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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银安宝殿

    壬午月戊戌日(五月三十)

    德州州治原在运河以西,由洪武十年开始迁到河东,至永乐九年州治全部迁到卫城,安德马驿馆就坐落南门外,北面是德州城,南临驿道。驿馆建筑宏伟,坐北朝南,砖木结构,山门三楹。山门后是二马殿,三间砖房,左右两间各有泥塑彩绘的高头大马,中间为过道。后面的大殿三楹,砖木结构,前廊明柱,朱红长木格棂门,台阶高约三尺。东西各有厢房六间,院内有唐槐三棵,东南方为钟亭。

    朱瞻基住在西跨院。西厢房南侧有便门通西跨院。西跨院很大,居中是银安殿,永乐后期修建,看起来是金碧辉煌,富丽堂皇,东西各有厢房若干。后世称其为银安殿,是因朱瞻基入住时为皇太子而未登基之故。弘治后期,济南府同知王从鼎主持扩修安德马驿馆,门前竖高大的牌坊,上书“东藩第一楼”,驿门上题“安德马驿”金字。嘉靖三年,重修安德马驿馆和银安殿。此时,银安殿改名为广川楼。广川楼因广川人董仲舒而得名。清代田雯撰《古欢堂集》:“广川楼,在城南驿中,以江都相得名也。”江都相,是指董仲舒任江都相十年,为扬州人民作出了较多贡献。董仲舒出生的广川位于今HEB省景县西南部,景县、故城、枣强三县交界处。清代田雯《长河志籍考》解释为“登斯楼者,人有怀蛟之梦”。怀蛟之梦,据《西京杂记》记载:“董仲舒梦蛟龙入怀,乃作《春秋繁露》词。”后世因以“怀蛟”为才学卓异之典。

    银安殿是一座两层建筑,九间面宽的大殿,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红色城台,白玉须弥座,梁枋等彩绘着吉祥图案。檐角有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行什等十种走兽。门前铜鼎四只,为前代铸造的陈设铜器。列铜狮一对,左雄右雌,威武凶悍,形体巨大。

    是夜,太子诸人在银安殿内倍加小心。大家饮食已毕,各自早早安歇,幼军安排值班轮宿。何两生在房内毫无睡意,或桌旁呆坐,或室内踱步。想到皇室看似富贵荣华,但是古往今来,哪一朝哪一代不都是血泪书写的历史,秦朝扶苏公子、汉朝废立国君、唐朝玄武门之变、宋朝烛影斧声、元朝争夺汗位,真是不胜枚举。大明开国不过三十年,叔侄争国、天下用兵,因此丧命、流落者又有多少?世人迷恋权位,不惜同室操戈、祸起萧墙,期间又有何人能以苍生为念?不过皆为私心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名往”,古往今来,万事归根结底难逃名利二字。其实不知,名为招祸之本,利乃忘志之媒。

    何两生既无睡意,索性走出银安殿,在院内信步闲走。当的一声,似乎是一枚小石子落在他的脚旁,恍惚之间好像西厢房顶有人影晃动。他警觉顿生,朝四周望去,果然见西厢房顶有一个黑影。黑影似无恶意,朝他招手。何两生艺高人胆大,没有招呼巡夜之人,自己悄然纵上房顶。黑影待他跟来,自己转身就走。何两生瞧其身形,颇为熟悉,好像是林映月,身不由己跟了下去。游走一阵之后,黑影来到城外一条河边,在一棵柳树下等候。

    何两生来到近前,眼中流露出期待的目光。黑影将面巾摘掉,正是林映月。二人相视良久,欲语还休,林映月腼腆地低下头去。何两生首先说道:“林姑娘,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你怎么样?这两天我很是担心枚青对你不利。”

    林映月道:“枚青布下人手到处找我,这两天我一直躲躲走走。不知道他会怎样做,但是他杀崂山二圣、追击于我,定要在教主面前诬告我。我不敢轻易返回教内,只能找了个教内的朋友,私下打听教内外的消息。现在得知,由于枚青诬陷,教主认为我们叛教,已经令教徒缉拿我。我现在只能偷偷行事,不能被教众和枚青发现。对了,我约你出来,是有两个重要的消息告诉你。”

    何两生惊问:“是什么重要消息?”

    林映月正色道:“这两个消息是德州分舵舵主亲口告诉我的,对你们十分重要。头一个,

    白莲教的另外三个护教尊者最少出动两位,也许倾巢而出,要在沿途截击太子。白莲教内有四大护教尊者,崂山二圣排在第四,之前你们已经见过。在他们兄弟之前还有三位,排在第三的是红衣魔女单新语,排在第二的是狂书生白王孙,以及排在第一的擎天手夏晚舟。崂山二圣独来独往惯了,而且对于排名第四颇有不甘,本想利用这次机会显露本领,给他们看看不要小瞧了自己,所以禀报教主提前出发,没想到丧命在枚青手里。夏晚舟他们日前已经从总坛出发,估计明天就能到达。具体在哪里伏击,我还不清楚。此三人武功都要高于崂山二圣,你们更要谨慎小心。”

    何两生不禁眉头紧锁。崂山二圣本领已经远在他们之上,两场恶斗疲于应付,若不是太子以反间计除之,后果难以想象。现在再来三位护教尊者,如何能抵挡?

    林映月见其有畏难情绪,叹息道:“这还不算是最坏的,还有一个更让你吃惊的消息。”何两生惊讶极了,不知道她会说出怎样的内容。林映月幽幽地道:“你们内部有内奸。至于是谁,我就不知道了。”何两生不能相信,追问道:“这不可能。你能确定吗?”林映月坚定地点点头。何两生静下心来想了想,从南京离开后几乎每天都有意外,对手对于太子的行踪非常了解。如果说有内奸,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几天来一起出生入死,他实在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

    他心情沉重,两个消息令其心烦意乱。但他看到林映月憔悴的神色,想到她这几日孤身一人,一定经历了更多的不容易。此时,如果刚想着自己的事情,真是对不起林映月特意赶来通报消息的善意。想到这些,他主动询问林映月的际遇:“林姑娘,下一步如何打算?”林映月摇摇头,望向远方:“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暂时不能回到教里了。我现在要避开枚青和教里的搜查,最主要的是找枚青算账,我不会轻易放过他。只是他生性狡猾,隐藏很深,身边有很多帮手。”

    何两生一直对枚青不甚了解,此刻有机会要向林映月问清楚:“枚青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是汉王的总管”,林映月道:“永乐朝,白莲教在山东起事,由于没有经验很快就失败了。当时佛母运用神通逃出监狱,但是大批姐妹兄弟还是牺牲了。当佛母心灰意冷、四处躲藏的时候,汉王派遣枚青找到佛母,提出只要佛母率领白莲教协助汉王夺取江山,他在登基后将白莲教册封为国教,奉佛母为天师。在此之前,汉王会为白莲教提供庇护。佛母本意要推翻明朝,但是经过起事失败后深知殊为不易,能有汉王为内应,以后必能成大事。因此答应了汉王的要求,收集旧部、招揽新人,白莲教重新壮大起来。此后,佛母一直在暗中协助汉王。此次太子回京,汉王不好直接出面截击,只好请求佛母以白莲教名义追杀太子,借此掩人耳目。枚青奉汉王之命,名为协助提供便利,实为监视督战,就连佛母有时候对他都要礼让三分。”

    何两生听林映月讲出内情,才明白为何白莲教诸人一路上不断追杀太子。他自知两条消息对于太子安危至关重要,想要即可告太子知之,但是又担心林映月,亦希望能常伴左右,现在更不好意思转身就走,遂邀请林映月同去安德马驿银安殿:“林姑娘,今天你带来了两个极其重要的消息,希望你能当面告与太子,太子一定感激不已。而且现在枚青、白莲教都在追杀你,倒不如与我们同行,大家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不然,实在是令人牵挂。”

    林映月噗嗤一笑,面有羞涩道:“看来你还曾牵挂我的安危,小女子领情了。”她眉目含情,轻轻地看向何两生。何两生被她说破,不免羞臊满面。

    “你能关心我就很高兴。只是我另有安排,暂时不能跟你回去。你把我说的话,只能告诉太子一人,免得被旁人听去。现在内奸不明,一切还要小心为上。”她顿了顿,接着说:“我知道你着急回去,那就不多留你了。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何两生急道:“不着急,时辰尚早,再说一会儿话也是来得及的。”

    两人心里都是同样的想法,哪里舍得立即分开。他们凑在一起,又说了许多闲话。最后,还是林映月督促何两生早些回去,尽快把正事办好,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分开。

    何两生回到驿馆,立即来到太子房前。此时太子房间的烛光尚明,何两生上前敲门。里面小金子还在伺候,开口询问来者何人。何两生轻声自报姓名,小金子开门请进。太子正在桌前写信,见何两生进来,请他就坐。

    何两生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小金子,沉吟着没有说话。太子见状,已经猜想到他的意思,令小金子帮他去烧壶热水。何两生见小金子掩门离开后,轻声对太子说:“殿下,我刚刚得到两个重要消息,事关太子安危,故而不愿旁人在场。”

    太子惊诧地抬起头,目光炯炯而急切,注视着何两生。

    “第一个消息是,白莲教三大护教尊者正在赶来截杀太子,预计明天就能到达,但是具体截击地点还不知道。第二个消息是,我们内部有奸细。”说完,他盯着太子的表情。

    太子亦盯着何两生,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何两生不愿吐露太多,想时机成熟时再讲,因此含糊道:“刚才一个朋友特意来告我。”太子点点头,不再多问,语气诚挚地说:“谢谢你和你的朋友!这两件事情非常重要。实不相瞒,我也得到讯息,与你所讲正好相互印证。”何两生听太子讲他亦得到相类似的情报,对其能为感到深不可测。何两生又稍谈片刻,虑太子事多,起身告辞,回去休息。

    太子沉思良久,命小金子传来胡安。胡安坐定,太子令小金子回避,低声对胡安说:“方才本宫得到线报,白莲教护教尊者已经从总坛出动,将要在半路截杀我们一行人。据说此次出动了三位护教尊者,明日就要对我们动手,武功之高犹在崂山双圣之上。我们不可力敌,只能智取。本宫考虑,速回BJ乃为上策,打斗缠斗实无必要,当前之际最好策略乃是避其锋芒,秘密间道回京。现召你前来,商量明日行程之事。”

    太子见胡安点头称是,继续说道:“由德州往北,经景县、阜县、河间、雄县、涿县、丰台,即到BJ,此为官道。本宫料想,我们之前一直走官道,护教尊者一定会在官道上截击,而且多半是在景县至河间之间。明早从德州出发后,我们不走景县,直奔沧州,由文安、永清回京,出人意料,躲开追击。你看这样走法如何?”胡安回到:“太子殿下此策甚妙。德州距京师已然不远,两日即可到达。走沧州一线,虽然路程远一点,但是多半日足矣。由此避开强敌,实则安全既有保证,回京时间亦不受耽搁。”

    太子见其同意,颇为高兴,嘱咐道:“你即刻安排羽林前卫的人手,原来安排的官路哨探不必裁撤,只在新路上再加一队哨探。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切不可泄露半点消息,否则前功尽弃,徒增风险。”胡安领旨遵命,下去照办。太子又遣小金子,召来幼军的领队,不免安排部署一番事项。直到半夜子时,太子方安心休息。

    一夜无事。次日清晨,太子诸人继续赶路。幼军有十五人随行护驾,另外五人并未随行,另有安排。随行幼军,分为三批,前有五人哨探,中有五人护驾,后有五人殿后。哨探五人,按照一定次序反复驱驰,打探前方数十里内动静。

    众人行了小半日,来到东明镇。这里是一条岔路口,往左是景县、河间方向,往右是沧州方向。太子诸人略一迟疑,停马在岔路口。太子对诸人说道:“往左是官道奔河间,往右走奔沧州。以前诸次往返两京,都是走河间一路。现在离京师已是不远,又久闻沧州铁狮子远近闻名,特欲一观,诸位是否有此雅兴?”何两生听太子如此说法,心中明白这是避开白莲教护教尊者之意,自然表态赞同。胡安昨晚已经太子事先告知,亦表示愿观铁狮子。其余诸人皆为护卫,自当唯命是从,连称遵命。

    太子正要前行,从沧州方向尘土飞扬,奔驰来一队人马,正是前去哨探的幼军。为首之人来到太子面前,滚鞍下马,屈膝下跪,禀报:“据属下探查,前方三十里出有一树林,林中藏匿数十人,行踪可疑。”

    太子听后,面沉似水,转身对大家说:“看来此行观铁狮子愿望又要落空,只好等以后再觅良机。”说罢,不待众人回答,率先催马朝景县方向而去。众人前后随行护驾。半个时辰之后,五匹快马经过岔路口向沧州飞驰而去。中间一人,看起打扮、年纪、相貌竟然与太子有几分相似。

    一路上,何两生一直惦记着白莲教的护教尊者,担心他们突然出现截杀太子。所幸直到傍晚入住河间县城内县衙西北的瀛海驿,平安无事,异常顺利,何两生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太子在路上很是沉稳,只是到了瀛海驿后反而面色不佳、郁郁寡欢。

    晚饭后,驿丞恭恭敬敬送来一封密函,是由飞鸽从德州安德马驿送来,指名送张参议亲阅。太子阅读后更是一言不发,他心里清楚,内奸已经坐实。其实,他出南京后就已怀疑一行中有内奸,因为几次偷袭似是有备而来,对于自己的行程了如指掌。他最初怀疑何两生,毕竟他是新进加入的,并且与朱家有着血海深仇。可是清醒下来,他断定不会是何两生,因为如是要杀自己,他早就有机会,不用借助他人之手,况且方孝孺的后代断不会行此卑劣行径。他还怀疑过东宫四杰中的某人,是否暗中被对手收买。他唯独没有怀疑过胡安,因为是他的内兄,他的妹妹是自己的王妃,登基典礼后就是皇后。后来太子发现,胡安不那么可靠,偶尔会神秘消失,同自己眼神交流时会游移躲避。昨天晚上,等到有内奸的确切情报后,太子决定要试一试胡安,心里多么希望是自己判断错误而胡安是清白的。他找来胡安商量行程,单独告知要走沧州一线。随后,他召来幼军,让他们配合自己演一出戏。太子派人暗中跟踪胡安,见他半夜偷偷溜出,在驿站外不远处的一个混沌摊坐了一会,吃碗混沌后回到驿站。太子令幼军先是在岔路口假报前方发现敌人踪迹,使队伍改变路线,改走河间一路。随后,留下的五名幼军假扮自己去往沧州,事先在安德马驿携带一枚信鸽,约定如遇意外就放飞信鸽,信鸽飞回安德马驿,由安德马驿放出信鸽到河间府瀛海驿。信鸽传来信息,太子就知道经沧州一路遭到截击,显然是昨晚内奸将情报泄露出去,胡安难脱嫌疑。太子虽然利用胡安传递出假情报,使得自已一行顺利摆脱了护教尊者的截击,但是他更愿意看到胡安是清白的、忠诚的。可惜,他的愿望无情地破灭了。太子没有立即支出胡安的背叛,他还希望给胡安一个机会,一个改变自己和家族命运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