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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侧

    京里新帅府——

    “顺喜,这几副画哪儿来的?”

    对襟褂子,如意褶裙,严丝合缝儿的发髻紧紧挽在脑后,上头簪了支柳木金簪。京里旧时小姐太太常规的打扮,除了鬓边儿那支芙蓉金线步摇有些打眼外,从头到脚一点挑不出错。

    “帅爷年初搬了西府,这不一直没住人么?库房里堆的那些字画都要发霉了,我昨儿看帅爷房里墙上缺些东西,就从里头随便挑几副给挂上了,太太看着还行吧?”

    “岂止还行,简直太奢侈了。这样的名家大作怎么能随意摆放。”

    “呦,这喜顺可就不懂了,依照喜顺看这画平常,不就是一嘟噜一嘟噜葡萄么?。”

    “这是明代画家徐味的墨葡萄图,风格舒放,不乏与形似,完全大写意。”

    女人凑近画作抚摸着宣纸低眉缓缓道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笑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多好的题跋呀。”

    “这啥意思呀?”

    顺喜懵懂道。

    “旧文人的怀才不遇,才华横溢却备受冷落,无人问津,最后,只能被扔在阴暗潮湿处。”

    顺喜听出话音儿里的不对,打结婚起就没见过小爷几面,更谈不上举案齐眉,近日听说沪上来信,太太的丫头罐儿调皮拆开看,里头竟是封离婚书,如今这话这可不正是戳了太太的心窝子,忙低了头。

    沪上——

    一清早,沈京华拎着行李箱敲开了61号公馆的大门。

    清脆的门铃声过后,来开门的管家看清她的样貌立马将人引进了一楼会客厅。

    “完犊子了,沈小姐寻上门来了,咋办呐?这半年我算瞅明白了,帅爷心尖子上头就站了这一位姑奶奶,要叫她瞅见帅爷犯病那情形,帅爷还不得疯喽?”

    话因儿才落,张副官还未拿出章程,那边女人已施施然站起了身上了转角楼梯。

    “哎,先拦住人!”

    那小兵忙跑到楼梯口拦,沈京华握住微微发抖的手,努力平了心绪敛眉平静道

    “去叫你们张副官来同我讲。”

    张副官自知理亏,冲小兵挥了挥手道

    “你下去吧,我送沈小姐上去。”

    他是什么人?战场上他一句话系了60万人的身家性命,就这种人他也敢……他难道就没个怕?他身边的一个个纵着让他吸不说,到这地步竟还瞒着?合该让天下人都来看看他北府新帅这好气魄才好!既做都做了,又有什么好瞒?

    这些话她在心里想了又想,骂了又骂。她恨极了,早想好了要将这如同泼妇一般的话当着这不知死活的疯子面前骂出来,然后潇洒一走了事、不论其他,从此再不与这疯子纠缠。

    可真见着他昏昏沉沉,双眼迷离的躺在那里,她却一句话也骂不出。

    她去过北地,见着他一夜白的发,见过他笑着杀了人,见他整夜枯坐在灵堂对着灵位嘟嘟囔囔,翌日一早又精神焕发的应对八方。

    “外人都道北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琉国十万大军几乎消灭殆尽。可常宁一役,我们北军生生打没了六个团!那是六个团呐!”

    钱在赌桌上不叫钱,命在战场上不叫命。

    沈京华的力气……卸了。

    半年未见,他瘦的厉害。人薄薄的一层,颧骨上几乎挂不住肉。腮也凹下去,衬的颌角越发凌厉分明。只睫毛还如初见时那样,黑鸦鸦的一片投下来,上头挂层水汽,水墨丹青一般勾在面上,衬的皮肤越发冷白。

    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那么桀骜不驯的一个人,那么金相玉质的一个人。生生把自己逼成这副样子……

    “才刚打了一针,这几个时辰都醒不过来,小姐先去客厅等吧,等我们爷醒了马上去请您。”

    沈京华横了张副官一眼,又看了眼床上人,仰头无言,一声悠长的叹息后将手里挎着的坤包往沙发上一甩。

    “给他打针的可是正规医院的大夫?”

    “这个绝对是。”

    张副官想发誓,随即想起上次对沈京华发誓的时候,又把举起来的胳膊放了下去。

    “我现在需要见他,就在你们帅爷卧室,叫他来侧厅。”

    “这……就怕扰了帅爷休息。”

    “如今睡了还是醒着又有什么要紧?被这死物件牵着走他哪有一刻由的了自己?沪上正规医院的大夫谁会答应给他注射毒品?想是直接将人绑了来的,你们北军、成日到底做的些什么好事?”

    张副官往常只知道沈小姐是神仙菩萨一样人物,纳闷儿如今怎的突然变了这辣手模样。被她一番话堵的发不出声儿,一双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管落荒而逃找那倒霉洋大夫去了。

    张家小爷睡着,不时听见有人耳畔说话,一阵烦躁,费力抬眼迷迷瞪瞪冲着侧屋骂道

    “他妈的,都给老子滚出去!”

    一片浑沌中,月白的香云纱旗袍,素白的脸,素白的颈,素白的肘,素白的踝,整副身子如同一尊骨瓷瓶。骨瓷瓶缓缓走来,近了些。

    药性刚褪,他身上一阵燥热,伸出手去够,想将瓶儿抱进怀里。

    这瓶子怪道,那么净扮的身子,那么艳的一张脸。

    不对!

    他意识在这一刻猛地清醒,弹起身子蒙然站在那张欧式大床上,定了会儿神儿,一边呼啦着头一边踱步半晌儿喊道

    “张学江你给老子滚进来!老子让你拦住人你是死的啊!”

    等张副官人真跑进来又低头呲牙咧嘴道

    “行了行了,你先、先出去吧。”

    沈京华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心虚的坐下来,拄了胳膊望着窗外。

    沪上刚下了场小雨,从半开的法式钢窗里漏进来些潮湿的空气,水气放大了公馆里那股独特的茉莉香气。霓虹闪烁的亨利路上,对面的美华歌舞厅门口播放着最近正流行的音乐。

    “夜来香~我为你歌唱,夜来香,我为你思量,哦、我为你思量……”

    “谁告诉你的?”

    “你放心、不是大事情,听我说、我吧,我这不是抽大烟,外国,打鹅卖瑞卡国传进来的药,放松这个这个心情用的,想停随时都能——”

    “啪——”

    她心里这股劲儿再忍不住了,他不是糊涂人,他是最精明的、却偏偏来欺负她,把她当傻子,跟她说这起子七八不沾的狗屁混账话!

    张家小爷脸上挨了这结结实实一巴掌,眼珠子发直的愣在原地半晌儿,乐了。

    她打了他一巴掌?她竟然打了他一巴掌!她这样神仙态度,菩萨面庞。每日家云淡风轻、岁月静好的沈小姐竟然肯翻了脸子出手打他这一巴掌。

    他怎么能不乐。

    这当是最大的乐事。

    她的心动了、于是他的心,就更定了。

    他不停笑着、笑的厉害,整个身子跟着抖。

    “疯子!”她指着他的鼻子骂。

    “我怎么就同你这人缠在了一处?”

    末了,她一声叹息,细长的手指拭干眼角的湿润哽咽道

    “我也是个疯子。”

    那日后,沈京华俨然成为了61号的女主人,她制定了一系列计划,为了不让他染毒瘾的消息,医生只能她这里想办法,她托盛先生找路子,从国外请了专门戒吗啡针剂的专家商谈治疗办法。

    专家说新帅为了指挥作战不受毒瘾干扰,在短时间内频繁注射大量吗啡,导致对吗啡成瘾性成倍增长。情况不可控时极有可能导致窒息或心脏骤停,如今这样已是幸运,想戒毒,除了硬挺过去、没别的法子。

    在过程中持续换血治疗,以新血冲刷旧血。为保证生命安全,不至因毒瘾发作寻死,需要绝对制动。

    张副官问什么叫绝对制动,医生说就是要把人绑起来,不允许活动。

    沈京华沉默……这对他来讲未免太没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