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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下工后槿容会去易禹家,这在她学箭初期已经是惯例了。

    有人说她这是会捡高枝儿,有人说她是以易禹家为跳板,场主才是她的目的。

    阮春告诉她这些传言之初她是气愤的,想找到那些造谣生事者理论,质问他们他们的日子是多不称心,见不得别人好,活得有多无聊无趣,竟日以臆断造谣为生。但不到一刻,她就不气了,觉得跟那样的人置气她自己也欠些修养。不被她听到就算了,若被她当面听到,她定骂得他没脸。之后谁再告诉她什么传言时,她便问那人是否知道造谣者是谁,是否肯作证。若肯作证,同她一道质问去。若不知道或不肯作证,那便也不要告诉她那些流言蜚语了。

    这一日槿容从易禹家回到住处时听见堂屋正热烈谈论着什么,她驻足听了一会儿,好似在谈论哪家公子。这类话题她鲜少参与,便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屋里亮着灯,槿容以为是同住的阮春,正想她年纪小,最是个爱凑热闹的,今儿怎么独自躲开了。推门一看,是陶芳。她正在灯下缝制为她父亲生辰准备的新衣。

    槿容喊了一声“陶芳姐”,走去床边坐下,预备说两句话去洗漱。

    “呀,我还以为是阮春。”陶芳放下针线,笑容可亲,“她们在谈论什么西门公子,我忙着赶活儿,嫌聒噪,来妹妹这屋躲躲清静。”

    “西门”这个姓氏实在令槿容难以忽略。

    “哪个西门公子?”

    “就是前两日去马厩看马的那个西门公子。哦,对,那时你恰好有伤在身,没有去上工。听说家里很有势力,”说道此处,陶芳苦笑一下,叹了口气,“哎,这句就是白说。能同咱们马场做生意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说完,拿起针线继续做活儿。

    “有什么特别的事吗?听她们讨论得热闹。”

    “没啥特别的,老生常谈了。只要是相貌堂堂的年轻公子,哪一次她们不是如此笑闹一番?不过,”陶芳又一次停下针线,微微蹙起眉心,颇为堂屋那些妹妹们担心,“我看那西门公子面相不善,恐非能托付之人。”然而说完这句话陶芳又笑了,那笑容里有认命的温顺。“我这真是杞人忧天。来这里做生意的跟我们这些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交不到一块儿。”陶芳在头上抿抿针,继续缝制衣裳。

    “生意做成了吗?”

    陶芳抬头瞅了一眼槿容,笑着回道:“傻妹妹,这事儿我哪儿能知道呢!”说完又低头做活儿,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再次抬头,“哎?妹妹认识这位西门公子吗?以前没有见你问起过谁呀。”

    “以前遇见过一个同姓的,不是什么好人。怕是他,多问问。”

    “‘西门’这个姓是不多见,不过,也未必就是你听闻那个人。即便是,咱们马场这些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指定能应付。”

    槿容点头应和。经过晌午和易禹的一番谈话和思索,她决心倘若不能立刻忘记的话那就尽可能少让西门坛分她的心思和精神。

    “对了,后日中元节,马场给咱们放了一日的假,正好大伙儿都要去集市上买些贡品带回家,商量着一起去。你也一道儿吧?虽然你家不在这儿,没法祭拜,但我想着只要有那份心,逝去的亲人也能收到。我们都回去了,你可以在这院里摆摆贡品,祭奠祭奠。”

    陶芳的提议勾动槿容心思,想起母亲,她点点头。

    秦人不过中元节,但自打知道清明,中元,寒衣这三天是汉人祭祀纪念逝去亲人的日子后,槿容也会在这三日里寄托对母亲的哀思。宫里不允许私下祭拜,现出了宫,她不必再藏藏掖掖的了。

    ***

    谁料想中元节这日一群人好好地出门,却惊魂未定地回来。

    坐在榻上,槿容觉得自己虽然尚未完全从方才危险的情形中回过神来,但也不必惊动风凌过来看她。西门坛那贼子真是猖狂至极,竟安排手下大白天的在它州地界上明目张胆地抢人,幸得一位壮士出手相救。倘若没有那位壮士……大热天里槿容连打几个寒颤。

    风凌急匆匆赶来,槿容起身,浅笑着想宽慰风凌自己并未受到伤害或惊吓,要他不必忧心,但对上那冷峻面容上关切的眼眸,她刚扯开嘴角,“我”字的音尚未发清,不知怎的,眼泪就珠串似的往下落,而后她喉头发紧,竟再也不能发出一个音。

    一阵混沌后,槿容听到耳畔有人轻语,自己也被人紧紧地抱在怀里轻拍着安抚。像被人摄了片刻魂魄,他二人方才如何由才见面到了现在的局面,她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此时她才恍悟原来自己之前并非如她以为的不碍事,而是被吓懵了,此时才真正缓过神儿。

    柔荑轻轻环上男子的腰背,探问:“我方才是不是哭得很难看?很丢人?”

    “嗯!”

    槿容懊悔,希望能有把剪刀可以剪去他这段记忆。“难看你也退不了了。”

    风凌失笑,双臂更紧得拥抱怀中之人,“被你哭成了一摊水,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好看不好看?”

    槿容觉得自己真是矫情,明明知道哭起来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怎会好看?却还问这种逼人说假话的话。

    “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哭了。”

    风凌贴近她耳旁,呵着气说:“以后只让你笑,想哭都不给你机会!”

    槿容觉得心都要化了,意识到虽然他二人都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但在调情的段位上她可是望尘莫及!

    贴在他胸口,听他有力的心跳,放纵自己沉溺在被呵护的热融融晕乎乎的安心里。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宝贝珍视!母亲在世时一定也给予过她这样的保护,可她那时太小了,记不清,也体会不出。这些年,她为了不被欺负,让自己一点点变成刺猬。即便有人想靠近,有心同她说些暖人心的话,估摸看看她满身竖着的刺也望而却步了吧!

    听到啜泣时吸鼻子的声音,风凌柔声问:“想起什么了?怎么又流泪了?”

    “想起我母亲了。想让她知道我遇到了你,她一定会很高兴。”

    “等我们成婚后找个合适的日子去祭拜你母亲,我岳母。你告诉她你找了个好夫君,我感谢她生养了一个好女儿,还要央求她保佑我们生一群好孩子。”

    风凌越温柔深情,槿容越觉得歉疚。“……虽然我也想,但那个家里人太杂,形形色色,勾心斗角,你又这么卓越,招人喜欢,被我别的姐妹看上了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麻烦,平白生出波澜,还是让他们都以为我死了吧。”

    槿容怕风凌追问她的身世。她有意隐瞒,是怕失去。毕竟律法明确秦汉不能通婚。在太祖开国统一之时,秦人曾大肆杀戮汉人,屠过数座城池,这也不过是六七十年前的事情,许多亲历那些惨事的汉人仍健在,这般血仇汉人不会轻易忘记。她不敢拿她与风凌的未来赌。她之前没有做过伤害汉人的事,之后更不会,这样是不是也不算欺骗很多?而且,她迟早会告诉他一切。她只是想再等等,等他们感情更深些。

    “若你有这样的担心,我们可以先给你母亲立个牌位,也好慰你思念之苦。这事不能草率,今日时间怕是有些仓促了,我会让风伯尽快办好。”

    槿容抬眼望着风凌,“谢谢。”

    风凌低头在她额头轻啄,“以后要这样感谢我。来,我为你重新梳妆,阿烈还等着我们呢。”风凌唤外面的人打盆水去他房中。

    “等我们做什么?”

    “为我义父扫墓啊。”

    槿容惊愕,“我?”

    “是啊,你!昨日没有告诉你,想着今日说也不晚,谁知一大早你就出去了。本来阿烈说等你回来再一起去的。”

    槿容受宠若惊又歉疚不安。

    “我可以吗?”她有资格吗?

    “你是我的未婚妻,义父盼儿媳妇可是盼了很久。”

    槿容喜不自胜。“我以后出门提前告诉你。”

    “我也告诉你。”风凌额头轻轻磕了一下槿容的,然后牵起她的手向他房间走去。

    “那位壮士是马场里的吧?今日多亏了他。我那时吓懵了,没有注意他收否受伤?对方至少有五六个人,还都带着匕首。”

    “没有受伤。”

    “那就好。唉,我真是不经事!这么大的恩情,我竟连个谢谢都没有说。等回来我得带份礼物上门好好谢谢他。”

    “他出去办事了,等他回来我告诉你。”

    风凌说得有些风轻云淡,好似这是件寻常事似的,槿容觉得这和她近日接触到的他不太一样,但一时也说不明白哪里不太对。

    进得风凌房中,槿容猛地回想起那位壮士制伏那些人后,将他们捆绑在一起托路上行人看管,他则解了马车上的马一路狂奔径直将她送到风凌这里。就是这点奇怪,若是路上偶然遇上,最多将她送回府里就是,不会送到风凌这里吧。

    “……他是你派去跟着我们的吗?”

    风凌笑了,“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为什么?你发现什么了?”

    “西门坛大略横行惯了,行事并不谨慎。出马场没多久,他身边几个人就离队了。知道他对你贼心不死,自然要派人保护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这样随意来去,岂不是给那位壮士带去很大麻烦?”

    “不告诉你就是怕你不自在。放心,暗中保护的任务他不是第一次做,况且你出入作息很有规律,并不爱乱跑。”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在暗中看着?”

    风凌知道她是害羞于他们私下相处时的一些情态被人看去。“如何完成护卫的任务是需要训练的,不同的情形他们有不同的处置方式。你若想知道,我以后告诉你。不过,这件事情是不是能打消些你的担忧,可以有一些些的相信我说的保护你的话并非空话了吗?”

    “我并非不信你,而是……”槿容低下头,望了一会儿他的衣襟,而后粲然抬头,“而是舍不得你受我连累。场主这般样貌品行的人该好好活着,给世间留些好念想,好期盼。”

    “我并不在意无关的人如何想我。我只想护住我想守护的人。你若想我好,自己先得好好的。记住没有?”

    “明白!”

    有一类人,目光高远,胸怀广大,心志坚定,难以撼动。槿容觉得风凌就属于这样的人。他说不在意,便是真的不在意。不像自己,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在意的。因此许久以来,她便不曾再说过不在意旁人评价这类话了。

    水打好了,槿容掬起一把水,却又放下了,扭头叮咛,“我不是不相信你啊,就是啰嗦一句。那些狗腿子们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拿着匕首在别的地界上抢人,你可见他们无法无天到何种地步了。对这样的人你千万要小心再小心地提防。”

    “嗯。我会的。”

    洗完脸,风凌为槿容拿来巾帕,铜镜和梳子。看到镜子里头发蓬乱,眼睛肿胀的自己槿容心里叫了句“好丑”,想方才没有洗脸前一定更丑。可是,已经都被心上人看去了,如今懊悔也是无益。她抬手解头发,还没有散下来就扯断了好几根头发。

    风凌制止她看上去有些粗鲁的动作,“我来吧。”

    风凌耐心地为她解下凌乱的长发,拿起梳子一缕一缕将她头发梳顺,这中间竟没有扯疼她一分。槿容自己都不曾如此轻柔有耐心地对待过她的头发。

    铜镜昏黄,看着看着槿容有些要瞌睡的样子,恍恍惚惚像在梦中,又像在画中……

    “风凌……”槿容握了握风凌的手,是真的。不是梦,不是她的臆想。

    “弄疼你了?”

    槿容摇摇头,“你太温柔了,我有些瞌睡。”

    “是你刚才被吓着了,这会儿精神有些不济。瞌睡的话先闭目养养神,等我们扫完墓回来再好好休息,不好让他们等太久。”

    槿容又摇摇头,却不知道她是就什么事而摇头的。她就那样盯着铜镜,目光有些涣散迷离。看她这模样,风凌预备回来给她配些安神的药。

    快梳好时槿容忽然扭头,风凌怕扯疼她,赶紧松了手。

    槿容看着他说:“你如今这么纵着我,疼惜我,日后可千万不能负了我,不然……”槿容忽而笑了,眼角也发热,在眼泪落下前,她转过身子,偷偷抹去泪花。

    前功尽毁,风凌重新为她梳理长发。

    “我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一个走进我心里的女子,珍之,重之,尚嫌不够,岂舍得辜负?你呀,尽管放开了喜欢我,放开了倾吐你的爱意,我接得住,接得起。”

    二人目光在铜镜中交汇,深情缱绻。

    “好了。看看如何?不喜欢的话我重新给你梳个别的样式。”

    如梦方醒,槿容眼睛倏得一亮,头一次意识到发式竟然可以如此影响一个人的外观!

    “场主为何做什么都这么好?”

    风凌呵笑,“熟能生巧。若柳昏迷不醒那些时日都是我在为她打扮。”虽然她看不见,也没有旁人能看见她,但姑娘家总是爱美的。

    “婚后我日日为娘子画眉梳头。结婚前这些日子嘛,你若没有耐心梳头发,可以早早来找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梳的头发不好看?”

    风凌直言不讳,“不是好看不好看,你似乎就不会给自己梳头发。”

    槿容默认。裕妃派去她身边的侍女不一定尽心,但摄于她的“淫威”,还算司职。虽然有些事她不惯她们侍奉,但梳头发这件事她真的没有自己动过手。出宫后头发能梳得像个样的,只有跟干奶奶那段时光,原因还是因为有人伺候。

    “场主说得对,熟能生巧!我会好好学,愿意为你而学。”

    “你别学我说话,男人可经不起挑逗。”

    “那会怎么样?”

    “你确定想此时知道?”

    槿容投降认输,“场主,我错了。我们赶紧去找小少爷吧,他已经等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