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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追捕

    出了人海,是衙役们之前设置的临时围栏。

    过围栏,上一溜长阶,才能到太学宫大门。

    项柱庭走出人海时,已简单问了仕子,名叫刘承瑞,是京城本地的一个读书人。

    至于太学宫内杀人之事为何这么快传了出来,广场上又为何如此之快就聚起一帮读书人,刘承瑞只道不知。

    项柱庭不便再追问,过了围栏便快步跟上,一边跟随诸葛一我拾阶而上,一边听在围栏处候着的太学宫首席皇甫旦向诸葛一我禀报案发情形。

    太学宫是大康国培养后备官员的中央学府。

    除了军队和一些特殊府衙,初任官员基本都是从太学宫的学子中选拔。

    太学宫录取学子是考试与举荐相结合。

    各郡每年组织年满十二岁的读书人进行考试,选拔一定数额的优秀者进入郡学宫。

    学习三年后,郡学宫再组织考试,选拔优秀学子到太学宫学习。

    除了通过郡学宫考试进入太学宫外,票、农、商、武、仕、坊、镖七大行,还可各举荐十名学子,不用考试直接进入太学宫。

    在太学宫学习三年后,由吏部与太学宫共同组织对学子的考核。

    合格的学子再按照考核等次,分配到中央的各府各部,或地方各郡任职。

    为此,太学宫的学子便分为了两派。

    一派是通过层层考试录取进去的,称为“考生”。

    一派是通过七大行举荐免试进去的,称为“荐生”。

    考生人数众多,但大多出身平凡。

    荐生人数虽少,却都是非富即贵。

    考生看不起荐生的纨绔和浅薄。

    荐生看不起考生的出生和寒酸。

    考、荐双方日常各自抱团、相互讥讽。

    由于天天在一起读书、起居,而且都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双方经常发生争吵,甚至大打出手。

    由于太学宫管理严格,首席又往往是认理不认人的大儒,不畏权贵、处事公正,加上有些考生也是世族权贵出身,居中调停,多年来,考生和荐生之间极少发生死伤冲突。

    不过,双方的矛盾积重难返,时时都有激化的风险。

    诸葛凡是当朝首老的儿子,由郑氏家族举荐,自然而然地成了荐生的领袖。

    死者赵栋则满腹经纶,又喜表现,得到大多数考生追随。

    诸葛凡和赵栋两人领头发生冲突的次数不少,也动手打过架,诸葛凡还曾放言要杀了赵栋。

    这日集体早膳后,学子们从饭堂赶往学堂。

    太学宫原本紧挨着皇宫。

    后来,宇文皇族为了昌盛大康文运,专门在京城东南角,给太学宫划了一片东西三百余丈、南北两百余丈的地方用于扩建,还凿渠引水建了一个文兴池。

    饭堂与学堂之间,要经过文兴池旁数百步长、约七尺宽的青石路。

    学子们喜欢在路上缓步前行,欣赏池中的假山草木,畅谈书经诗文,或是大康国事。

    路上,诸葛凡带领的一群荐生,与赵栋等数名考生又遇到了一起。

    双方各不相让,挤挤挨挨地一路同行。

    行至一半,一名考生看了诸葛凡一眼,对旁边另一名考生说道:“嘉弟,你昨晚给我讲的那个笑话,正当应景,要不给大家也讲一讲?”

    被唤作“嘉弟”的考生心领神会,哈哈一笑,应一声“好”。

    大声道:“诸兄,猪肉价格大涨,感觉近日学宫的饭食中油水都少了很多。我正好有一个笑话,讲与诸兄听一听,且当消食可好?”

    众考生道:“快讲,快讲。”

    那考生高声道:“话说,有个张姓富家翁,膝下只得一女,生得貌美如花,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

    “此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张老者打算给女儿招一个上门女婿,首要条件,女婿得是有钱的贵族。”

    “邻县有个浪荡子,父母双亡,留下家财无算。”

    “没了管束,浪荡子每日醉生梦死,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长得竹竿一样。”

    “听说张氏招亲,又听说张氏女儿的美貌名声,就备好彩礼上门求亲。”

    “谁曾想,才上门见到张老者,还未开口说话,就被张老者用乱棍打将出来。”

    “诸兄,可知为何啊?”

    众考生齐道:“为何?”

    那考生道:“张老者边打边骂,好你个穷鬼,似你这般竹竿模样,也敢妄称贵族?”

    众考生道:“何解?”

    那考生摇头晃脑地大声念道:“腮似猴,皮包骨,浑身无肉枉为猪。去市卖得二钱银,忒地也敢称贵族?”

    “那老者用猪肉的价格来称量他人的身家,嫌那浪荡子身上无肉,定是个穷鬼。”

    众考生会意,齐刷刷看向诸葛凡,哄然大笑。

    “果然,果然,猪肉涨价得厉害,没一身肥肉都不敢说自己有钱!”

    荐生中也有人窃笑不已。

    诸葛凡一脸茫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考生看着自己笑。

    身旁一名荐生贴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他嘲讽你胖,像猪呢。”

    诸葛凡因为肥胖,本就行动不便,最忌讳别人说他胖。

    现在那个考生居然当众用猪作比方,嘲讽他胖,立时火冒三丈,卷起袖子,捏紧肉呼呼的拳头,冲过去要打那考生。

    那考生自知理亏,忙躲到赵栋身后,借赵栋的身子做掩体,也不跑开,凭借灵活的身法不断躲避诸葛凡,便躲还边拍手大笑。

    诸葛凡动作笨拙,打不到那考生,转了两圈就气喘吁吁,双手撑在膝头,弓着身子休整,冲赵栋发火道:“赵栋,你走开。”

    诸葛凡冲过来之后,赵栋便高举双手,原地不动,任由二人围着自己转。

    听诸葛凡叫自己走开,赵栋将双手放下,抱在胸前,笑道:“我站在这里又没惹你,为何要走开?”

    诸葛凡怒目而视,又道:“废话少说,你走不走开?”

    赵栋非但不走开,还转过身来对着诸葛凡,将那考生挡在身后,脸带讥讽,道:“不走。”

    诸葛凡急火攻心,道:“那就休要怪我了!”

    说罢,借着弓身蓄力之势,猛地向前扑向赵栋,用力在他胸口一推。

    赵栋未及闪躲,“啊”一声大叫,身子被诸葛凡推得如箭矢一般直直向后飞了出去。

    躲在赵栋身后的那考生见赵栋的身子来势凶猛,不敢去接,抱头蹲下,躲了开去。

    赵栋的身子飞出一丈多远,“咚”地一声,不偏不倚,头撞在湖边石栏的棱角上,当即血流不止。

    众考生见状,忙冲过去将赵栋的上身扶起来。

    只见赵栋双眼圆睁,脸色由红转紫,转眼口、鼻、眼、耳都有鲜血流出,头顶更是“咕咕”冒血,脑浆隐隐可见。

    众考生不住口呼唤他的名字,赵栋哪里还能回答?很快一命呜呼了。

    诸葛凡惊呆当场,没想到自己一推之力竟如此之大。

    待听到众考生惊呼“赵栋死了!”“赵栋被诸葛凡打死了!”,诸葛凡脑中“嗡”一声一片空白。

    之前,诸葛凡虽然打过不少人,但哪里杀过人?

    别说杀人,连死人都不曾亲眼见过。

    顿时吓得屎尿俱下,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木然看着前方,浑身不住打颤,想要说什么,却只感觉喉头发紧、发干,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慌乱中,有学子高声喊道:“诸葛凡杀人了,把他抓起来!”

    几名考生闻言也反应过来,一起冲上去,顾不上诸葛凡身上的尿骚屎臭,七手八脚地从他身上扯下腰带,捆了起来。

    平日与诸葛凡要好的几名荐生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杀人场面,都吓呆在那里不敢动,眼睁睁看着一众考生把诸葛凡捆了起来。

    与荐生大多是十几岁少年不同,很多考生从郡学宫一路考到太学宫,三年一次的考试往往要好几次才考得上,为此以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居多。

    譬如赵栋便是年近三十,甚至有更老成者。

    考生们捆了诸葛凡,几名年长的商议几句,便部署开来,指挥在场考生分头行动。

    有的将赵栋尸身放回原处,守住案发现场。

    有的把诸葛凡押去太学宫的训诫堂。

    有的去寻找皇甫旦报讯。

    有的则去报官。

    ……

    诸葛一我随着皇甫旦进了太学宫的大门——文昌门,再过思贤堂、聚贤厅,穿过修平苑,进集贤楼。

    从依坡而建的集贤楼二楼后门出去,沿着东边的回廊走五十多步,便到了训诫堂。

    诸葛一我在广场之时,一直到聚贤厅都是面无表情,进了修平苑便开始显出怒意,从集贤楼出来时,已是脸色铁青。

    项柱庭一路察言观色,注意到诸葛一我脸色,在快训诫堂的大门之时,劝解道:“首老,事情还没有查清,真相究竟如何尚未可知,切莫被外面那些人扰乱了我们……”

    项柱庭话还没说完,进到训诫堂的诸葛一我已冲向堂中的诸葛凡,一脚把他踢翻,拳打脚踢,边打边骂。

    “你这逆子!往日我好生教导你要尊师重道,用心学业,友爱同窗。”

    “你倒好,背着我在太学宫狐假虎威,为非作歹!”

    “今日竟闯出这滔天大祸,杀了恭良有为的同窗!”

    “你还有何面目见你娘亲?见你老师?见你同窗?让我有何面目面对朝野上下……”

    诸葛凡一开始是被众考生捆成一团扔到训诫堂当中的地上。

    黄香山赶到给他解了绑之后,诸葛凡就一直傻傻呆呆地坐在地上,任谁跟他说话都木然无语。

    看到诸葛一我进屋,诸葛凡终于“哇”地失声大哭,手脚并用地向诸葛一我爬过来,却被一脚踢翻。

    诸葛凡翻起身来,跪在地上向诸葛一我磕头,一边任由踢打,自顾自地磕头,一边涕泪横流地痛哭着嚎叫。

    “凡儿不是故意的!”

    “凡儿不是故意的!”

    “爹爹救我!”

    “爹爹救我!”

    训诫堂并不宽大。

    同时,为了尽量控制事情知晓的范围,太学宫把众学子都赶回寝所去了,刑部和京兆府的衙役则都守在堂外。

    此刻,训诫堂内,太学宫的皇甫旦、一名学官和训诫官以及那名挑起事头的讲笑话的考生,刑部的项柱庭、文里焌以及督捕司的侍郎和主事,京兆府的两三人,刘承瑞,诸葛平章,还有一直站在诸葛凡身后的两名刑部捕快,共十多人站在诸葛父子周围。

    众人见诸葛一我不顾生死、不分轻重地痛打诸葛凡,不敢也不便上去劝解,只能静静地看着。

    打了一阵,诸葛一我停了下来,喘着粗气四处张望,突然抢到一名捕快身前,“唰”地把捕快的腰刀抽了出来,回身便向诸葛凡砍去。

    反应较快的项柱庭和苗玮二人惊声高呼:“不可!”“首老!”。

    那名被夺刀的捕快正待抢过去夺回腰刀,却见眼前有人身形一闪。

    文里焌将刀夺下,退回原位,双手握住刀把,刀尖向下,抱拳向诸葛一我躬身拱手道:“首老息怒!”

    堂中的其他人被诸葛一我的举动吓得瞠目结舌,此时都反应过来,心道好险,亏得文大人武艺高强!

    见过当众打儿子的,还没见过当众杀儿子的,这诸葛首老看来是被气糊涂了。

    项柱庭、皇甫旦和苗玮三人忙过来扶诸葛一我,不住劝慰。

    诸葛凡方才见诸葛一我提刀来砍,吓得忘了继续痛哭,下意识地举手格挡,大呼“不要”。

    此刻,像被吓傻了一般,瘫倒在地上,目光呆滞,不哭也不闹,口中含混不清地不住口念叨着:“不要,不要,不要……”

    将诸葛一我扶到一把椅中坐下,项柱庭见他张嘴大口呼吸,眼神涣散,脸上血色全无,看样子已累得有气无力。

    此前几十年从未见过他这般身心俱疲,甚至有些神志不清的模样,想必是不能审讯证人,更不能到现场查看了。

    诸葛平章与项庭柱一般想法,挨过来,小心翼翼地轻声对诸葛一我说道:“老爷,要不要回府休息?”

    诸葛一我没有回答。

    项柱庭自作主张,冲诸葛平章点点头,二人轻轻架起诸葛一我,缓步往外走。

    诸葛一我随二人出去,一眼都没有再看地上的诸葛凡。

    待把诸葛一我扶上马车,项柱庭便回到训诫堂,亲自审讯证人。

    问了那讲笑话的考生案发经过,让训诫官逐一带了其他几名案发时在场的考生和荐生核对,确定案发经过无误之后,录了人证口供,又带着刑部官差查看了现场。

    项柱庭一直忙到天黑,才把诸葛凡带回刑部,关入死牢。

    在苗玮的提醒下,项柱庭也觉得此事虽是诸葛凡一向霸道行事最终导致,但那讲笑话的考生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挑起事端的作用,便将他一并带回刑部看押。

    跟随诸葛一我进来的刘承瑞,家里在太学宫附近开了一个小小的客栈,家中只有他一个独子。

    因为紧挨太学宫,常有太学宫学子和各郡的读书人来住店、吃饭。

    耳濡目染,刘承瑞自小便一心向学,想着有一日能考上太学宫,学成之后入仕为官。

    父母全力支持他读书,家业都让家中姊妹帮忙操持。

    刘承瑞十二岁便一次成功考上了郡学宫,却连考了三次都没考上太学宫,一直觉得愧对父母、姊妹,也对诸葛凡这种靠推举便能轻轻松松到太学宫念书的世族子弟深恶痛绝。

    刘承瑞今日的激愤之举,自始便是凭着读书人的一腔热血,要为考生争一个公道,万万没想到,进来看到的竟是诸葛一我训子、杀子这一出。

    待诸葛一我被扶走了,又见项柱庭回来之后就地在训诫堂开始审讯,刘承瑞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留在此处,手足无措。

    思怔片刻,在项柱庭开始审讯的时候,独自一人悄悄走了。

    出了太学宫,刘承瑞见还有很多读书人守在广场上,便把随诸葛一我进去后的情形大致说了。

    那些读书人听后,无不称赞诸葛一我为了维护公义竟大义灭亲,无愧是德高望重的当朝首老,无愧是太学宫学子和大康读书人的表率。

    众人谈了一阵,兴味寥寥,没有等到项柱庭出来便各自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