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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污塘

    老伯见到侯府中人不免多少有些拘谨,支支吾吾半天没个整句,于是赵管家先开口道:“老哥哥是否遇上了什么难事?”他料想贫苦百姓遭此时疫,家中生计更难维持,或许正巧遇上宋浔这般善心的姑娘,便上前求助了。

    “不不不,各位老爷莫误会,俺家婆娘前日病死后,早就没了什么念想!”老伯提起亡妻忍不住眼眶泛红,边拭泪边说道,“可俺在荷塘边亲眼看到一件咄咄怪事,思来想去的不安耽,这个小姑娘路过,俺觉得眼熟,原来是医馆宋大夫的徒弟,便将事情跟她说了……”

    众人看向宋浔的目光中饱含了疑问,似在猜测究竟发生了何事,令一位历经沧桑的老农惶恐不已。她衣衫裙摆上触目惊心的血渍又是怎么一回事,看样子不像是受了伤,倒像别人吐血喷溅才沾到的。

    回想荷塘所见,宋浔心有余悸,默默挪到聂韫礼身边,又怕他介意自己身上脏,面露窘迫想分开些,谁知被他袖中的手轻轻握住,暖意递来,示意她慢慢说不必害怕。

    “荷塘中央像是漂着一具死尸,离得太远看不大清,约莫是背朝上,水面露出了一小块白色布料……”宋浔极力理清思绪,描述起方才亲眼目睹的那桩怪事。

    “死尸?荷塘里漂着死尸?宋姑娘肯定没看错吗?”赵管家怵然一惊,倒并非怀疑宋浔说谎,只是觉得此事蹊跷,近日千头万绪一波三折,生怕节外生枝。

    宋浔闻言急忙摇头,奈何手被聂韫礼握得很紧,一时没法松开,不然她定是双手齐摆力证所言非虚了。

    事情经过原是这样的,宋浔本想去别院探望慕灵,她日夜记挂那个乖巧伶俐的小妹子,没成想得了辛嬷嬷一顿好言相劝,怕靠近了反而过了疫气,即使她佩戴了面巾连说无妨。最终只得踮起脚遥遥望了一眼,喊了几句“我明天再来看你”之类的话,垂头丧气往回走了。

    行至半途,宋浔发现时不时有乡邻在荷塘边舀水喝,她想起一则很久前听过的荷塘传奇。当地人极其信奉一位芙蕖娘娘,据传她是九霄宫下凡的仙女,怜悯人间疾苦,乘着鸾鸟降落于此,汇集雨霖、风露、雾凇、雪霰,凝为一塘澄澈,她曾跟随天庭的司药君习得医术,故而塘水饮下能治百病。

    正想得出神,脚步随之慢了下来,背后有人唤她,便是那位丧妻的老伯,他伸手指引宋浔往塘中远处望去,一具白衣死尸半掩藏于枯叶之间,随着水波缓缓上下沉浮,寂静中透着一股森森骇然。

    老伯近来伤心过度,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急于向旁人求证,宋浔倏尔容色惨白,他方知眼前一切不是虚妄。两人呆立片刻,老伯猛地一拍大腿,叫苦不迭道:“糟了糟了,难道俺喂给婆娘的塘水里有毒?”

    这一声咋呼可了不得,周围仍在舀塘水的乡邻目瞪口呆,纷纷停下了手中的碗,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喝了这塘水多少年,也不知熬过了多少病灾,怎地变成毒水了。个别胆大的循着老伯伸手方位望去,见塘中出了人命,忙不迭惊叫着四散奔逃了。

    偏偏此时荷塘边的草丛中沙沙作响,宋浔还以为窜出什么野兔锦鸡之类的活物来,谁知是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往外低姿匍匐前行着,口中嗬嗬声不止,似在强忍巨大的痛楚。

    他艰难仰起头,端详着宋浔与老伯,见二人面善再也克制不住,伸手欲求救,奈何嗓音嘶哑吐字不清。宋浔壮胆上前一步,弯下身子想听清他在说什么,不料对方憋不住喷出一口污血,她猝不及防被溅湿了衣衫裙摆……

    聂韫礼听到此处忙问:“人现在何处?”直觉告诉他不会是无辜百姓,一团稠雾四面八方包抄过来。

    众人心急火燎赶到荷塘边,饮水百姓早已散尽,吐血那人亦不见踪迹,令聂韫礼暗叹不妙,怕不是被人灭了口罢。

    毕竟赵管家心细,低头察看间分辨出一道断断续续的血线,那人似费尽全力找地方掩藏起来,掐指一算也爬不了多远,果然,在塘边大树背后,斜倚着一个虚弱身影。

    他原先紧闭养神的双目圆睁,犹如山林凶兽一般灵敏,即使伤成这样奄奄一息,周遭仍挥之不去阴鸷气息。宋浔与聂韫礼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般联想到另外一个人,再分辨他残破的衣衫,显然并不是农家粗布麻衣,而是赭红丝线勾勒出半枚鹤翅的黑衣装束。

    “你是何人,为何向这位姑娘求救,池中死尸又是何人?”赵管家连珠价抛出多个疑问,背后却摆手示意家丁们悄悄绕道过去制住此人,防他暴起伤人。

    说也奇怪,那人不久前还嗓音嘶哑发不出声,此时却口齿清晰了不少:“哼,你们早就看出我是驭鹤所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气息虽弱却也蕴含着一股不服输的轴劲在,倒让聂韫礼心生惋惜,这般硬气之人本不该为鹤监效力。

    “杀你还不容易,嚣张得很嘛!”赵管家脸色铁青便要家丁一涌而上杀他个措手不及,不曾想被身旁的聂韫礼扯住衣袖,才明白小侯爷要他权作忍耐,从此人身上套出更多话来。

    聂韫礼温声道:“你我素日无仇,替鹤监卖命如斯却沦为弃子,聪明人该为自己重新谋算了,不是吗?”

    “小侯爷倒也不必激我,既已显身,鹤监不会饶恕,灭口是迟早的事,小的存了死意,但求一件事后便当面自尽!”那人捂着胸口,想必是内伤发作难以痊愈,还死命撑着一口气相求。

    众人被这番话决绝之意震到,又讶异不肯低头的暗卫最终所求何事,他初始是否寄希望于宋浔或其他百姓搭救,随着侯府中人后脚赶来便绝了念想?

    聂韫礼叹息数声,也不继续看他,望天道:“所求何事?”

    那人见小侯爷松了口,不知不觉卸下防备,颤声道:“荷塘中惨死的是我兄长祁文,我叫祁武,但求小侯爷捞他上来,将我兄弟二人合葬一处,若能不计前嫌,小的来生当牛做马全力回报!”他竟跪下来重重磕头,不免牵动内息又吐了几大口泛黑的污血,触目惊心甚是悲凉。

    “好,我答应你,定会好生安葬你们祁氏兄弟!”聂韫礼郑重道,不料话音未落祁武闭目含笑,将刀一横准备自戕。

    利器破空之声倏响,一枚袖箭打在偏离祁武握住刀柄之手几寸处,他愣了愣不由住手,只见聂韫礼身后转出一人,袖箭竟是此人未用机括徒手掷出。

    祁武自然认得袖箭本是鹤监的贴身暗器,正是那夜丘效岳偷袭聂韫礼那几枚之一。他眼神一痛,惭愧地朝那人拜了一拜道:“翟统领手下留情,没齿难忘!”

    翟季毫不在意撇撇嘴,喃喃道:“没力气,打歪了!”也不在意祁武作何感想,仅向聂韫礼拱手作礼,安安静静又退回他身后。

    家丁们七手八脚将荷塘中的祁文尸体打捞上来,祁武跪地痛哭不止,兄弟手足之情深厚可见一斑,一时间众人不知该憎恶他还是怜悯他,不得不将他带回医馆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