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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相思

    张家小爷是做大事的,耐心也足。从头年八月到第二年正月,半年里除了十月老爷子过生辰他回了一次北边帅府外,便没离过上海。

    这日镜花馆来了新面孔。

    井先生打岭南来,保定军校毕业的高材生。早年间投了野党,从此青云直上做了野党党首。近些年他制定“拓野计划”,在南边大规模征讨小股军阀,南边军阀苦不堪言,如今麾下收编南派军队不数,年初在西京成立了统府。名头虽不能同北军比肩,实力却相差不大。

    自井先生出现在镜花馆那日起,沈京华从内到外起了些变化,这些微弱的变化只有最有心的人才能窥见。

    之前,她以悲天悯人的眼光看着这些或风光、或得意、或踌躇满志的、老年的、壮年的、青年的、叱咤风云的、风华绝代的客人们在牌桌上互相厮杀,相互啃食。

    最近,她眼神里的悲天悯人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越发趋于正常人类的表情,喜怒哀乐得以初露头角,浮现在她艳色的面上。

    “今天小姐又吐了。”

    沈小姐近日常呕吐,时间很具体,就在井先生下了牌桌离开镜花馆后的一小时里。

    更具体些,可以说他前脚走,她后脚必吐。

    前些日子张秘书花重金买通了苏沪的细作姨娘,沈京华在镜花馆的所有消息,张家小爷要第一时间知道。

    沈小姐病了。

    起因是前几日去城北小青山上香时吹了些山间的野风,受不住风寒,近日总是咳嗽。

    盛先生那夜回公馆,罕见的同沈小姐红了脸,还大小声的嚷了好几句,看沈小姐咳得厉害了方才作罢。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说只说要陈正的命(法租界署长),我一变三,将他连儿子带老婆一家子的命都了结了,你还不顺心?

    你应当知道姓井的不是一句话就能动的!”

    末了他举了白旗道

    “好好好,我死了便罢,谁让我应了你。”

    沈京华不做声,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窗外,也不知是盯着哪处。

    她那日穿了一身火红,整个人像是要燃成灰那样艳的红,看着反倒吓人。

    盛先生真有些怕了,他从像今天这样失态过

    “别这样,我去,我今夜就去。”

    他开车走了,也不知是去了哪处。

    翌日青帮帮主解红笙失踪,后被爆出是被野党的人扣在了小青山。原因不详。

    青帮八万徒众寻信集结于小青山向统府发难,要求放人。

    盛先生近日不再回公馆了,像是故意避着似的。沈京华的咳嗽病迟迟不见好转,人看着竟是生生瘦了一圈。

    张家小爷这日来馆里,进门后二话不说就将人抱上了车。他亲自开车,将人安置在后排。副官同秘书都没跟着。

    透过后视镜看,沈京华一身妃色的居家长褂,圆领口处系了一大颗胭脂扣。因病着,精神不济,一头乌发也难得的散乱着,车窗外风吹进来,发丝拂上白瓷一样光洁的额头与面颊,说不出的艳。

    突然咳嗽一声

    张家小爷眉头微簇,收了眼色,关了车窗,将车架的更快了。

    二人这一路上皆是一言不发。

    和平饭店顶楼餐厅位子最难订,正对着黄浦江,楼下就是车水马龙的荣华道,极佳的观景位。

    张家小爷一句话,上海商会会长就把位子让了,60大寿怎么了?也不是非要在和平饭店不可,让张家小爷开心最重要。

    沈京华看着对面的男人,正对着菜单仔细挑选菜品,簇着眉头,啃着指甲,像在钻研什么世纪难题。

    半晌儿对着服务生道

    “白灼菜心,清炒秋葵,赤豆酒酿圆子,蛤蜊汤、一杯威士忌,加三块冰。”

    “我喝汤,配威士忌。”

    沈京华恹恹的,和平饭店顶层茶餐厅四面都是玻璃窗,有些冷,窗户透风,总比不上水泥墙挡风。

    张家小爷将自己今日穿的灰色军大衣披在沈京华身上,配上妃色的中式家居服,显得不伦不类。

    他岁数小又好打扮,身上穿的军服都是自家裁缝定制,往往怎么好看怎么体面怎么来,从来不讲规制形式。

    春夏秋冬,每年怎么也要几十套花样子才够换的。

    “再等等,顶多一刻钟,一刻钟后就去下面暖和。”

    沈京华疑惑的睨了他一眼。

    他坐回去,窗外的黄浦江暗流涌动。

    等什么?沈京华没问出口,她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那么确定。

    不过几分钟,张秘书跑上来,气喘吁吁道

    “人来了,车子刚到荣华道。”

    “准备着。”

    像是得到指令似的,张秘书又小跑了去。

    张家小爷拿起冰夹子,将冰块一颗颗投入面前那杯茶色的威士忌中

    “你快狐步跳的厉害,我在国外的交谊舞老师竟没你功底厚。”

    “你什么都会,让我胆战心惊、又佩服的不行。”

    “你的事……从来不同我讲半句。”

    窗外马路边传来刺耳的鸣笛声

    沈京华心中莫名升起一阵厌烦。

    “砰——”

    话音刚落,窗外头街道上传来声震耳欲聋的响动,不知发生何事,沈京华又病着,被这声音震的下意识扒住了面前餐桌。张小爷见状忙两步跨过去背对了窗户将她圈进怀里,护在身前。

    响动是从楼下的荣华道上传来的,所有宾客都循声来看,却被告知不许接近,臂上箍着黄带的卫队一律将人拦在后头。

    沈京华过了惊劲儿,扒了张小爷的肩膀撇过头从窗户往下望,只见楼下酒店正门口处,一辆疾驰的黑色凯迪拉克撞上了另一辆黑色老爷车,凯迪拉克行驶及快临时发难没什么大事,那辆老爷车却是躲闪不及,被生生被创翻了个儿。车头创进了斗大的深坑,车头车尾都冒了黑烟。样子骇人。

    车前头爬出来的人去拉后座上的,拉着后头的拽死狗一般死命的跑,逃出去不过两秒功夫,车身便一下子炸开了花,浓烈的黑烟携了粉尘滚在海上,月光越发摄人。她冷眼看着,今夜这场祸,和平饭店顶楼倒是绝佳观赏处。

    “算他命大。”

    听着张家小爷在她耳边低声吐出的四个字,沈京华明白过来什么似的,双手抓紧了身上披着的军服大衣妗子睨着他骂道

    “你真真是个疯子!”

    “不是疯子,是枭雄。”

    半晌儿沈京华微不可查的叹口气道

    “枭雄或可,统帅不可矣。”

    “统帅的八字压不住你,非得枭雄。”

    沈京华不再言语,只看着楼下的滚滚浓烟出神。楼下已经乱作了一团,肇事车辆大摇大摆驶离街区,车屁股后头的京字牌照明晃晃的昭示身份,无人敢拦。

    沪上在北军掌控下不过半年,根基未稳。这里毕竟不是北边,是沪上,他今日明目张胆要得罪的人亦不是普通军阀、而是一党之首。并非莽撞之人,却这么不遮不掩的……只有一个道理,他北边家里的后盾足够硬挺,北军势力遍布全国各地:大江南北,且对张家有着绝对的忠诚,足以支撑他这般胡天胡地的瞎闹。

    “宽心,他的命,我给你取来,今日先叫你平了心火。”

    人没真弄死,她知道他的计较和难处,可不论如何,他今夜、已算表明了态度,也算做了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