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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遥夜

    转眼已是立秋,在张家小爷两个月的猛烈攻势下,样样全能的沈小姐就是不松口,在没有外出活动的大部分时间里仍是守着镜花馆,张罗来往客人一应吃食。

    “张家小爷是多高等的人物?满中国你去看吧,有钱的没他有权、有权的没他年少、年少的又大多没他那派头,凤毛麟角的人物!她一个货腰娘还挑什么?”

    陈太太从果盘里调了颗红透的樱桃塞进嘴里,迸发出来的鲜红汁子同她的口脂一起揉进了餐巾纸里。

    镜花馆二楼东侧的嫣厅是专供女客们推牌玩乐的所在,她们从未喜欢过沈京华,却也都离不开她,她总晓得南京路服装店哪家的衣裳款式最摩登、料子最顶级、价格最便宜,她总能订到天蝉大剧院位置最好的包厢、她在霞飞路开的京华绸缎庄打的出七五折、还有镜花馆独一份儿的糕饼茶点,她领着她们在十里洋场吃喝玩乐时,她们往往就把心中的烦闷都忘掉了,像是被迷住了心智一般,如痴如醉。是以她们虽时常背地里对她贬低咒骂,可沈京华带给她们的这些便宜与妥帖、实在让女人们割舍不掉。

    “你不晓得、张家小爷是好,可他在北边有家室,老爷子做主明媒正娶的夫人。”

    “我看也是风流的主儿,你不晓得,他在沪上住的61号的公馆隔三差五就有哭哭啼啼找过来要名分的姐儿,北边儿有位高门户的小姐为了嫁他闹的登了报纸,生生跟家里断了关系,只为给他做小,就是前两日的事儿。”

    沈小姐精明会盘算,她到底如何想的,谁也闹不清楚,不过只是聊聊这些权利顶层家族的密新,就足够她们兴奋一阵子了。

    沈京华今日不在镜花馆,每年八月初十她必去和平饭店,在那里住上一夜,翌日才回。

    “我在你这里整三年,该出去了。”

    “你别想自己出去,撇干净我。三年前应了你的事我现在仍应着,只要他来,我必定做的干净。”

    “我信不着。”

    “那你能信着谁?张家那位小爷?”

    盛先生吞吐着烟雾靠在和平饭店608号房落地窗前的书桌前,透过窗望着不远处的黄浦江,江面上行驶着两辆轮船,轮船上留声机播放的音乐声透过钢窗传进来,其中夹杂着笑闹声,不知是哪家富户的小姐公子开的海上派对。

    沈京华低了眉眼无奈道

    “这话好没道理。”

    男人听了不再言语。

    “今儿不是好日子,多说无益,反伤人。我来这里就是要跟你表明一件事,只要你的事、我盛凤晟一定尽全力做,这无关其他。”

    盛先生说完话便将西服外套里的zippo打火机撂下,兀自走了,沈京华坐在窗前看了会儿夜景儿,便从坤包里掏出了一包黄黄白白的东西,放在酒店洗漱备用的铜盆里,用桌上的打火机一廖开,黄白随着火苗纷纷张开身子,这才看出,那是一堆冥币纸钱。

    今日是八月初十,也是七夕。张家少爷约了沈京华去国际饭店宵夜,可后来又改口说国际饭店两月前才死了人不吉利,便定了和平。

    像是得知沈京华每年八月初十必来和平似的。她也没推脱,双方约了九点钟在饭店大堂碰面,然后一同赴三楼的贴面舞会。算着差不多时间,沈京华收拾了房间里的东西,便去赴约了。

    “听说了么?”

    “什么?”

    “人讲我八字带重煞,犯白虎,谁粘上了轻则家破,重则人亡。”

    “你要同我讲国际饭店的事?”

    “并没有,只是你们带兵的讲究这个,我总要同你讲清楚。”

    二人上了旋转楼梯,说话间到了酒店二楼走廊,时间还早,距离舞会开始有段时间。是以张家小爷提议去二楼的露台看看江景,消磨时间。二人一前一后,狭窄幽暗的酒店回廊,白织灯透着昏黄的光,大红色的菱格地毯铺将出去,直到走廊尽头处。廊两边挂着的一张张照片,右下角盖着和平酒店专用的红色印章,是往届七夕贴面舞会的冠军搭档留影。

    “我不敢说自己命硬,应付你的八字足矣。”

    木的,前头的张家小爷住了步子,停在一张照片前头不再挪步

    “在看什么?”

    “我看这届的伦巴舞后。”

    沈京华笑道

    “是什么样的美人?”

    张小爷摇头嗤笑道

    “最近不太关注女人长相了。”

    最近他似乎得了脸盲症,眼里只认得沈京华,只是方才那女人的眉眼、同沈竟有八分像。

    沈京华笑笑不语,仍是往前走。张家小爷瞅了眼上头日期,24年前的老照片了。

    舞会上出了岔子,高门小姐坐着火车从北边风尘仆仆赶过来,得了张家小爷的去处便直接寻了来,却见人群中央舞池里的两人、快狐步跳的那么天衣无缝。

    她是大家闺秀,闹不起来。只能收拾了东西等在饭店三楼会见厅,大堂经理阅人无数,看穿戴举止就知这小姐不是等闲之辈,示意服务员送了热茶和一碟子红宝石蛋糕。

    她听说张小爷在沪上被女人勾住了脚,可没想到被勾的这么厉害,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最是藏不住事儿,这是不论你有多少城府见识的,都藏不住。

    张家小爷看自己眼神里的恋若有两分,看沈京华就有八分,剩下两分留着来恋自己。她争不过沪上这个。

    舞会结束已是凌晨,立秋的时候夜里风格外冷,大堂里也冰透透的,她的手都要冻麻了。副官引了张家小爷来,二人在会见厅说了几句。

    “怎么来的?”

    “我派车送你回去,回新宅去,不要乱走动,你父亲那里等我得空想办法替你转圜,总不能真让你们断了关系,岂不是我的罪过。”

    她只有一句好。还能说什么呢?有情也是无情也罢,原先的两分情就能勾的她一个读惯了四书五经的大家闺秀六亲不认,她指望现在还能留半分情给自己,也不算白疯魔一场。

    可惜转瞬即逝的功夫,他就已全身心投到新的里去了。送她回去,替她转圜,旁观者一样态度,似乎从头至尾只她一个在唱独角戏。抛弃明姓拼尽全力争来的姻缘,只让她得了那短短几日的虚幻甜蜜。她总以为他已经被抓在手里了。为这场梦,她付出太多,如今连觉得不值的念头也不敢起了。

    其实他先头开始就是淡淡的,只是抛出了树枝子上的一片叶尖儿,便引的她得了暗号一般、死命不顾一切的爬上树干,回头看、双手被倒刺儿扎的血肉模糊,那棵树晃晃身子告诉她,该下去了、回去吧。认了罢,从你往上爬开始,他早不在这棵树上玩儿了,森林里得树多、精怪也多,乐趣无穷。

    张家小爷带着他那个沪上的早坐车走了,她从三楼会客厅窗户望下去瞅见那女人,被张家小爷宝贝一样裹在军服大衣里,只露了一张脸。她穿的素白,皮肤冷白、可人却艳的像血。她承认这女人长相无疑是美的,可绝不是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的美、不知为何、看见那张脸只能让她想到支离破碎的虚无与国破家亡的倾颓。

    她走到一楼大堂,经理早在门口等着,张家的轿车也侯在门口。京8888,赶了一天的路,只觉寒冷。秋天夜里的风吹进大堂,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经理叫住她,递给他一块厚厚的素白色羊绒围巾。

    “是沈小姐嘱咐的,虽是南国,秋夜仍旧风冷。”

    上了车,一股暖意扑过来,直往她身子里钻。车上暖风开到了最高档。车里的司机热的将外套褪了,又递过来一个白色茶杯道

    “四小姐,您喝水。”

    “谢谢,不必。”

    今日是她信期,又颠簸劳动,心情郁结,一晚上小腹都疼的厉害,方才在会客厅喝了好几杯暖茶也是徒劳。

    见茶杯温热便捧在手里取暖,不一会儿车上暖风吹的燥了起来,她不由得揭开茶盖喝两口润嗓子,一股冲鼻子的姜辣味儿和着红糖的甜味儿,惊讶之余小腹瞬间暖和起来。是红糖姜茶……

    她方才想错了,不仅是自己,张家小爷所有女人加在一起都争不过这个沪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