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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寂翕

    等弗届卫秦逯从凉城返回,已是一个月后的清明时节,只是当众人目睹他左边衣袖已空空荡荡,诧异之余不免痛惜。

    老秦没有流露太多情绪,一如往常沉稳禀告道:“小侯爷,翟统领,属下在凉城张意勍大夫墓西南九里处,确实挖出了一个石匣,里面藏着的是这件物事,还请两位过目!”

    众人凑近一瞧,是一个类似笔帘的羊皮囊袋,烙印着浅绛色的茱萸纹,翻开内衬细看便是一套细如牛毛的针灸用具,和宋岩年桐木匣子珍藏的犹如孪生,正是张意勍陪葬的柳针。

    “手怎么回事?”翟季对柳针兴趣缺缺,倒在意老秦的伤势,揣测取墓葬必惊动了尾随而至的驭鹤所暗卫,或在打斗中负了伤。

    “不打紧,半道中了埋伏,鹤崽子们暗器喂了毒,与其丢了命不如断个臂膀,习武的大概逃不过伤残罢!”老秦苦笑以对,可翟季心中一清二楚,若不是为了节省脚程完成托付,何至于牺牲至此,向来面冷心慈的他甚是难过,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拍了拍老秦右肩道:“苦了你这左撇子!”

    宋浔一直目不转晴盯着那套柳针看,似有极大的疑惑,她独自从医馆拿来师父的作了个比较,果然发现了一处异样。

    “诸位请看,张太医这套缺了一枚!”她平摊开两套柳针,从茱萸纹到制针样式均是出自同一家匠人无疑,偏偏数目上少了一枚,该是最短最纤细的那枚了。

    聂韫礼定睛一瞧,沉吟道:“以秦叔细心必不会于半途中遗失,或许是张太医下葬时家人错漏了?”

    “不会!你们瞧,每一枚针皆用隶书标明了名谓,字虽细如蚊蝇却也工整端方,此处缺的针名唤‘类’,或许是张太医故意抽取出来了……”宋浔莫名感知到了他的用意。

    “哟,浔丫头开窍了,如此看来,滇南老尹就是个起名怪,什么螭吻、鹿蜀、猼訑、文鳐、姑获的,一群异兽打架吗?”昆狸兴致勃勃戏谑道,它一时忘了猫魈也不是什么正经狸猫。

    “老大,猼訑……”老秦悄悄拱了拱翟季后背,众人反应过来皆是憋笑辛苦,惹得这位江湖人送外号“粤猼訑”的大哥一脸黑线。

    听到异兽打架,宋浔忙追问道:“狸爷,你好歹说个明白,类是个什么东西?”

    “灵猫呗,形貌像狸,雌雄同体怪得很,没打过什么交道!”昆狸忽然顿了顿,回忆道,“说来也巧,尹氏灭门后,滇南当地人口口相传类也不见了,吃这玩意儿的肉能止住嫉妒,类失踪了,好妒之风又盛行起来……”

    形貌像狸,食者不妒,众人暗自心想,滇南风土人情果真与中原迥异,似乎天然带着神话风貌,飞禽走兽花草鱼虫,还有遍地的奇药异香,民俗丰饶叹为观止,也令域外人士心驰神往之余带了三分敬畏。

    “说来说去,那枚针到底去了哪里?”宋浔不免眉眼间多了焦虑,聂韫礼劝慰道:“慢慢找罢,既有了头绪,想必张太医遗言暗示便是与类针有关!”

    是夜,老秦独自站在别院外的门廊,默默注视着绵绵密密的春雨浸润着土壤。翟季走过去陪着他,同样一言不发,可谓各怀心事,许久才开口问道:“还是没有章绿的消息么?”

    “她躲着我……”老秦摇了摇头,眼神黯然,十多年音讯全无,即使当初接了令假扮夫妻四年,可他始终对她是有心的。

    翟季见他失去一臂后,人后愈发颓唐,不忍心再瞒着他:“若我告诉你,她在寂翕庵,你会去找她么?”

    原来翟季从寂翕庵解救宋浔和赵慕灵的那次行动中,得知是章绿递的讯息,她已长居庵堂,作为弗届卫唯一的女护卫,监视着驭鹤所一举一动。

    秦逯双目一睁,张口结舌道:“这……这些年……她一直在那里么?”本以为抚养女婴任务失手后她为了躲他浪迹天涯去了,没想到近在咫尺,甚至好几次他穿着夜行衣从庵堂门口经过。

    “话只说一遍,要自伤自怜也由得你!”翟季扔下一句转身即走,想狠狠心逼老秦一把。在他看来,凡事终须有个了断,早了早好。

    待到老秦潜入寂翕庵,已届丑时,对常人而言防备最弱,对身经百战的弗届卫则是精神抖擞之时。老秦料定章绿醒着,扣了窗棂三声,果真有位女尼开了房门,冷漠无言望着他,直到看清左袖的异样。

    “为何?”章绿克制住起伏的情绪问道,老秦直截了当答道:“中毒断臂,不必挂怀,小绿,我来是为了当年那事!”

    其实他们二人始终不明白,隐居在农舍严防死守之下,小公主何故染上重疾,致使早早夭折。下葬后数日间,坟墓又被什么野兽刨开,尸身不翼而飞下落不明。

    即便分开十余年,多年并肩作战的默契仍在,章绿很快明白了老秦的用意,缓缓道:“多年来辗转难眠,心怀愧疚,总是无法面对侯爷公主,我自请来此地,一是为小公主日夜祝祷,二是为跟踪驭鹤所动静,三是……”

    她低下头,老秦不知所措道:“为了躲开我?你明知……”如鲠在喉难以为继。

    不料章绿仰起脸泪水滚滚而下,颤声道:“咱俩的事算得了什么!侯爷对弟兄们恩重如山,托付了如此要紧之事,大意疏忽之极,小公主连个全尸都不曾留下!公主何尝不是经不住这剜心之痛才……”

    老秦不由跺脚道:“那时专注于滇南一案,我怎知有人趁机将此事透露给了公主!不过此次去凉城,倒让我意外打听到一件事,小公主可能还活着!”

    章绿眼前一亮,顾不得僧俗有别,捉住老秦衣袖追问:“当真?她在哪儿?过得可好?”

    “假不了,驭鹤所暗中调查我,我佯作不知实则埋了暗线,从两个小鹤崽子口中掏出了点有用消息……”他环顾四周,忽尔附到章绿耳边低语几句,只见她瞳仁一震,掩口才不致惊呼出声。

    二人心知肚明,为今之计惟有暗中保护小公主,再寻个良机向侯爷禀告,毕竟抚养之人与侯府渊源颇深,一时之间捅破真相恐怕后果堪忧,甚至会牵连到公主清誉。

    计策即定,稍稍心安,老秦深深望了章绿一眼,道声保重便遁于溶溶月色之中。

    医馆内室里烛火摇曳,宋岩年怔怔凝视着案上一块云纹玉玦,仿佛一去触碰它就会如云散去,如水流走。

    出神了好一会儿,他才敢去抚摸玉玦那个缺口,夕夕成玦,终不成圆满,他实在不懂她为何要留给女儿这样一件随身之物。

    还有那个刻在缺口右边的“嵇”字,究竟是何意?显然与她夫君毫无干系,她生前亦从未提起过与“嵇”相关之人。他叹息着用绢帕重新裹好玉玦,小心放入桐木匣子内,而不再深锁于暗格中。

    “容栩,不,知嫣,我怕是从未真正懂过你,愧谈半生恋慕……”他自言自语道,轻吹一口气,灭了这烛泪淌尽最后一束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