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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掘井

    “尸体泡在荷塘中,自然过了疫气,也不知近日多少乡邻曾饮下塘水,诶……”宋岩年在医馆仔细验看了祁文尸身,意外发现此人生前患有疫症。

    一旁倚在墙边的祁武咬牙切齿道:“那夜偷袭小侯爷后,半途中,鹤监命我兄弟二人折返,去易安别院左近暗中蹲守,谁知兄长不慎染上疫症,被驭鹤所得知,竟要我将兄长沉塘,可换来银狩印抵过,我自然死活不肯,可还是被他们……”

    众人闻言均被驭鹤所残忍手段惊到,罔顾人伦不说,企图驯养出一批利欲熏心的死忠杀手。所谓银狩印仅次于金狩印,是他们给手下暗卫的记功状,凭此可擢升权限,获取额外酬金,抑或将功抵过免于被内部处死。

    “沉塘也是鹤监连环计之一?意在扩散时疫,令饮用塘水的百姓染疫身亡?还是冲着奉朔侯府而来,绕了一大圈,欲灭口而后快?”聂韫礼眼神冰冷不怒自威,俨然有了小侯爷的气势。

    “啧啧啧,好狠毒的计谋!无毒不丈夫这话得改改了,阉人更是毒的狭隘之极!”昆狸砸着嘴冒出一句,惹得宋浔悄声反问为何偏偏这个时候苏醒了。

    昆狸闷闷不乐,又不作声了,宋浔此刻懒得理它,相伴这么久摸清了它的脾气,这货憋不住话总会说的。

    祁武显然不认为替鹤监做事多么光明正大,就算要沉塘的不是他亲兄长,此计亦是灭绝人性伤及无辜。

    奈何他除了抽身而去还能做什么,结果遭了毒手重伤难愈,居然还被敌方救下,阴差阳错之中似也冥冥注定了什么,他正声道:“回小侯爷,刺杀为其一,扩疫为其二,动摇奉朔侯府根基为其三!”

    此言不假,朝堂皆知奉朔侯自班师回朝后,一度远居棠城,名为照顾爱妻,实则明哲保身。彼时皇族凌氏、后戚韦氏与权臣刘氏等几大家族争斗得水深火热,聂靖渊虽因军功受封,毕竟不如世家大族根基深厚。

    聂靖渊从不自诩清流,多年来,征战沙场抵御外敌,刀光映甲血影染衣,哪来闲情与一群官宦缠斗日久。他确有退隐之心,然容栩公主一生一次的托付,不得不令他陷入两难,既不能退江湖之远,惟有居朝堂之上护佑家人挚友。

    这等令一向目中无人的鹤监也心折之人,不是没受过各方招揽,譬如驭鹤所背后的主子三番两次示好,奈何石沉大海。就连嘉峘帝本尊亦揣测不出奉朔侯究竟这些年来在预谋何事。

    可渐渐还是传出流言蜚语,有说奉朔侯当年根本没有解散无远军,而在棠城某处布下驻地,将士们平日作百姓装扮掩于攘攘市集。也有说弗届卫即是无远军中百里挑一的精英,熟谙兵法武艺高强,只待战事一发便披甲上阵。

    “放肆!”赵管家一时忍不住脱口而出,着实被祁武所言气得不轻,聂韫礼却意味深长盯着墙边那个身影道:“你为何要说这些,想告诉我们什么?”

    “小的知晓不多,不想再替驭鹤所办差,如不弃,愿为侯府效命!”祁武脑筋转得甚快,只不过此刻表明心迹,多少落了刻意,一个不慎反倒容易惹祸上身。他想赌一把再说。

    “弗届不养闲人!”翟季忽然开口道,一针见血点出祁武的盘算,为侯府效命无非是想加入弗届卫,那么倒底是来维持生计,还是刺探敌情?

    疑窦丛生,祁武心知对方不会轻易信任他,便不卑不亢道:“小的不才,却也并非闲人,我兄长染疫沉塘坏了附近乡邻饮水,诸位可曾想过没有,没了水源该当如何?”

    宋浔闻言悚然一惊,各家各户吃水用水不是取自塘堰便是逢泉掘井,师父常提起,开的药方起效不同或与何处饮水有关,十里八乡难怪会迷信荷塘神水了,其实师父不是这个意思。

    显而易见,掘井乃是头等要事,聂韫礼之前想到过,曾与赵管家商量此事,棠城郊外本就偏旱难找水源,两人又不会识泉掘井之技艺,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能人巧匠来。

    “你会掘井?”翟季又冒出一句,料想祁武提及此,想必胸有成竹了,果然听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回翟统领,我兄弟二人蹲点之时早已勘探过附近地形,何处有泉心中了然,诸位若不信,请随我来!”

    翟季留了个心眼,封住祁武两处要穴,免得他伺机动作,随后向聂韫礼禀告:“小侯爷放心,卑职会看好这个家伙!”

    一行人浩浩荡荡一起去后山找水源,恰巧在离药田没多远的山坡下停步,只见祁武艰难地挪向一棵小树,蹲下身去用手翻看树旁草丛茂盛,喜不自胜道:“找到了!天气如此干燥,此处却徐徐涌出清水,地下定是个源头!”

    众人围上前一看,草丛茂盛堪堪遮住了涌水,翟季掬水在手便饮下一大口,朝大家点点头,算是过关了。

    数日后,乡邻们便在此处掘深数丈,砌成一眼深水井。说来也怪,此井水质甘冽,宋岩年与王老大夫用此水煎药给病患服用,见效甚快,不免令众人对祁武心生好感,不知不觉淡忘了之前沉塘惨事。

    祁武跪在聂韫礼与翟季面前,重重磕头道:“小的不敢邀功,但求戴罪赎过,亦是替兄长报仇!”

    翟季拍了拍他肩膀,平静如常,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等聂韫礼发话,是去是留有个决断。

    “既然如此,你且跟着翟大哥,不愁报仇无门,望你好自为之!”聂韫礼虽无十分把握,但留下祁武或许能套出驭鹤所其他意图来,毕竟内心深处他始终不解那毫无来由的追杀,他扑朔迷离的身世,倘若仅仅是安济堂弃婴,为何这么多人护着他或要杀了他,岂不是咄咄怪事。

    安葬祁文之际,聂韫礼嘱咐赵管家要下人们格外小心,选了一块僻静处,将尸体仔细用布裹实,焚烧后拢灰入土。虽有违祁武最初所求,眼下治疫为重,不得不作此处理,祁武也不敢再多言,垂泪拜别兄长。

    连日来,棠城郊外疫情难以遏制,聂韫礼日夜难安,他想及某书曾记载过收治麻风病人的“疠人坊”,忽觉第一要务是将染疫病患与常人相隔绝。

    夜半不知风露冷,他披着一件墨色大氅急于去找王老大夫商量,想问当年张太医在旻西如何建“安疠坊”的,却不料抄手游廊闪过一道人影,心中起疑。

    待进到客房中,王老大夫闭目仰躺在塌,聂韫礼试图摇醒他未果,一探鼻息骇然失色,显然已不在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