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里保（五十五 晒场）

    第二天，还不到夏至，围子西门南边的院场堰头已经是绿树阴浓，柿树叶子能遮荫凉了，堰头下一小块平地种满蓖麻稞，拉拉秧在堰头斜坡上肆意生长。坡上的麦场如镜，耀眼刺目，太阳毒，天气热，好晒麦子。

    刚收获的麦粒喜热，晒场晒到下午三点半到四点，收起来放苇席折子里，用什么捂上，不会发热变霉。前一天看风，起西北风，第二天就是好天。这天早晨，一大早姬明仪使唤四个揍活的短工晒麦。短工来到围墙南边麦场，把麦场漫的干净的，回家吃饭。吃完，放下筷子，找口袋向外扛，扛到场里，摊开，晒了。四个人走到麦场南边几棵柿树下，把口袋铺在柿树凉阴下，躺下，毒日头透过柿树叶子，洒在身上，一热一荫，那感觉怪好哎。说来说去，明仪想使唤人揍活，您别歇着，西边柿树行二亩高粱耪耪去，耪完了，下午三四点来收场不晚。说得也怪好，不敢使唤远，怕来雨。

    东家说的话，四个揍活的不敢犯犟，就回去拿锄耪地。走到大旗地地头，四个人当中有一个头脑活泛的说，今天我当大领（临时出头人），听我的，谁说也不行。四个人就在大旗地西边柿树行下的高粱地里锄草，高粱还没有齐肩，高粱叶子拉拉脸，刺刺挠挠。蚕草匀满的，满天星到处都是；八瓣子草那个厚，耪不败，耪下来，晒干了沾水还能活。高粱地里窝风，天又热，四个人浑身是水。

    晌午时候，西南蒺藜山咕嘟一个雷，起雨了。姬明仪紧跑慢跑到西麦场，站在白果树下，又是摆手又是喊，赶紧的回来啊，来雨了。这四个揍活的看着东家喊着要紧，就出了高粱地，扛着锄，慢腾地，一步，一步，蜗牛步，比小媳妇走得还慢。来到明仪前面的麦场下面的赶牛路，明仪隔着一片牵牛花秧说，老爷哎，您走快点吧，走得怎慢的。嗷，你嫌走得慢啊，俺们回去再走快点，扛着锄又回地边，迈开大步，走得一会快，一会慢。明仪一看，这几个揍活的是有意作对的，给他闹呢。

    那边，邻居和赵四、文山、明仪家揍活的家工都去南麦场抢麦，在大雨到来前，抢得差不多，受点损失，小麦被雨水冲走了一些，还是抢回的多。

    姬明仪嫌短工走得慢，短工再回去走一趟，对人是多大的侮辱，按理说，来雨了，麦场晒满了麦子，得一路小跑啊。这怨谁呢？人家后台门听一，麦收晒场的时候，对长工管饭，管好吃的，还要在场边树底下睡觉休息。

    做短工的，穷的地无一垄，也不想闹，闹个什么劲，不闹是怪憋屈，东家使唤人揍活太勤了。揍活的呢，也只有用这种办法对付。当然，这样的事做了后，不准备要钱，不打算跟东家干了。后来这四个短工，没有要工钱就走了，回到卜阳山里。

    后来，姬明俊和大哥明仪在父亲姬锦立家，坐在石榴树下，谈到短工晒麦置气的事，明俊说他大哥，你三不占。一是钱不占，兄弟爷们给咱打个短工，帮一天忙，临走工钱咱得给开了，都是穷爷们，出来干活不是为了钱吗。家里揭不开锅，你再给欠着，谁给你干。二是活络你不占，本来该收工了，兄弟爷们再噶一块地吧，哪来哪来还有一块麦地，就着手，噶完。三是吃食不占，人家出来帮忙，不照应好好的，又是韭菜花，又是不动烟火的盘子端上来，是干嘛的。

    姬锦立年龄大了，也不愿意管孩子的事；明仪呢，对二弟说自己的话，不知道怎么回嘴，只能干听着。

    也确实，姬明仪在保里找上三圈揍活的，也找不够。姬明俊呢，一找，就找足了。明俊为人开明，穷人揍活的，他一找，都去。穷人家庭状况，什么样，不用张口，使唤给他揍活的，扛口袋麦给谁谁，揭不开锅了。到了忙季子的时候，受过明俊帮衬的都去补人情，去给揍活不要钱，不找也都去。

    说来说去，还是会不会做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