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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置之死地而后生

    白夫人迅速从厨房拿了馒头和汤,让白文静端过去。白老爷已经有了主意:“这事儿好办,你去跟那乞丐婆子说,玉奴和文启小夫妻俩怄气,不懂事,以为上吊是闹着玩儿呢。人已经没事了,正后悔寻死呢。给她点银子,让她离开雍城安身立命去。”

    “给多少?”白夫人还想稳妥点。

    “一个乞丐婆子,给她一两散碎银子让她换个地方生活,我看足够她一辈子闭上嘴了。”白老爷自觉很慷慨。

    白夫人应声而去。又剩下父子两个。

    “玉奴差点因为我死了,我一定要娶她为妻。不娶玉奴我就做和尚。”白文启说完就走。

    “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做主?”白老爷怒不可遏。

    “我的事只有我能做主。”白文启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要是能做的了和尚,我就能做神仙!”白老爷一口咬定。

    在白家人像没头苍蝇一样忙着善后的时候,玉奴一个人躺在床上,眼泪终于可以肆意流淌了。

    有谁能体会得到一个人在绝境中的所思所想?也许是激发潜能?也许是下意识的奋起?也许是对过往的回溯?又也许是尘埃落定的平静?

    玉奴此刻,竟然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只觉得自己如同飘荡在风中的一团空气,身体如同一具毫无知觉的躯壳,连动一动的勇气和能力也没有。

    眼下的她,才真是毫无选择。身体不知道能不能复原,也许会终生瘫痪,像一摊烂肉一样腐坏在床上。看样子白家人为了掩盖事实,也不会叫人来给她医治。谁看见脖子上一圈勒痕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自杀没死成,居然授人以柄。此时此刻,她才真正的成了一个活死人。

    水米未进,她在床上躺了三天。白夫人以为她要绝食,有些慌张,每天好言相劝着,入情入理,不厌其烦。其实,此刻的玉奴只是像一只预感到自己快死了的猫,生怕临终的尴尬。纤弱敏感受了重创的女孩子,再也不想自己被赤身露体暴露给任何人看了。

    按白家的最坏打算,玉奴要死,也得是等脖子上的勒痕完全退了之后,不能让人知道白文启做了什么。尤其是当白老爷回过神来,发觉事情有点不对,才问出来白文启配的这活死人药。好死不死,他又刚刚把和玉奴定亲的事儿张扬出去,借着这个郎才女貌情深义重的名头正风光。白老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事情到了这一步,这亲事无论如何也不能退了。非但不能退,还不能放玉奴有任何接触到外人的机会。他立刻命人把两家院子上的小门给封了起来。

    “玉奴,我已经让文启从后院搬回去了,以后这后院你一个人住,他绝对不会再敢来欺负你了。”白夫人赔笑道,“至于退亲嘛,老爷已经给你父亲去了信,就是不知道这西边打仗,家书有没有机会送到。你也知道,部队行踪不定。不过呢,已经都按你的意思办好了。你现在身上还病着,就先养好身子,别的什么都别想,从长计议。”

    白夫人已经悄悄打听过,上吊救回来的人,有些会瘫痪,当然也不能说话,有些会忘掉很多事儿,有些脑子坏了,除非刚吊上去就被解开,否则想要毫发无伤的欢蹦乱跳,可能性不大。她耐着性子,打算先熬过这一阵子最不能出事的时间段,再看情况应对。

    白文静趴在门口瞪着眼睛看呀看,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再过半年就要出嫁了,新郎长什么样她都没见过,但她一点也不觉得不妥,反正是家人做主的门当户对,和普天下的姑娘一样。她倒是不操心。

    “娘,我可以进来吗?”

    白夫人回头看见自己的心肝宝贝女儿,声音都更温柔了,“进来吧,文静最乖了。来看玉奴妹妹吗?”

    十七岁的姑娘了,在母亲眼里还像个小女孩一样宝贝。两幅面孔时时刻刻都在上演。

    “玉奴妹妹病的这么重,为什么不给她请大夫呢?”白文静好奇的问。白夫人的脸一下子僵住了。姜是老的辣,她立刻恢复了慈母样:“玉奴妹妹没病,她是在生你哥哥的气呢。都怪娘把哥哥宠坏了,让他尽胡闹。你替娘和哥哥多陪陪玉奴妹妹,别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好,玉奴妹妹爱看书,我去找哥哥要本有意思的书来给玉奴妹妹念。”白文静虽然憨憨的,但心思倒是单纯善良。

    从表面上看,这确实是一门好亲事。家境体面,婆婆和小姑子都不难缠,丈夫英俊有才,已崭露头角,还四处宣扬有多在乎自己。如果玉奴上吊的事传出去,在不知道白文启做了什么的前提下,人们只会觉得她无理取闹,作过了头。即使是知道了白文启的所为,有着婚约,最多就是戳戳脊梁骨,骂白家教子无方,顶多赞玉奴一个有气节。白家那么严防死守,无非是维护面子而已。

    多么滑稽的世界,为了面子,可以拿无辜的人当牺牲品。但试想有多少人不是为了面子牺牲一切?有几个人是真心爱戴父母安排的夫君?大家多半是为了面上好看而已。婚约只是家族与家族之间势力的整合,本质上依旧是利益买卖,和情爱断无半点关系。

    在彻底看清这群虚伪可怕的人的真面目后,她反而冷静下来。这是人体奇妙的应激反应,为了生存争分夺秒。十月怀胎艰难孕育出来的生命,用了十几年才初初长成,灵魂即使想死,肉体也不甘心。也许有的人轻而易举就死了,只是命中注定?而那些还有很多磨难在前方静候的人,无论用尽多少种办法,都死不了。她想起刚才灵魂出窍的那一瞬间,恍惚听见的声音:一个轻生换来一个大罪孽,不如直奔地狱。地狱会比人间好吗?

    和白家想靠时间来拖延一样,玉奴的身心也需要时间来恢复,她的灵魂为了撑下去,必须制造点幻想来迷惑自己。仿佛这一次后,一切便是新的纪元,新的开始。曾经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对除了父母兄弟之外所有人都无条件信任的林玉奴,就此吊死在玉兰树下,取而代之的是对一切都战战兢兢、饱含防备、对一切都不会再抱希望和憧憬的行尸走肉。当下的她,才是真正的命若飘萍,无依无靠。

    七天过去了,玉奴没有死,她终于能吃下点东西,学着下地了。

    后院已经上了把锁,只有送饭进来的时候才会开一下,钥匙在白老爷那里。纵然白夫人骄纵白文启,有白老爷在,他也不可能再进的来。虽然玉奴实际上是被囚禁了,但终于有了一段不用再被任何人欺负的日子。一晃小半年过去了,她终于能行动自如了。

    白夫人不提退婚的事,玉奴也不问,就当自己从上吊后就失去了语言能力好了。隔着几千里,就算爹娘珍爱自己,也无能为力。如果不是到必须大婚的那一日,一切就都能维持下去。等父母亲来婚礼的时候,再告诉他们实情不迟。如果他们还不应允,那就……找机会逃跑吧。

    平静如水的日子,比处处艰难险阻,更能把人的心志都磨平。日复一日,玉奴只能在后院里弹琴写字,读书画画。除了白夫人,她见不到任何人。等夜里白家人都睡了,她才悄悄的跑跑跳跳,甚至翻翻筋斗,发泄孤独的闷气,也尽量恢复身手矫捷敏捷,才能尽量保护自己。实在万不得已,说不定还可以爬树翻墙头逃跑出几里地。

    时间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流淌了过去。十五岁及笄前,玉奴的身体改变了。她成人了。

    发现的时候她几乎要精神失常了一刻。一方面是血,勾起了那日被白文启凌辱的记忆,另一方面,这变化意味着婚期可能会很快到来。

    白夫人立刻写信给林夫人,想把成婚提上日程。她多么宝贝小儿子,才不想让他受肉体煎熬。至于之前白老爷说的写信退婚给林佐,自然是哄小孩子的。只要不闹出人命,当然是儿子说了算,才不会听玉奴有什么意见。

    对于林夫人来说,儿子更是头等大事,一刻也离不开自己的悉心照顾。女儿结婚基本上没在她的计划里,彩礼都收了,其他的就不重要了。林夫人回信打哈哈说:路途遥远,她身体不好,不方便回来参加婚礼,一切直接给林佐去信商议。

    林佐在西线激战正酣,信收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小半年,回了封信说等他班师再说。

    因着心虚,白家不敢有什么异议,婚事就这样又被拖了两年。这一年,玉奴十七岁,白文启二十四岁。

    班师的队伍按部就班的回朝,林佐带了个勤务兵先快马回来,准备打两天的时间差拿来送亲,然后就汇合大部队听朝廷调遣。

    白家没有告诉玉奴这一切,前院里悄悄的把一切都布置好了。林佐到了白家,就被白家夫妇亲家长亲家短的迎上了酒桌。林佐本来就不让玉奴上桌,没看见玉奴,也没觉得有何不妥。白老爷和白夫人喜气盈盈的轮番把盏,很快林佐就醉的不省人事。待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清晨的阳光刺破了迷雾,玉奴才刚醒来,白夫人就带着两个丫鬟进了后院。

    “玉奴,你爹回来了,快梳洗打扮一下,让你爹看看这些年出落的有多好!”白夫人一脸喜色。

    瞬间,玉奴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这一刻,终究是来了。三年来,时间已经渐渐抚平她的创伤,灵魂为了求生,把“白文启”三个字从她的生命里彻底抠了出去,仿佛在伤痛外面建了一层保护伞。三年和人没有语言交流的日子,她的大脑也慢了,一时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丫鬟们已经手脚麻利的帮她画好了新娘妆。白夫人这才把凤冠霞帔端进来,说,“来,试试合体不合体,给你爹看看。”

    玉奴呆住了,有种不祥的预感。

    白夫人说,“快呀,你爹下午就要走呢,不赶紧给他看看,就没机会了。”

    太突然了,完全打乱了她的阵脚,她还没来得及想如何应对,就已经被打扮好了。林家和白家院墙上的小门又打开了,玉奴被白夫人和丫鬟簇拥着来到前院,穿过小门到了林家。

    林佐正在跟白老爷话家常,看见玉奴,只扫了一眼,就说,“上轿子吧。”

    玉奴情急之下说了话:“爹爹,我有话给你说。”三年来第一句话,她都忘了自己还有语言的功能,说出来声音都是陌生的。

    林佐已经挥挥手,“先上轿子成亲吧,我马上就要走了。”

    一块儿盖头从天而降,遮住了玉奴的视线,盖头上有奇怪的味道,她瞬间没了知觉。

    玉奴被丫鬟们架上喜轿。吹吹打打的人等在林家大门口,从林家抬出去,绕街走了三圈儿,来到了白家。这当口,林佐已经从小门到了白家前院,和白家夫妇接受起恭喜来了。

    白家在雍城倒是没什么亲眷,因着心虚,打着女方娘家不在的旗号,请的客人也少。白老爷客套的跟林佐说:“怕白家人太多,显得玉奴娘家势力薄,没敢请太多人。”

    “这有什么,都是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女儿嫁给你们文启,我就放心了。以后让她好好伺候文启,孝敬公婆,多生几个孙子,我这个当爹的就高兴了。”

    “有你这样通情达理的岳父,我们文启才是修来的福气。”白夫人笑的合不拢嘴。

    轿子已经到了门口,白夫人带着两个丫鬟迎了上去。两个丫鬟架着昏迷的玉奴下了轿子,往拜堂的地方走去。有客人觉得新娘的姿态有点儿不对劲,问白夫人:“这新娘子怎么不能自己走?”

    白夫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前天晚上踩着水滑到了,摔了腿,还挺严重的,站不住,得有人托着她。”

    鞭炮响起来了,唢呐震天响,宾主两欢,人们忙着吃酒席,谁也没空去管那么多。

    隐隐的,有马蹄声传来,一个巨大块头的精壮汉子骑着马奔了过来。白家门前收礼单的人还在想:“没听说有请练武的呀。”来人就到了面前,“是林玉奴出嫁吗?”

    “是呀。您的请帖给我看看。”那人话音未落,大汉就纵马直奔厅堂而去。

    此刻正要拜天地,那穿着新郎官喜服的文弱书生可不正是白文启吗?

    那大汉在众人的惊呼中直冲上前,俯下身去一个叼羊动作,就把被丫鬟架着的新娘抱上马背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