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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佳期

    凤仙湖划船,张家小爷突然面色泛白,身子不住打哆嗦,张副官赶紧拽他回了车上,叫了个洋大夫上车救治。回了公馆趟在床上哆嗦了整夜,贴身的衬衣都被汗塌透了,浑身冷冰的吓人。沈京华觉着不对,想请医生来问清楚,张副官拦着。只说他是让北军的那几个老头子气的。

    他讲前段时日各派系内斗,北军人心不稳。帅爷军法处置了领头的几位北府高层,枪决。

    几位都是从小看他长大的叔伯。心中郁结,之后得了场重感冒拖着一直没好利索。

    又多翻保证起誓说的话句句属实,来镜花馆里纨绔子弟,没几个不沾那东西。他发病的情景倒真像是……却又觉不可能,张家小爷,不至如此。

    “我那里一切都好,此去安心。”

    “你长的蛮登样儿,算配的上他。”那讲话最没礼貌的小子说完这句一溜烟登上了火车,惹得张副官在后头笑骂道,这兔崽子真是个小混账。

    那几个口口声声要投北军的小子们真的跟着军列随他一同回京里了。

    琉国元首意外身亡,新的元首是十足的主战派,主张更疯狂的掠夺扩张。他上台后对北地的扩张计划飞速提前。

    北军里除少壮派军官外都各怀心思,老虎厅几乎日日见血,他连在梦里都在杀人。这才在大战前夕将北军真正握在手里。

    南府同新府多次派代表来探。南国相争,双方都希望得到北府支持,又怕真打起来北府渔翁得利,是以一直拖着,等待合适时机。他也在等,一边乱不如一同乱,只有两边都乱了,北军才有取胜可能。

    他日以继夜的谋划着,只等沪上传来那一锤定音。

    七月二日,琉国第十军团从其都城开拔向北地挺进。

    当日晚沪上西郊大营起火,穿着西府赤服的联合军部队连夜从西海潜入统府军在沪上驻扎的西郊大营火烧武器库,遂双方开战。

    隔日,琉国乘军舰自周儿岛上岸,挺进北地鹅城,在凤村打响了鹅城事件的第一枪,常宁会战自此拉开序幕。

    战况胶着,迅速蔓延至北地半境,期间琉国倾尽半国之力先后三次增兵入华。同年十月,张家小爷亲率两万亲兵卫队孤军深入同琉国总力军鏖战于仙台,十二月底、鹅城飞雪,北军四面围困琉军于荥山,琉军供给被断。次年三月,北军大捷。

    人都说张家小爷命是真好,南北一同开打,巧的跟预先安排好似的。若非如此,北军必定内外受困。他同琉国此战,也必定败北。

    北军在常宁一役的表现,大扬华国国威。张家小爷彻底打响名号。经此一战,北军将领无有不服者,其军心之齐、空前绝后,大有赶超老帅之势也。每日从全国各地奔赴北地投奔北军的青年学生不数。

    夏至

    “针!快!快!快!帅爷受不了了!”

    “快点儿开,快点儿开。停车找个地方,快点儿!”

    “帅爷,沪上不比别处,小报记者满街跑,被人瞅见那还得了!明儿就是头版头条!您好歹忍着点儿,咱回公馆就有针了啊!”

    “我忍不了了。”

    “帅爷,看看报纸,看看报纸,坚持十五分钟。”

    张家小爷面色通红,额上颈上青筋暴起。就那么不时蜷在后座,不时打挺儿,胸膛挂着层冷白白的汗珠子,眼底一片血丝,神情骇人,不见半点平日里的杀伐果断,云淡风轻。

    “咳”

    他费力松了衬衣最上头的扣子,眼睛往胸口处睨了眼。

    张副官先头明白过来

    “有个屁用,去,闪一边儿去。”

    旋即从张家爷的胸口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片儿,递到张家小爷手上道

    “我的爷,您快得着吧。”

    张家小爷得了纸片儿不错眼珠儿的盯着,叫喊的再没那么厉害,神志似清明些。

    张家小爷染了毒瘾,吗啡,头开始打一支能顶一整天,到后来常宁会战时一日要往胳膊扎五针,早二午二晚一,比吃饭还勤些。在车上犯了瘾,是挺不到公馆了,人先送进酒店,不一会儿洋大夫泰尔德赶到,带来了三管救命的吗啡针。待两剂吗啡推进血管,他如临大赦,瓮张着鼻腔深吸了口气,人彻底瘫在床上,双眼发直的盯着酒店天花板上那盏鹅黄色的水晶灯。

    上海商会会长做东办舞会,往61号递帖子三五回从没音信,便求告解红笙出面做中间人请了张小爷。

    张家小爷在场下百无聊赖的看着舞池中的男女,这个步子不稳,那个急的什么似的,这个又太拖沓舞步不够利索,论起跳快狐步,没人能比的上她。

    他同几个亲近的部下在靠近外侧的吧台玩德州扑克。回头看见前头的沙发位齐肩短发的女孩子手上捧着张报纸。

    “这位小姐,我用这块手表换你手里的报纸,可以么?。”他将德国机械表褪下来递到女孩眼前,人家脸色瞬间红的什么似的,放下报纸人便跑了。

    张副官不由得头大,张家小爷拿着报纸盯了半个钟头,似乎要将头版头条上刊登的大照片盯穿似的。

    电影宣传大合照上的女人留着学生头,国中女校校服,以前从未见过她这扮相。

    半年时间,以她在沪上的人脉,怎会不知他也在沪上,他早看明白了,她面上表现的圆滑世故,实则内里被各色男女骄纵的都没了边儿,从不愿主动半点儿、他有心追定了她,又何必她主动半点。只一件、她能不算计得失的为他跑北边一趟,足可表明她的态度了。

    北边儿的高门小姐再也坐不住了,从年初到现在小半年了,他长在沪上似的,问题是他要命的毒瘾,若是同那沪上的一处没日没夜的吸可怎么好?沪上的规劝他一定听,但她恐沪上的不是正路子的人,一味讨好他,反倒更助长他,他如今身子可怎么行?于是她登上了沪上女人的家门。

    “我见过你,在和平饭店。”

    “请进。”

    帅爷,有位小姐找。

    会客厅里,女孩儿端坐在沙发上,瞪着圆圆的大眼,忽闪忽闪的盯着张家小爷,盯的他浑身不自在。

    张副官冲他耳语道

    “那天陈家办宴会,您不是给人家块表么?陈会长以为您看上她了,这不又听说您一人在和平饭店住着,身边也没带女眷,赶紧就,给人送来了。小爷您看这……”

    “挨不着,什么乱七八糟的,给人、赶紧赶紧送回去。”

    他挥挥手无奈道

    “是。”

    话音刚落,北边来了封紧急文件要签。

    他忙带着部下出了会客厅,文件签署后,陆续又来了几位西府代表要员,话里话外希望北军出境支援西府在岭江的战场。这几日接连来了五六波人,新府与统府先后派人,所有的许诺、砸钱、政治协商,为的无非是一句话,出兵。

    他应对自如,话说的囫囵又漂亮,钱财武器来者不拒,自是坐山观虎斗,两边都不得罪。

    一番交涉下来已快凌晨。统府派来的行政专员李氏夫妇与帅爷推牌,哪里是推牌,明明是送钱,彩头大的不得了,故意放水让他赢的痛快。

    几次三番拉着硬是不让下牌桌,张副官急的不得了,往常到这时间点儿早该用针了,再不散场可不是要发病?刚要借口出声儿

    张家小爷一个眼色,他便把嗓子眼儿里的话咽了。

    客厅的挂钟已指向十一点钟,不能再等了。

    “帅爷一会儿还有个私人会议,恐不能再陪。”

    话音刚落,客厅外头传来几声哗啦啦的脆响,接着厅外女孩儿“啊”的一下惊出了声儿。

    张家小爷思了片刻,微勾了嘴角示意张副官将人带进来。

    女孩儿被引着进了厅里,许是人多,她面色更红了,盯着脚尖儿一声儿不吭,张家小爷面上挂着流吟吟的笑,一把将女孩儿拉到身边,凑近她耳畔温和道

    “让你等急了,是我的不是。”

    夫妇二人见状识趣儿下了牌桌。

    女孩儿鼓起勇气抬头同她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一旁台灯昏黄的光线打在他脸上,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那双桃花眼晦明晦暗,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在耳边萦绕,周身散出些古龙水的麝香味道。

    “把人好好送回去,她今日给我帮了大忙。”

    今天来的李氏夫妇是井蕴时的亲信。不能不谨慎对待,未到凌晨先下牌桌本就不妥,其他理由未免牵强,只男女之事这一样,虽风评有损,却是顶合理的借口。

    出门前李夫人满面春风对张副官道,哪日帅爷的空再约局白相。回头便对丈夫道:“我当姓沈的辣手,看看看看,凭她什么褒姒妲己,也有降服不了的呦,张家小爷风流惯了的人物,能叫她吊着?沪上有谁不知她同张小爷那点事儿,总归她如今是下了神坛了。”

    随即顿了顿又捏着帕子缓缓道“你们男人……也真是”

    “帅爷要针,大夫怎么还不过来?”张副官一边扶着张小爷,一边冲外头吼道。

    “报告长官,刚给叫醒,正穿衣裳呢,马上就上来!”

    神色匆忙的卫兵不停进出,将楼梯踩的咯噔噔响,洋大夫大半夜从被窝里被拉起来,塔拉着棉拖鞋脱着医药箱子被卫兵拎上二楼帅爷卧室。

    一针吗啡推进身体,床上的男人眼尾泛红,神情淡漠,意识暂时陷入昏迷状态。挣扎时流出汗水塌满了真丝床单。

    “再不戒毒,Mr张人就不能用了。”

    “什么他妈叫不能用了?妈的洋鬼子你说人话。”

    “我的意思是再不戒毒,他就彻底废了,报废?你懂我的意思吗?”

    张副官不再吭声儿,只吩咐人把他压回了房间。

    他哪里不知道,可帅爷这心里的苦比毒针更厉害。

    张家小爷做了一场五光十色的梦。

    梦里他独自坐在畅春园儿里。

    台上旎旎楠楠传来几声儿京腔儿

    是贵妃醉酒。

    “海岛冰轮初转腾~”

    他身旁人渐渐多了,有他爹、有他精武堂的兄弟们

    “诶你们不是被琉国人炸死了么?怎么又活过来了?”

    他极其兴奋的问。

    他们不语,只是笑着看他,后来来的人更多了,有杨云霆、守旧派的李霍、还有那些从小看他长大的叔叔伯伯们,是最后死在他枪下的人。

    血从四面八方涌来,灌满了戏楼,他窒息的透不过气。

    “见玉兔,玉兔又东升。”

    画面一转

    和平酒店的房间,盛先生抽着雪茄望着窗子道

    “你还没将他了结透,她父母在天上看着她,我左右没这本事,可你是权层里的权层,什么做不到?是你为了政局自己存着私心不愿杀!我这里就是要怨你!权利和她你总要舍一样,谁让你没她不行呢?”

    “谁说小爷没她不行?”他嘴硬的反驳。

    盛先生不见了。

    沈京华躺在他怀里神秘的笑着,半晌儿抚上他的发梢儿缓缓道

    “想想吧,你梦里除了我,进过旁的女人么?”

    世界轰然倒塌,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深海。

    她穿一身银白貂皮,像只没长尾巴的狐。自海面飞升上夜空。孤零零坐在一轮极圆的冷月之上,月光如水。他莫名平静下来,舒展了身心。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她手伸出去,指了指天边

    “看呐,海上的月——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