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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落成泥碾作尘

    这一天,是正月十七。天色只亮了一下下,就立刻被彤云包围,呼啸的北风盘旋着怒吼着,仿佛在捶胸顿足,义愤填膺。

    这棵玉兰树,自林佐买下院子的时候就在这里,已经有好几十年了,枝干高大粗壮,非常结实,断然不会出现树杈断裂这样的意外。玉奴做事,力求万无一失。

    在她的梦想中,如果真到了这万不得已的一天,会拿出最喜欢的一套白纱衣裙,梳洗停当,头上插满鲜花,在玉兰最繁盛的季节里,用一条白绸缎,把自己吊在这一树繁花下随风飘荡,干干净净的挥别这痛不欲生。可没想到,真有这一天的时候,会如此狼狈不堪。这百花凋零的季节,自己已遭凌辱,身上还沾染着血迹和白文启肮脏的体液,头发都蓬乱没来得及梳理,能勉强穿上衣服,不至于死得毫无尊严,已是她当下唯一能做的事了。

    她曾多少次对生命失望,痛苦到想要一死了之,以绝后患。可是看看周围,有的人饭都吃不上,在街上当乞丐;有的人家破人亡,哪怕卖身葬父,也要活下去;有的人贫病交加,有的人被人践踏,有的人被当众取笑凌辱,他们都在坚强的煎熬着。她所经历的虽然是锥心之痛,却不足以与这些人抗衡。充满希望的坚韧天性,使她一次次从心如死灰中凤凰涅槃。可是这一次,她生不如死的煎熬了半天一夜,在精神羞辱与肉体凌虐的双重打击下,再也没有斗志面对这个世界多一天。她已经听到白文启得意洋洋的宣言,未来的生命如果继续和他在一起,只会比昨日更惨。父母面前,她没有立锥之地,精神肉体舆论的三重打击,她熬下来了。如今她面对的是一个充斥着控制欲、占有欲、肉欲、舆论操控欲的虚伪文人,和他背后助纣为虐的家人,她没有勇气了。昨日之前,她还是那个在婚礼前最后一刻也不愿意放弃的小女孩,今天她已彻底被摧毁。没有尊严的日子,就此彻底结束吧!

    再见我的梦想。即使还满心想着为这个世界带来美好,安宁,想要让这个世界再无一人受欺辱,可是今天,我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掌控,也许改变世界这个妄想的本身,就是荒谬的。

    松手把自己吊下去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忽然一凉,一道明亮的光出现在眼前,融化并吞没了自己。自此,便不再感觉到所有的疼痛。

    此刻的白文启,沉浸在幸福与满足中睡着了,鼾声如雷,嘴角还流着涎水。

    巧姑气的一夜没睡,正站在自家窗前撕手绢儿。

    翠芹在床上刚刚醒来,赖着想再睡个回笼觉。

    二狗子和三德子已经在门前集合,出发上山砍柴了。

    树熊在床上梦魇,手脚并用的在挣扎些什么,狂叫些什么。

    白文静听见了隔壁院子里的呼救声,跑到爹娘房门前喊人。白家夫妇很不情愿的爬起来睡眼惺忪的看热闹。

    她再也不想看见这个世界,感觉周身像精灵一样,朝天空中纵身一跃,直入银河。却被兜头而来的巨瀑扑倒在地:以自尽来结束吗?人间虽不比天道,怎知地狱就好过人间?这才刚刚开始,就打了退堂鼓?不是要还尽孽缘业债,得一个无色身的成果吗?果然天道的人都贪图安逸,恐惧修行。一次轻生换一个大孽缘,再来两次,还想不想得到究竟的成果了?你既放弃,不如直奔地狱去吧!

    如果就是这样结束了轮回之路多好?后面的一切苦都不会再发生。即使过去累世的人间之旅堕落为乌有,又怎样呢?难道在天界做神仙千百万年就能永远逃离这一切吗?不,痛苦是无穷无尽的,不解脱出轮回,永无可能。

    这样凛冽的北风,这样寒冷的夜,街上的乞丐们能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是好的。玉奴家空置了那么久,被一对乞丐母子注意到,在快要冻死之际躲进了她家的厅堂。母子俩终于安心的睡饱一觉,睁开眼睛,那男孩从厅堂望出去,指着树上吊着的玉奴,说:“娘,你看那树上吊的是仙女儿吗?”

    乞丐娘顺着孩子的手看去,来不及说话先冲了出去,她孱弱瘦小的身躯奋力托起玉奴,同时大声叫喊:“救命啊!有人上吊了!救命!”那是一种能喊到灵魂震颤的凄惨,仿佛用尽全部生命在呼救,连呼啸的北风都被震住了,顿了一顿。一声叠一声不屈服于命运的呼喊,划破了空气。

    “宝生,快去厨房找把刀递过来!要长刀!越快越好!”乞丐娘看喊不来人,只好靠自己了。

    宝生速度飞快,冲进厨房,好在刀架赫然在目,他抽出一把长西瓜刀就一路狂奔到母亲身边。乞丐的身体瘦弱极了,几乎是一团骨架在风中颤抖,那一瞬间涌起的救人的勇气却让她化身为女侠。她咬牙扛着玉奴,举起刀踮起脚去砍她颈上的绳结。绳结是三股内衬布料编织打结在一起的,层层绞缠,根本砍不断。她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心一横,拿刀对着绳子锯了很多下,终于锯断了。人落地的一瞬,她整个人如同虚脱,但一秒也不敢停,手去脖颈处松解勒紧的绳圈。大吸一口气,吹到玉奴的口中,周而往复。玉奴还没醒过来,她先眼前发黑,晕了过去。宝生心惊肉跳的目睹整个过程,本已吓傻了,可是眼看母亲晕倒,求生的本能让他回过了神,学着母亲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吹到母亲的口中,然后又深吸一口气,吹到玉奴的口中。他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流出来,整个人血急速的奔涌,心里求着菩萨保佑,好怕两个人出什么差错。

    这时,身后慢慢悠悠来了两个人,待走近时,白夫人一声惊呼:“天哪是玉奴!”

    白文启被叫醒的时候,满心不情愿,他虽然睡着了,却还在延续着春梦,白夫人叫他不醒。另一边,背着玉奴到床上躺下的白老爷却失声叫起来:“作孽啊!这个逆子干的好事儿!”

    白夫人过去一看,只见那床单上斑斑血迹和黄白色的污渍乱作一团,案上还有画好的几张赤裸的图。发生了什么,几乎是不言自明了。

    玉奴还没有醒转过来,白夫人怕叫大夫会把丑事传出去,慌做一团。白老爷很镇静,把一旁懵懂的看傻了的白文静叫来,要她不断的吸气吹进玉奴的口中。自己跑去白文启的房间,掀开被子一看,就知道他在梦什么。他大力拧着白文启的耳朵暴喝着把他从梦中叫醒:“快起来!玉奴上吊自杀了!”

    白文启黑着两个眼圈,像梦游回来一样看着父亲。

    玉奴出去的时候,连鞋袜也没有穿,此刻仰面躺在脏床单上,脚底全是尘土,地上的冰碴和树皮上的棱角划破了她的脚底板,血流出来,和尘土凝结在一处,衣裳虽然整洁,头发却明显乱的不合理。白老爷看见白文静一直在吹气,还是没有唤醒玉奴,心下已经准备善后了。他叫过来白夫人:“你去打盆水,看看她身子上有没有伤,有没有血,洗洗干净,再准备些银票,等衙门来人的时候打点打点。”

    白夫人惊魂未定的看着他,终于明白了意思,转头扎进了厨房。白文静傻傻的停下看着他们:“还要吹吗?”

    “不吹了,你去找条干净床单来。”白老爷一边指挥白文静,一边带着白文启到他房间去交待善后。

    所有人都走了,玉奴的房间瞬间冷清下来。她轻轻的睁开了眼睛。其实,乞丐母子施救很及时。玉奴身体很轻,脖颈没有被身体的重量坠断。她整个人的魂魄如同漂浮在空中一样目睹了一切。待她魂魄归位时,她试图动弹,发现整个人毫无一丝力气,休想挪动半分。彼时,白老爷已经交代白夫人去端水了,她心下更凉了。这一直以来亲亲热热的好邻居,为了把儿子摘干净,不惜买通衙门隐匿证据。到头来,自己死的不明不白,他儿子白公子就像没事儿人一样,继续骗下一个姑娘来嫁。哦不对,他已经二十一岁了,随时可以娶妻。而自己的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爹娘肯定连找寻真相的心都懒得起。为什么同样是父母,别人的父母为了孩子连昧着良心的事都肯做?而自己的父母却吝啬到看一眼都嫌多?即使嫌弃自己是女儿,白文静也是女儿,还什么都不如自己,也没有遭过一分白眼呀?

    每次一想到这个无法解决的根本问题,一切都仿佛不再重要了,即使她此刻头痛欲裂,脖颈上火辣辣的烧灼着,身心支离破碎。生死两茫茫,前无出路后无退路。她该怎样才能让自己有勇气面对这一切?

    正在这时,白夫人端着热水和帕子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玉奴的眼睛,她一声惊呼,手一松,水盆翻倒在了地上。白老爷和白文启闻声忙赶了过来。

    一家人都准备好她死了,看到人活过来倒被吓的不轻。

    白文启第一个扑上来,脸上满是泪水,哭着喊:“玉奴!你为什么要去死呀?玉奴!我恨不得我去死,你不要这样!我只不过冲动了点,还不是怕你跟别人跑了?是你天天嚷嚷着要退婚,我才出此下策!你是我没过门的妻子,我只不过提前和你圆房而已,你至于就去上吊吗?”

    呵,瞬间推的干干净净,感觉一切错都在玉奴,怪她不够善解人意呢!玉奴张开嘴想骂回去,可是喉咙完全发不出声音,整个颈项都像着了火,此刻她再一次懂了什么叫任人宰割。

    白老爷一把拉开白文启,“文启你别闹,玉奴就是为了和你退婚才寻死的,你应了她,把婚退了,让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对不对?玉奴?”他看向玉奴,“我这就给你父亲写信,表明你的心意。”

    白文启一边喊着“不行”一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白夫人忙出来打圆场:“玉奴,我看你身子有伤,又累了,给你烧盆热水先把伤口洗洗,清理一下包扎上。”

    白老爷已经拉着白文启去了厅堂。

    “哭什么哭,已经成年人了,遇到点事儿一点儿主心骨也没有!”白老爷教训着白文启,“你先和玉奴把婚约解了,免得这事儿传出去,让人嘲笑我们白家教子无方。”

    “不行!什么事都可以答应!就这个绝对不行!”白文启红了眼,梗着脖子和白老爷大吵。

    “你先自保,反正你都玩过了,又不吃亏。”

    “不行,我才刚得手,还没够呢。”

    “你这样就能一直得手下去吗?她敢上吊一次,就敢上吊第二次。你还以为救回来了就没事了?这烈性子,就是嫁给了你,你也没好日子过。她要退婚,就让她退,反正已经破了身也嫁不出去了。你再明媒正娶一房大户人家的小姐,也好为你的前程铺路。反正婚又不是你退的,让她被人戳脊梁骨去!”白老爷那张脸,一丝肉也没有,皱纹遍布,一条条全是官场上心机权谋的刀刻下的印痕。

    “不行,别的女人我再也看不上眼了。”白文启一点也不让步。

    “非要娶她,以后等她嫁不出去的时候,你再娶她进来做妾不就得了。反正纳妾纳色,就是用来玩的。玩出事儿来,也没人敢说你什么。”

    “那我也太对不起玉奴了。不行,我不能丢下她!”白文启倒有几分良心发现。

    “我只管我的儿子,管什么别人家的女儿?今天你不丢下她,明天你就因为她名声扫地,说不定我们白家也被你连累出事!”白老爷厉声说道,“天下的女人那么多,你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气氛忽然凝滞住了。白夫人刚进门,恰好听到这句“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立刻慌了神儿:“瞎说什么?大早上的吊死不吊死的!还嫌今天晦气的不够?文启,你爹讲的挺有道理的,我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呀。玉奴又满意了退婚,你无非就是忍两年,或者现在就去找个姑娘娶了。等过两年,玉奴来了月事,真正成了大人,才好娶过来,不然你跟一个孩子圆房的事如果传出去,我们要被全雍城戳脊梁骨的。”

    “答应她退婚,条件是不许把你和她这两天的事儿说出去,她就能离开咱们家。”白老爷斩钉截铁的盖棺定论了。

    “不行!如果她离开我的视线,我就去死!”白文启根本不顾及形象,大哭大闹起来。

    白文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娘,隔壁那个乞丐的小孩儿问能不能给他娘一口吃的?”

    白家三个人嚯的转过身,百密一疏,还有这一对老小,差点儿走漏了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