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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义理

    大康国刑部,世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但也同其它朝廷中枢衙门一样,寻常百姓想进去并不容易。

    不过,对于王不惊来说,但有银子在手,便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花了不到一两银子,王不惊打通了门子、通传,很快坐到了刑部用于来往迎客的待传房,等着通传衙役去报告文里焌。

    刑部廷尉文里焌,年三十五岁,刑部第一战力,元力达十一重的元境大师——元神,火门,却不苟言笑,人称“冷面判官”。

    非但他属下的捕班衙役怕他,皂班、壮班的衙役都怕他。

    王不惊还没听说过文里焌的“威名”,翘着二郎腿,手里摇着师父给他的信物,东张西望地打量着他“日后当差”的地方,心里浮想绵绵。

    “门口那两头獬豸很是威武,很有些刑部的气势。”

    “这待传房就普普通通了,连把椅子都没有,就这几个破圆凳、烂方桌?太也寒酸。”

    “我好歹是廷尉大人的客人,怎么连杯茶都不上?看来,以后我得势了,需改一改这风气。”

    看着手里的信物,就是一块不起眼的小木牌。

    “把这玩意儿给文大人就行了?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为什么师父说不要让外人瞧见?否则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王不惊把木牌拿在手中细瞧,只见木牌上有一条条的裂纹。

    这些裂纹,若说是拼接的缝隙,之前用刀子撬也撬不开。

    若说是木牌自然开裂的,却隐隐有些规律可循。

    “师父到底是什么人?神神秘秘的。他与文里焌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就敢笃定他会给我安排差事?”

    这些事情他已想过多次,自然是没有任何靠谱的答案。

    晒然一笑,低声喃喃自语,道:“管他呢。只要能在刑部当上差就行了,以后就威风了。”

    想起刑部门口那些一动不动的守门衙役,摇摇头,心道:“也不知道这刑部规矩多不多,以后怕是没那么逍遥了。”

    随即释然,“嗨!只要刑部当了差,就是在京城站住了脚,京城的繁华还不是随时可以享受啊。”

    又想:“听说附近有一个醉秋楼,酒菜在大康久负盛名,不知道文大人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会不会请我去吃喝一顿?”

    想到这里,王不惊不觉嘴角上扬,舔了舔嘴唇。

    “是你找我?”门口传来一句冷冷的问话。

    王不惊转头一看,一个身高体瘦,黑色官服一尘不染,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正站在门口,面色冷峻地看着自己。

    文里焌太高,头快顶到了门梁,身子遮挡了房门,在地上映出一道长长的人影,让待传房瞬间阴暗了下来,配着那冷冷的问话,让王不惊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王不惊堆出一副笑脸,站起身来,将手中的信物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走进屋来的文里焌,笑道:“文大人,我叫王不惊,从陇南郡而来。师父告诉我,倘若有一日到了京城,就来刑部找您。这是师父让我带给您的信物。”

    文里焌见来人并不认识,心里纳闷,又见此人虽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的眉宇间却有一丝油滑,不甚对自己的脾性,眉头轻蹙。

    转眼,文里焌瞥见了王不惊手中的信物,一眼就看出是自己曾经非常熟悉的模样,是自己期盼已久的东西,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和手臂的颤动接过来,粗看之下,知道并未被拆封过。

    待文里焌接过信物,王不惊笑道:“师父说,您看了这个信物,就一切都明白了。”

    文里焌右手一卷,将信物藏进袖中,对王不惊说了一句,“跟我走”,便转身离开。

    王不惊三脚并作两步,紧紧跟在文里焌身后,笑逐颜开地说道:“师父说,您会在刑部给我谋一份差事,嘿嘿。”

    心里却在嘀咕,文大人怎么如此待人?也太不把我当客人了吧?哎!走慢一点,我都快跟不上了。

    文里焌对王不惊的话未加理会,穿过三道院门,走了数百步,快步来到刑部后院,进了自己的卧房,对身后的王不惊说了一句,“在外面等着”,便将他关在门外。

    关上房门,文里焌眼睛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忙平复心情,快步走到书桌旁,凝聚元力,将木牌竖在桌上。

    右手食指在木牌阴面的左上角戳三下,左手在阳面的右上角戳两下。

    听到极轻微的“咔咔”之声,立时双掌合拢,将木牌夹在当中,由左至右用力一旋。

    张开双手,只见木牌已一分为二,从中飘出一张极薄极轻的信纸。

    文里焌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摊开,用镇尺压住信纸的两个角,再从桌上一叠书中抽出一本《千家诗集》。

    如微雕般的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地铺满信纸,是一连串的数字:

    三九一一七五三

    三九三一六

    一八三一六

    一五三一六二五三

    二八五七,

    二六五七

    一八五七三一六

    二一一九。

    一七五七四九

    ……

    文里焌翻开《千家诗集》,口中念念有词,偶尔沉思停顿,右手握着狼毫,在信纸每排数字后面的空白处写出一个个字来。

    此信采用了“反切码”加密法,每一排为一个字。

    如“三九一一七五三”,“三”即《千家诗集》中的第三首诗,“九”即第九个字的声母,“一”即第一首诗,“一”即第一字的韵母。

    以此类推,虽并不能精确表示是某个字,但逐字破解、拼读出来后,基本上能准确输送信息。

    这种加密方法并不复杂,但其难以破解之处在于通信双方往往经常更改能解读密码的书籍。

    譬如此次通信的密码书《千家诗集》是大康国内家家可见的童蒙读物,三五次之后可能就改为《三字经》,甚至只是一首长诗、一篇文章。

    即简单、又有效,除非通信一方泄密,否则极难为外人破解。

    文里焌在房内译信,被关在门外的王不惊也没闲着,很快就从被拒之门外的不快和迷惑中抽身出来,仔细打量起这个小院的风景。

    只见方才西边过来的那道院门横梁上有“廷尉公歇”四个规规整整的阴刻大字,暗自笑道:“刑部也太没兴致了。廷尉住的地方就叫廷尉公歇,也不取个更文雅的名号。”

    院门进来,居北的是一排三间卧房,文里焌的是居左第一间。

    “看来,文大人是排名第二的廷尉。”王不惊根据他的卧房位置推断道。

    居南是一片大青砖铺就的庭院,空空荡荡,唯有西南角的一小座假山装点。

    “这空空的庭院倒是难以藏人,但这假山在此是不是有点碍眼?”

    王不惊踱步过去,绕到假山背后,心道:“要是有人躲在这里,如果不特意过来查看,倒不易被人发现。”

    假山远看山峦叠嶂,走近一看,却就是几块平常的假山石,也没点缀寻常假山都有的小小的风雨亭之类的装饰,没什么把玩性。

    王不惊看了片刻,就没了兴致,又往东边院门而去。

    穿过院门,回头看横梁上的门楣,上书“倒班房”三个大字。

    倒班房院中的庭院与廷尉公歇那边一样,一水的大青砖铺地,只是面积有四、五倍大,也没有假山装点。

    墙边放了一溜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闲棍槊棒、鞭锏锤抓,石头的大顶、杠铃等,用于衙役的日常训练。

    倒班房此刻无人,但房门也未上锁,房门旁边的门柱上挂着一块写着“甲号”的牌子。

    王不惊轻轻将房门推开一尺来宽的缝,探头进去。

    只见房内绕着围墙垒了一溜大通铺,中间还有一排可供两人顶头而睡的通铺,总体呈“回”字布局。

    通铺中间的过道,十来个火盆还隐隐闪着火星。

    “看来,这里应该就是衙役们倒班住宿的地方了。条件也未免简陋了一些。”

    想到以后自己要是当了衙役,有时候会在这里住宿,王不惊略感遗憾。

    见四下无人,王不惊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火盆的热气将房间捂得热热乎乎,使他感到暖意裹满全身,心中对倒班房的不满意减了一分。

    顺着过道走了一圈,只见铺上每个铺位的被褥、枕头都不相同。

    有的厚实且干净,折叠得整整齐齐。

    有的随手堆成一坨,油呼呼的都看不清布料本色。

    有的是上好的锦缎,有的就是常见的麻布。

    “看来,每个人的铺位都是固定的。不知道以后会给我安排在哪里?”

    王不惊扫视一圈,发现这房内已没有空铺位,念着自己的“铺位”在哪里,便出了门,想到隔壁另外一个倒班房去寻。

    出得门来,将房门拉回原样,王不惊却没了再看下去的兴致。

    “管他在哪儿,既来之,则安之吧。”

    随即,回到文里焌的卧房门外等着。

    文里焌将信译出来后,通读一遍,又惊又喜。

    再反复看了两次,把信纸握在手里,微一用力,薄薄的信纸已化为齑粉。

    将木牌收好,又缓了一会,平复了心情,才开门叫王不惊进去。

    文里焌住的这个地方虽然号称是卧房,但也不小。

    进门是一个花厅。

    花厅当中放着一套八人位的桌凳,靠墙两把太师椅和一张八仙桌,左首是书房,右首是卧室。

    王不惊进去,见文里焌坐在花厅当中的太师椅上,便站在桌旁,拱了拱手,也不坐,等着文里焌发话。

    文里焌依然还是那副冷冷的模样,只是语气缓和了一些,问道:“你师父多久离开你家的?”

    王不惊道:“有几年了吧。”

    文里焌向来不喜欢这种含含糊糊的说法,眉头一皱,问道:“到底几年?”

    王不惊听出文里焌语气中的不悦,忙规规矩矩答道:“三年多。”

    文里焌又问:“之后你还见过他没?”

    王不惊道:“没有。”

    文里焌本来满心欢喜,没想到线索又断了,而且是三年多没那人的消息了,怅然若失,眼睛楞楞地看着房门,心道:“您老人家又到哪里去了?”

    王不惊见文里焌对师父这副情深义重的模样,心里欢喜。

    “看来文大人与师父的关系匪浅。他这拒人千里之外的行事作风应是天生如此,并不只单单针对我。以后有他关照,我在京城也算是有靠山的了。哈哈!”

    文里焌失望片刻,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

    “虚岁十八。”

    文里焌点了点头,问道:“元力几重?”

    王不惊略觉尴尬,有点不好意思,道:“两重。”

    文里焌看了信,对王不惊的元力修为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但还是没想到这家伙的元力竟然毫无长进,轻哼一声,道:“如此说来,自从你师父离开之后,你是一点功夫都没花在元力修炼上?”

    元力,乃是天地之元、阴阳之力。

    上古之时,远祖们无论男女老幼,莫不修炼元力,吸天地之元、化阴阳之力为己用,以对抗天地间的寒暑、巨兽。

    到了此时,中天洲十有六、七的人也都在修炼元力。

    按照元力修炼和运用的方式和路径不同,分为金、木、水、火、土五大门。

    按照元力修为深浅,又分为十二重。

    人之初生及未炼元力者为“无元人”。

    初炼元力,一重为“铁骨”,二重为“碎石”。

    一、二重元力者为初级元力学徒,可助身轻体壮,益寿延年。勤修不缀,破“肉身障”,方可脱凡体,突破二重元力。

    炼至三至五重,称低级元力武人,已具武者气质。三重为去凡,四重为初登,五重为战将。

    六重以上,非拜师入教、有门派教导的弟子不可炼至,聚力时可有元力溢出。

    六至九重,称四大元级高手。六重为地煞,七重为金刚,八重为元星,九重为元君。

    常人炼至九重已达极致,若非骨相非凡者,不可达十重。

    十重为元圣,十一重为元神,并称元境大师,可开山立派,统兵为将。

    及至十二重,为满级宗师,万中无一。

    文里焌已是十一重元力的元境大师——元神。

    从王不惊师父的信中得知,王不惊自修炼元力至今已六年有余,没想到,他竟然依旧还是两重元力的初级元力学徒!

    文里焌对这种懒惰之人向来甚是鄙夷,听王不惊刚才回话的口气,也没感觉他对自己的不长进有多少羞愧之意,更不想再与他多说,便一口气把话说完。

    “你师父在信中说他欠你个人情。”

    王不惊心里一怔,“信?师父什么时候给你的信?”他没想到,那块木牌大有机关,里面居然藏了一封信。

    “念在他在信里说你本性还算纯良,以后就到捕班当差吧。记住,你师父欠你的人情到此为止,我帮你也到此为止。自此以后,你我互不相识。在刑部好自为之,惹出麻烦莫来找我,我也不会施以半分援手。”

    自进刑部开始,王不惊的心情起起落落,但总的来说是充满期待的,从来未曾料到,文里焌竟然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什么欠你的人情已经还清,你我两不相欠,好自为之,莫来找我……

    语气之冷淡,人情之凉薄,不像是对老友的徒弟说的,倒像打发一个叫花。

    一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如何接话。

    对于王不惊这种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文里焌年轻时不知道收拾过多少,没什么兴趣关照他的心情,说完,站起身来,要回到刑部前院接着做事,见王不惊没动,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换作平常那种气盛的年轻男子,听了文里焌的这番话,恐怕早就一走了之,但王不惊这些年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人生的起起伏伏也经历过一些,不是那种受不得一点气的小器量之人。

    况且,文里焌虽然冷漠,好歹还是亲口说了要帮自己在刑部谋事,算是给自己在京城谋了一份足以安身立命的差事,忙躬身行礼道:“多谢文大人!敢问我几时到刑部报到,找何人报到?”

    文里焌一愣,之前并没办过这种事,一时竟没想得起向王不惊交代,沉思片刻,道:“我今日便去安排。明日一早,你就找刘主簿报到吧。”

    王不惊追问道:“文大人,请问是哪个刘主薄?我需要作何准备?”

    文里焌不由得多看了王不惊一眼,心道,这小子做事还算有条理,倒也并不完全是那种一无是处的愣头青。

    “刑部就只有内务司的刘贵友一个姓刘的主薄,找到他,诸事听他安排便是。”

    王不惊又拱手道谢,跟着文里焌原路返回,辞别出了刑部。

    走出刑部大门,王不惊回头看着刑部威武高大的府衙大门,心道:“王不惊,从明天开始,你就算是在京城有立足之地的人了。千万要改掉以前那种惫赖习性,奋发向上,干出一番事业出来!日后再不济,也不能还是那个任人打骂的陇南郡的乡野小子了!”

    暗暗下了要奋发向上的决心,回悦来客栈取了行礼,便到刑部附近去租房子。

    寻了一阵,发现刑部周围的房子太贵,思量老家祖产卖了带出来的银子已剩得不多,便走得远了些,打听到一个买房赁屋的居间牙郎,在离刑部两里多地的横三巷,花二十两租了一个一进的小宅子。

    宅子有一间正房、两间厢房共三间屋子,厨房、茅厕俱全,还有鸡舍狗棚。

    屋内房东留下的床、柜、桌、椅都还可用,只是久无人居住,积满灰尘。

    庭院中也长了不少杂草。

    王不惊拜托牙郎帮忙寻了两个脚夫来打扫宅子,自己则去易市上买炭火、被褥等日常需用的零碎物事。

    到得傍晚,王不惊回来,两名脚夫已把正房和厢房打扫干净了,庭院中也清出一条道来。

    王不惊按约付了两名脚夫半日的工钱,说好次日再来打扫其它地方,打发了二人。

    忙了一天,王不惊躺在东厢房的床上,心想,这便算是在京城有了住处,说不定往后余生会在京城立业成家,做陇南王氏在京城的一世祖了。

    又想,要做稳一世祖,首先得立业,在刑部的差事得干好,混个一官半职的,也能荫庇子孙。

    想到荫庇子孙,那就得成家了。

    念及成家,原本已很疲倦的王不惊精神头又来了,不由得想起昨日在乐瑶坊见到的千儿。

    “虽然未及细看,但她可当真是世上少见的尤物!便是那老鸨,也是从未见过的美女。”

    一时间,王不惊心襟摇动,但想到今日花出去的二十多两银子,再算了算剩下的身家,只有暗下决心。

    “他娘的,早晚发达了,定要去真正地快活一回!”

    千儿虽然值得回味,终究抵不过今日寻房租屋、买物顾人的劳累,不多时,精疲力尽的王不惊便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