眼,“还是说你害怕我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真的,我吃过了。”段繁面无表情地重复道。

    “你一进门,我就跟你说过,我这个人不喜欢做无用功。”

    “那真是抱歉让你失望了。”

    林筹翊忽然笑起来:“别当真,说笑而已。本来就是顺手多做了一份,没有提前征求你的意见,你不吃也罢。”

    他喝干杯子里最后一点葡萄酒,然后站起来:“来吧,我们去见见她。”

    “见谁?”

    “这个地方真正的主人。”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某种程度上,是的。但理事庭没有将她下葬或是火化,她的意志核被保存在另一个地方。”

    “保存?”段繁跟着站起来,“你的意思是,理事庭把意志核剥离出了她的身体?”

    “没错。”林筹翊说,“在她死去之前。”

    “用核链?”

    “哼……看来你已经知道核链是做什么用的。”林筹翊走到通往二层的楼梯前,转过身,“你总是这么令人惊喜么,段繁捕役?”

    “要看情况。”

    林筹翊笑而不语。

    “癸亥是什么时候死的?”

    “十六年前。”

    “但我听说核链是最近才从海神手中获取的,所以十六年前理事庭是怎么使用核链的呢?”

    “问得好。”林筹翊边爬上楼梯边说,“你觉得,这是理事庭头一次跟美国人做交易吗?”

    段繁没搭腔,跟着上楼。

    “理事庭与海神之间一直都在交换主脑与核链的研究成果,包括在某些时间共享设备。早在NBS代表高层签署《子午线协议》之前,核链已经被秘密运送到查坦拉杰的控制部门;所以‘白恒星’此次出航并不是为了获取核链原型机,恰恰相反,是要把它归还给海神。”

    “但被古令劫走了。”

    “是吗?”林筹翊放缓脚步,“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还多,段繁捕役。“

    “核链原型机丢失,难道海神没有采取行动?”

    “据我所知,美国人是打算从巴布亚新几内亚把游艇的残骸弄到夏威夷去,但在这么敏感的时期,双方都会谨慎行事,毕竟谁也不希望它进一步升级成为外交事件。”

    “所以,你是觉得我能帮理事庭把核链找回来?”

    “你看,你已经开始提前替我着想了。”林筹翊领着段繁穿过二层的中央走廊,二层的窗帘也全部拉着,天花板上挂满黄色灯泡,光线昏暗且凝重,像是进到了老旧电影院放映厅的入口处,“根据你分享的情报,我认为你有机会做到,至于愿不愿去做,则需要更充足的动机。”

    “动机?”

    “或者换句话说,要看是谁想让你做。”

    段繁会意了:“你是怎么拿到西格玛使符的?”

    “怎么,你认为这很难吗?”

    “没错。”

    “那你觉得,什么东西是理事庭高层最看重的?”

    “查坦拉杰里的秘密。”

    “再想想。”

    “难道不是吗?”

    “不是。理事庭最看中的东西,不是异兽,不是流钢,也不是跃迁设备和主脑,而是这一切背后所代表的神权,段繁捕役。从前是,以后也会是,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段繁回应道,“‘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你听过这话吧?”

    “当然。”林筹翊点头,“可你觉得……它会现在开始改变么?从你们身上开始?”

    “不如说它已经开始了。”

    “也许吧。”

    “所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母亲的遗物吗?因为我一直在调查青丘组当年搜捕古令行动的资料。”林筹翊说,“事情的真相往往都不是表面那样。”

    “这真相对你有何意义?”

    “同你一样,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们继续爬楼梯,来到建筑最顶层——一个空旷的大房间,对门及左右两侧墙壁上均布满A4纸大小的格子,加起来至少有两三千个以上,其中三分之二的格子上刻着名字。墙脚地面上,散落着不少花束,和装在玻璃杯中的蜡烛,大部分早已燃尽,少许还点亮着。除了蜡烛的微弱焰火,光源全部来自左右各三扇细长的窗户,房间里一片寂静,但又能隐约听到雨声。段繁意识到这儿并不空,而是填满了沉重的空气。

    全部是骨灰墙,段繁一看便知。但是谁安息于此?

    两人并排站到房间正中央,段繁开口说话的时,能听见回音:“你刚说这是古令亡妻的陵墓,但这里明明葬了很多人。”

    “是。”

    “是?”

    “这些盒子里,安葬着理事庭家属的遗骸。”林筹翊说,“所有知道我们存在,但又与我们所做的一切没有瓜葛的人,死后都会被置于此地。”

    “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筹翊没有接话,他走向左侧的骨灰墙,将手按在从底部数第七层的一个格子上,抚摩上面的名字。

    “是谁?”段繁问。

    CEO垂下头,显得很痛苦,但语气却是平淡的:“我女儿。”

    “抱歉。”

    “她并没有真正来过这个世界。”林筹翊轻声说,“我妻子诞下的是一个死胎。我的错。”

    “你对此无能为力。”

    “不,我就不该要这个孩子。医生有告诉过,我的状况不适合生育。”

    段繁不打算再继续安慰这个男人。他默默转向那面墙,表示哀悼。

    “关于你母亲和哥哥的事情,你是不是还很自责。”林筹翊忽然问。

    “已经不会了。”

    “真的吗?要完全放下并不容易。”

    “时间够长的话就行。”

    “嗯,时间……回到我们的重点吧。“林筹翊转身走回房屋中心。他掏出一个装置,像一枚印章,但段繁知道这是部手机,至少是有手机功能的设备——第一次见面时林筹翊曾在公寓中使用过它。他摁了几下,2英寸大小的屏幕闪烁起来,段繁看不清上面的内容。但他低头的片刻,却发现脚下的地面上嵌着一块铜板,上有铭文:

    Byallmeanstheytrytoholdmesecurewholovemeinthisworld

    Butitisotherwisewiththylovewhichisgreaterthantheirs,andthoukeepestmefree

    (尘世上爱我之人,用尽方法拴住我。

    你的爱却不是那般,你的爱比他们伟大得多,你让我自由。)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提问时,脚下的地面动了。在两人周围亮起一圈黄色的示廓灯,灯带以内的地面沉下去;隐藏升降机的运行速度由缓慢逐渐加快,让段繁有足够的心里准备稳住身体。他联想起永夜之地的那个巨型圆台升降机。

    现在暂时没什么想问的了,段繁知道这台升降机会通向哪儿。原本骨灰室很阴暗,但当他们沉入越来越深的地下,头顶的远去的光反倒变得像满月般明亮。

    不知道往下运行了三十米还是更深,升降台停止了,一个狭窄的入口出现在两人面前,周围墙壁表面是石灰岩,段繁感觉自己像是钻进了金字塔的墓室。林筹翊领头走进深不见底的地道,天花板上,一条红色的灯带随着CEO的脚步声逐个点亮。地道中的一切看起来都是血红色的。段繁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手枪,确认它还在枪套里,然后才离开升降机,走进叫人毛骨悚然的墓室深处。阳光绝对没可能照进此地,段繁的皮肤却感到了曝晒的灼热,是正午时分的灼热。外面还在下雨,他提醒自己。

    通道尽头连接着一间正方形的暗室,面积并不大,天花板很高,灯条勾勒出阳角线,灯光也是红色的,很暗,墙面地板都做了磨砂处理,几乎没有反光,使得这十五平米左右屋子弥散着深不见底的绝望。

    最亮的地方,是暗室中央,地板上开了一个圆形的孔,跟窨井盖尺寸差不多,但是玻璃材质,里面有橙黄色的光透上来。林筹翊领着段繁走到玻璃盖前,两个人各站一边,朝里面看去。

    段繁看见了它。

    癸亥的遗骸就玻璃下面,但段繁眼中的既不是骨灰罐,也不是照片里那个面容姣好女子的干枯尸体,而是一个既不像人类,也不像犬类的东西。它的皮肤很粗糙,有大量的横纹,呈现为橘褐色——也可能原本是灰褐色,在灯光照射下变成这样。它的上肢跟人相仿,但十指出奇长,指甲隆起,甲板又厚又尖利;下肢则完全趾行式动物的构造,小腿和足弓都很细长,但肌肉线条饱满有力;浓密的棕色毛发从头顶一只从往下,经过后颈、脊柱到尾椎,像马的鬃毛般连成一线;其余部位的体毛长而稀疏,看起来像是还没有长好,又或是大部分已经脱落。它的头部完全是犬科动物构造:三角形的侧脸,鼻端前突,尖耳多朝头顶竖立着。

    唯一能把它和照片中女子联系起来的特征,就是它有着宽大的胯部和类人的乳房。

    段繁一眼就能断定,封装在地下罐头中的这个半人半犬的可怖生物绝对不是混种,即便是最严重的脊髓灌注失败品,也不可能产生如此夸张的身体结构突变。即便如此,它同狐妖的模样也不同,段繁此前并没有见过狐妖,但在他还作为御神役学徒时,从那本“异兽百科全书”《新谶鉴》中描述来判断,狐妖的娇小可人与其出其不意的致命性可谓截然相反。至于眼前的怪物尸体,绝没有任何“动人”可言。正当段繁俯身,想凑近仔细观察,玻璃盖后面的东西忽然抽动了一下,并蜷缩起身体。段繁吓得不由猛退一步,手摸到身后的枪支。

    林筹翊还是平静地站在玻璃盖旁,他抬手示意段繁不必惊慌。

    “你确定它死了?”段繁压低声音问。

    “从高智慧生物的角度来说,是的。”

    “它明明还在动。”

    “活鱼被宰杀后也会动。仅仅是神经反射的肌肉抽动罢了。一个完全脱离意志核的躯壳,不能算是活物。”林筹翊说,“狐妖的机体本能反应比人更强,仅此而已。”

    “你之前说了,理事庭用核链剥离了它的意志核,那如果把意志核植回它的身体呢?可以复活它?“

    “核链没有这样的功能。据我们对灵魂与肉体的有限了解,二者永远都是阴阳相成。这具躯壳之所以还能活动,纯粹是因为狐妖身体细胞的本能,只要浸泡在特制的营养液中,它就永远不会凋亡腐败;但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命,因为它早已没有了自我意识。”

    “为什么一直还把它放在这里面?”

    “你觉得呢?理事庭想要研究它。”

    “若真是如此,它就该呆在控制部门的实验室,而不是封存在这个墓室里。”

    “你说得没错,它曾经就是控制部门的资产。”

    “如果脱离这个容器,它还能活动吗?有没有攻击性?”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猜它还是有一些本能行为的。但它身体状态已经改变,如果暴露在外界环境中,恐怕要不了多久机能就会彻底停止……运行。”

    “你有想过关掉这个维生装置,让它彻底安息吗?”段繁说,“如果它……她真的曾经以人的形态,选择古令作为丈夫。她并不是什么鬼怪,她是个女人,一个有尊严的生命。”

    “这不是我说了算的。”

    “你不是这的管理者吗?”

    “我只是理事庭的代理人而已。”

    “还有谁知道这地方?”

    “高层的人都知道。”

    “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这具遗体不被安置在查坦拉杰?理事庭就不怕古令发现她在这,把尸体也抢走?”

    “古令当然不知道癸亥的遗骸存在,他以为理事庭早就彻底把她消灭了。”

    “如果他知道了呢?或许……这就是他抢夺核链的原因!”

    “不,他另有目的。”

    “你怎么确定?”

    “因为我私下调查很久了,我了解这个人。我同你一样,段繁,我也长在永夜之地的环境下。我的父亲曾与古令共事,在他还是理事庭一员的时候。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很多关于他的事情。他与癸亥私奔,震动了高层,我父亲当时也参与过搜捕。”

    “……你父亲是御神役。”

    “没错。但他只做了很短一段时间,就因伤转职到了控制部门。”

    “所以你也接受过捕役训练?”

    “没有。”

    “为什么没有?”

    “我是被收养的。”林筹翊说,“而且我小时候体弱多病,神武监并不认为我是个合格的继承者。”

    “所以你是念你父亲和古令的旧情,才一直调查他的身世?”

    “当然不是。我说了,我有自己的私心。”

    “嗯……”

    “好了,我们上去再聊吧。“林筹翊走向出口,”稍晚还有别的事跟你说。”

    “你的秘书告诉我这是你家,你真的有住在这个陵墓?”

    “是的,偶尔。”CEO穿过狭长的暗道,声音听起来清晰到抓耳,“你想问原因,对吗?因为我在这里可以观察貘。”

    “食梦貘?”

    “对,食梦貘,每当我在顶层卧室入睡,有一头貘都会来到我的梦中。过去十年时间,NBS一直在试图研究是貘对人梦境的影响。对于并不存活于这个维度的生物,我们依然知之甚少;不过,它主动与人类意志核产生的连接,至少证明了梦并不一定只是异相睡眠期间脑细胞的思维活动,而是可以真实存在并对我们这个世界产生影响的体验。

    “你说得这些我不清楚。我不是貘支配者。“段繁说。

    “我也不是。”林筹翊说,“但她是。”

    “谁?”

    “癸亥。”

    “你怎么确定,你遇到的,是她的貘?”

    “因为这头貘,在梦中向我展示了一些信息。”林筹翊站到升降机上,“转过来面朝段繁,“那是死者的记忆碎片。”

    “你梦到了什么?“

    “很模糊、很久远的记忆。”林筹翊说,“我只能加入大量自己的推测才能将其串联起来,得到一种推测。”

    “什么推测。”

    “段繁,”林筹翊说,“我认为古令策反了青丘组。”

    “什么?”

    “西格玛,你母亲和她手下的御神役,包括你哥哥,他们原本被派去杀掉古令和癸亥,选择了站在自己的目标一边,所以理事庭只能把他们一起处理掉了。这可能才是青丘组失踪的真相。”

    “等会,我要见见这只貘,我需要证据。”段繁说。

    “可以,但不是现在。”林筹翊说,“

    “你这方推测,是在指控整个理事庭,是杀害我母亲和哥哥的真凶。”段繁冷静地说,“我需要证据。”

    “不,你搞错了,我不是指控整个理事庭。我是在指控某个人,我相信古令的案子原本不会走到这一步,是因为有人在中间作祟,才导致理事庭高层选择了下策。导致了几个家族的崩溃。”

    “这也是你的推测?还是貘托梦给你的?”

    “我很确定,只不过现在还无法确认这个人的身份。”

    “所以,你找我来的真正原因,是想我替你找出内鬼?”

    “找出来,并且干掉。”

    “就算你说得这个内鬼真的存在,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但你可以去查明。“

    “我可不打算替你卖命。”

    “你也不打算再替理事庭卖命,可你现在还不是成为了御神役?听着,段繁,我知道你没有理由完全信任我。但这个内鬼,他绝不是理事庭的泛泛之辈,如果你只通过御神役内部采取行动,一定会遇到更多阻力。但以我的特殊身份,和NBS的资源将给你提供理事庭无法提供的额外支援。你会比其他御神役深入更多。如果我们能联手铲除内鬼,停止古令的复仇,让这场混乱彻底终结。这对你、对我还有整个理事庭高层将会是一个共赢局面,你明白吗?”

    “秘书长说有人鼎力推荐我回来,我原本以为是尹尉正。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是你。”

    “是我,我花了很多时间调查你的背景和遭遇,原谅没办法事先告知你,但至少现在我很确认你的清白,我也知道,你比任何人有理由追查古令的案子,毕竟这涉及到青丘组失踪事件的真相。”

    “我们说回重点吧,姑且假设我同意帮你,我要从哪下手?“

    “我想你已经找到突破口了——文森·弗尼埃,睡鼠俱乐部的头目。”林筹翊说,“赛千手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接触理事庭高层的活动,他既要有内鬼接应,还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推手倚靠。”

    “推手是他老板?你有证据么?”

    “没有,只是推测。文森不能算老板,掮客是个松散的联盟。我相信,赛千手能参与白恒星的事,文森即使没参与,也绝对会收到一些风声。”

    “这些信息你有告诉理事庭吗?”

    “如果有的话,我们就不会在这里聊了。在内鬼被找出来之前,我不会向高层提及任这些,毕竟这是你们御神役的工作,不是NBS的,更何况这些还只是我个人的推测。”

    “那你怎么又想到告诉我?不怕我就是那个内鬼?”

    “你不可能是。我调查过你的情况,你已经离开理事庭十一年,刚刚才回来。何况青丘组的事件关系到你死去亲人的名声,难道你会与仇人共事?当然,除非……你并不知道那是你的仇人。”

    段繁不接话。两人回到地上,原路返回二层。

    “不知道你会不会常常感到割裂。我时常感到,从前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前世。”林筹翊忽然说,“就像是半夜被梦魇惊醒,一时间辨不出虚实,久久复能入睡;可是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却又记不起究竟梦到了什么。”

    段繁继续不作声,他有种感觉,林筹翊当作自己是默认了。

    “我还有个问题。”

    “请问。”

    “布藏是你的人?”

    “不是。”

    “我听说是你大力举荐他才成为御神役。”

    “没错,但他现在的老大是尹尉正。你不必怀疑,段繁,你该听说了,布藏是军人出身,他比你们原生学徒更懂得什么是忠诚,不会做吃里扒外的事情。这也是我特别欣赏他的地方。强有力又忠诚的伙伴,现在可不多了。”

    “布藏接受过脊髓灌注么?”

    “没有。”

    “但他拿到了菁英的代号:恺。”

    “因为他是我手下最棒的人,他只需要等机会证明自己。一个彻底打破规则的机会。”

    “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过去只有两种人能够成为御神役的菁英,第一种是无启族的后代,天生的埕之血脉继承者,但他们在世上已所剩无几,理事庭仅有的几位,也早已成为高层的隐藏人物,不再做捕役的脏活;第二种,便是那些赌上性命接受无启族干细胞移植的人类——就像你的朋友,裴安野。可是,即使理事庭掌握了成熟的脊髓灌注技术,移植成功的概率也非常之低。拥有埕之血脉力量者,方能获得头衔,这便是理事庭一直以来的规则。“

    “犯不着你来重复这些老掉牙的东西。”

    “假如你没有被驱逐,段繁,你会愿意接受这考验吗?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变成一个混种?”

    “你别忘了,我们刚刚就见到了一个规则之外的存在,她曾经是一个菁英,但她既不是无启族,也不是人类。而是千百年来被御神役追猎的异类。”

    林筹翊点点头,“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并没有背叛理事庭,因为毕竟对她而言,为理事庭效命本身就意味着已经背叛了自己的身份。”

    “你有没想过,如果理事庭一开始就选择另一种方式,事情根本不会到今天的地步呢?”

    “比如说?”

    “让古令和癸亥走。”

    “选择不在于组织,捕役。这你不会理解不了吧。”林筹翌几乎笑出声来,但语气听上去又像在表示惋惜,“从他们选择逃走的那一刻起,事情就注定如此了。就像所有深知这份深情不得善终,却又义无反顾拼死守护的恋人一样,他们选择了私奔。但他们的行为不止关系到自身,也将改变两个世界的一切。”

    “这么说你相信宿命论。”

    “我们都有失去过重要的人,段繁,命运是如何,你很清楚。”

    “我进门的时候,你的秘书问我信不信因果,你不会以为,仅仅凭一个共识我就会跟你站到一边吧?”

    “不会,”林筹翊将段繁引到一层餐厅的入口处,“所以我让人带走了你父亲。”

    “什么?!”

    “别太惊讶,你住进我为你安排的公寓,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你做了什么。”段繁质问。

    “放心,”林筹翊毫不慌张,“我只是为了保护他,他是你唯一的至亲了吧?”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他在哪。”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段繁抽出手枪,直接顶在了林筹翊眉心:“你竟敢绑架我父亲来威胁我?”

    “你这么干,可就大错特错了。”CEO皱起眉毛。

    “再错也没你错得离谱。”段繁用枪把对方逼到走廊,让两人都背靠墙壁,这样他暂时不用担心身后,“他在哪?!”

    “我们时间不多了,段繁。认清局势关乎到你的生死。”

    “少废话!”

    “理事庭一旦发觉到你失控,很快就会行动起来,到时候你,你的父亲,你在乎的人都可能会深陷险境。”林筹翊说,“我把他藏起来,是为了替我们争取更多时间。我不希望他变成你跟理事庭之间的筹码,我也更不希望他变成我们之间的筹码。”

    雨狂躁地砸在他们头顶的玻璃屋顶上。

    “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做完你该做的事,捕役。然后我们再来谈这些,到时你自然会明白我的用心,这一切都是合理的。我向你保证。”

    “是啊,走着瞧。我也向你保证,这事不会这么算了的。”段繁据枪移步到门厅,林筹翊缓缓跟着,目送他离开。

    “你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事情,我理解,但别花太久,也别意气用事。”

    “去死吧你。”

    CEO只是一笑:“祝你好运了,捕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