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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意

    西京井宅——

    “先生开始时不是只让人看住61号里的人别有什么动作么?怎又改主意了?”

    “昨日接到北地消息,张家的已下令,部队两日后突围。”

    “这不正和意?接管新州、米城与支援妙城的北军将领都是同士官派势同水火的元老派班底,九旅旅长李维瑞的儿子在打常宁时当了逃兵,让那张小爷知道后生给打断了两条腿,人就瘫在家里,这李旅长还能不死心塌地的反?此刻他敢突围就是自寻死路!”

    男人摇摇头笑道

    “若面前已是一盘死局,与其自放把柄,倒不如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有什么风吹草动,自乱阵脚。他此刻已是四面楚歌,却仍下令突围,岂非自寻死路?

    他此刻突围,我还真……看不清明了。”

    “您多虑了,电话线路阻断,他如今还以为太山外头守着的都是他士官派的援军。

    连这老天爷都偏帮您,太山下大雾,发放物资的空军无法搜寻,补给断绝,他如今已是穷途末路,不得不战。”

    “他非常人,不能一击必中后患无穷,我做事向来喜多重保障,她在我这里,就是最后一重保障。”

    “只怕荣军长下不了狠心。”

    “你这才是多虑,对这个世界的贪欲、对权利的野心,人人都是平等的,只看心如何取量。在所有真理中,坐而论道,毫无意义。

    天下权势皆因兵马而起,有兵就有权,有权就有道,手中无兵马,一切空谈,你有多少人,就有多少道。”

    同权利中心的人物厮混久了,看惯他掌生杀,覆云雨。其中滋味,怎甘心只看不尝?这权柄在握的滋味可比*药都让男人疯狂。

    窗前站着的男人背过身去缓缓道

    “这两日沪上似也有些起雾,也是该,来一场南风了……”

    北地妙城太山——

    “雾气还没散。”

    张家小爷坐在大帐中的火炉旁取火,少年军服上的一身积雪变作雪水,滴滴答答从棉服上滚落,落在用来生火的枯树枝子上,激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

    “帅爷,我昨天寻哨,听见第三部队的兵在一处商量什么反不反的。”

    “你觉得,该怎么做?”

    男孩想想道

    “我们卫队加在一起不到第三部队人数的一半,进山时又因大雾同第二部队走散了,不如先不要突围,等援军,雾总会散。”

    “我们能等,对手却等不了,该如何?”

    “在还有体力的时候,拼死一搏……我明白了。”

    张家小爷微笑着把他叫到跟前,看了他半晌儿道

    “看你眼熟,你是……”

    “帅爷不记得我了?那年在沪上、镜花馆,沈小姐?”

    回忆潮水般涌来,他的意识随着男孩的只字片语回到那个夏日的午后,沈京华一身素白站在花厅八仙桌前,轻轻咬一口白梨,梨汁子晶莹剔透的射在她杏色的披肩上,阴出一片水渍她抬眼看向打厅外进来的自己,面上挂着流吟吟的笑。

    “你是……青玉?”

    张副官道“是那年帅爷从沪上带回来的那几个小子,这小子不错,训练科目门门甲等,从精武堂毕业后,我直接给要到卫队了。”

    张家小爷拍拍少年肩膀道

    “你替我办件事。”

    “把这个收好,等突围出去,再还给我。”

    青玉看着放在掌心里的蝴蝶胸针,冰晶一样的粉钻一颗颗镶满蝶身,静静躺在红丝绒小盒里。

    他明白,突围十死九生,战场上、一个小兵,却往往比主帅更容易活命些。

    “卫队兄弟六百四十八人,没一个是孬种,帅爷,东西自己留着。我青玉从小打赌就没输过一次,这次我赌,赌您肯定能从这儿出去,把这东西亲自送到沈小姐手里。”

    少年离开后,张家小爷站起身,拍落军服上的浮灰,望着无边白雾对身旁张副官缓道

    “学江,人算不如天算,太山一场雾,自己精心设计的牌局到头来却将自己网进了里头。”

    同琉国对战正在关键点,为了稳定军心,本来趁着这次深入无声无息了结叛党,北军不能再乱了。

    谁想一场大雾。

    也许、真如她所说,自己只能做个枭雄……

    “南风知我意,梦吹到西洲。诸葛亮草船借箭借的是东风,如今我借北风,就赌这次的天意,在我张家这边。”

    西京统府秘密看押地——

    “劳烦您给我寻一捧宣纸,一根狼毫。”

    “咱这儿啊,是拘押局,不比大酒店,没那些文雅东西,小姐您呐多少受着点儿吧。”

    沈京华转过头去不再言语,统府有了动作,她反倒不那么焦心了,如果说之前井先生在暗处操纵一切,那么现在起码发生了什么,把他逼到了明面上,北边局面暂时脱离了他的控制,他急于提前收网,把一切能用的筹码攥在手里,以防万一。

    想罢她慢条斯理将面前清粥一口口送进嘴里,她此刻能做的,只有等待。

    妙城太山腹地——

    大雾依旧蔓延,可局面已无法再等。

    两波人马泾渭分明到了极点,却仍在同一战壕,每日同吃同住。诡异到极点的氛围,只需要一点火星子,就能将熊熊烈火点燃。

    只需要,再推一把……

    “现在这样真憋屈,我宁愿在战场战死,要我说,不若冲出去一赌,或许新州已被我们部队打下来了,出山还有一半生机。”

    “咱们的统帅贪生怕死,我是小卒子一个,没什么可怕的。”

    “你说什么呢?现在大雾封山,让你出去出的去么?不是找死?”

    “行了,都别装了,妙城的琉国驻军早被我们刚进山时就歼干净了,什么突围,往哪儿突围?太山里除了咱们还有活人么?不过添作说头,不至于跟咱们立马撕破脸罢了。”

    “老子就看不惯他!老帅在时待咱宽厚这没得说,可打他儿子上位后杀了多少自家兄弟,你们、你们里头有多少弟兄在打常宁的时候没了,有多少死在了京里兵谏。”

    “打仗就要死人!”

    “北军是老帅打的基业,北府是北军的依仗,他身为统帅自毁基业,羌杀忠良将领,早该让贤”

    荣军长坐在草垛子上一言不发,他等在张家小爷的一声突围令下。既然彼此心知肚明,他就给他这个权利。最后一次、行使统帅军令的,权利。

    张副官请少尉衔军长入帐,实则在这里,领少尉军衔的只有荣军长一人。

    他进来时,张家小爷正蹲在火炉边拨拉着偶尔喷溅出来的火星子。

    “帅爷有何吩咐。”

    “你是什么时候投的北军,什么时候入的精武堂。”

    “禀帅爷,属下民国六年入北军,同年经您保举入精武堂,至今,有十年了。”

    “十年,第一次见你时我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功课没做好,被我爹捧着一筐冻梨追着打,那冻梨砸到身上是真疼啊,我跑啊跑啊跑到院儿里。你从堂屋出来,捧着摞旧报纸,我往出一躲,那冻梨就砸在了你的脑门儿上,当时就鼓了个碗口大的包。”

    荣子听着他娓娓道来当年往事,眼神里难得的漫出些轻松。

    “那天帅府满院都是冻梨,香味儿甜的腻人,营里的兄弟都馋了好几天,可没人敢去老帅院里捡。”

    穷人家的孩子,冻梨是稀罕物,那是他第一次直接的感受到,人与人的差距,通过一筐冻梨。

    “后来我跟你一起入了精武堂,毕业了,一起打的第一场仗就是京里混战,惨呐,那一仗,六个营长、三个排长,都战死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如此,重要的是老帅能入主关中,你是他儿子,应该习惯。”

    “那你呢,你习惯么?”

    荣子暗了神色,他费力从军服口袋里抽出一根烟,借着炉火点燃,狠狠吸了一口缓缓道

    “八年前,安庆府平叛,你升了营长,我升了少尉,当时兄弟们羡慕死了,都说我比太子升的都快。我也曾以为,在北军,好好干就能升。可八年过去了,我出生入死不数战功,却还是个少尉。而你,已经黄袍加身了。

    十块银元,战场上大头兵的一条命就值十块银元!一个少尉,我!我的命就值200块!勉强够你张家小爷撒给服务生的一次小费。”

    他说的激动,半晌儿颤抖的唇缓缓停歇,一根烟抽完,平静道

    “天命不会永远倒向张家,乱世之中,胜者为王,这次除掉了你,出去还有守旧派的老东西在上头压着,我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马前卒,不过,好歹能升上校。穷人家的孩子,喜欢一步步爬上去,这样才来的稳妥。”

    张家小爷缓缓走过去,拍着他的肩头对他说了最后一句。

    “我曾当你是兄弟。”

    可就是他最信任的人,如今将他置于绝境、在最绝望的时刻,背刺于他。

    人终是无法战胜贪欲,野心,是权的脑,这盘棋,已成死局,唯有一战,才能引出新的生机。

    他缓缓站起身走出营帐,对着面色各异的军长们郑重沉声道

    “各位军长,如今情势已无可挽回,统帅决定,不再固守,即行突围。”

    “杀!”

    话音未落,营地顿起刀兵,漫天飞雪中,泾渭分明的两路人,缠斗厮杀的不分彼此,滚烫的鲜血,撒溅在太山山脉,似乎要将整座冰山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