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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如刍狗(12)进奏院

    房中,坐在大案后的唐棣目光锐利的看着屋内屋外跪着的一众安业县大大小小官员,没有开口,反倒是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忍功一身金甲,手按刀柄,虎目圆睁,和凌云一道立在门上,冷然开口道:“巡按问你们的话,谁要是不如实回答,休怪本将军先斩后奏,取他首级回报陛下。”

    “是是是,吾等不敢有一句欺瞒。”

    安业县令跪地擦汗深叩首一一如实答道,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敢隐瞒的,只怕到时候不仅官位不保,身家性命更加不保,“据《尚书户部》条例记载,凡田分为二等,一曰永业,一曰口分。丁之田二为永业,八为口分。凡道士给田三十亩,女冠二十亩,僧尼亦二十亩。”

    “道士、女冠还好说,本县仅有1座小观,位于城郊秦岭中,观中仅五人,平日香火不盛。而寺庙则有3座,除小竹寺外,还有隆林寺及1座兰若寺,平日里香火最盛,寺庙中弟子多时达百人之甚。本县不大,仅2000户,可这3座寺庙就占了近180户,相当于每年少收了3600亩农税,即使每年鬻度费用(花钱出家)上涨,还有大量百姓为了逃避赋税徭役,宁愿出钱也要争当和尚。”

    “不同于小竹寺乃尼姑庵,少有经营质库,那隆林寺和兰若寺,仗着乃本县的大寺大庙,占据数千亩良田,设立质库(唐朝高利贷当铺),戏场,市集,收入丰厚。若我与诸位同僚不加治理,怕是要被他们榨的一点油水都没有。而近些年北方藩镇频频南下,加之天灾人祸,导致亩产极低,百姓收成不佳,又有大量流民涌入,若开仓震粮,下官实难向节度使大人交待;可若不管,流民不得安置,为患乡里,不得已下官只能效仿前任,任那小竹寺、隆林寺、兰若寺前的鬼市、集市、戏场等坐大。”

    “一、通过征收关市税可补贴农税的收入缺口;二、可安置部分流民也可增加一些税收;三、可通过设立关卡规范商户进行齐民治理。纵然如此,本县年年税收依然捉襟见肘,下官与诸同僚也知道圣人为了北方战事军饷军粮为难,绞尽脑汁,竭尽全力也想为君分忧,可我等一年从春忙到冬,也无法完成朝庭摊到每个县的征税任务。”

    “还请巡按明察。”

    ……

    惴惴不安的等着京师的回音的安业县官们,在唐棣他们走了第三日终于等到由进奏院发布的长安城朝报、进奏院状上铺天盖地全是八大金刚案的消息。

    各部各司统一称此案为“八大金刚奇案”,甚至抵消了不久前太原大捷的喜讯,很多官员和他们交好的佛门中人私下里都在打听这个八大金刚死而复生的真伪,之如牛僧儒牛阁老这样的玄怪爱好者,更是多方打听,其中真假,“此怪事我还只是在话本上见过,就连先前有人传杨贵妃会死而复生,最后也是以谣传谣,不得信。”

    后世,牛家别墅里的牛僧孺的条布记事簿里甚至至今还保留着不少此案的简报和摘要,以下便是最近的:

    每条宫门外的条报上都称“八大金刚案”为唐史上会昌年间罕有的离奇诡案。八名死者,离奇死亡三日后又离奇复生,见者为之拍案惊奇,虽最后因尸体焚烧,仵作无法验明他们复活真相,却于结尾处再度含蓄称赞药王药师琉璃光如来与九转金丹之神妙,同时贬斥明教坑蒙拐骗奸淫掳掠之恶行。

    而进奏院给节度使阅览的《进奏院状》上却重点说的是,介于摩尼教余孽四处作乱,圣人要求对于各州在逃流放明教僧人进行严查,追捕,清剿,防范死灰复燃,并一并追究当时负责押送的不良人的失职,同时对于各道臣民进献的金丹,可第一时间送至京师礼部。并在结尾处向各州节度使提出要求,配合僧录寺对各国外籍僧人及异国宗教继续严加管理,防范民众受其蛊惑,再度酿成悲剧。

    这一切都表明宗教多元化的大唐上层统治者和治理者,开始对明教等异国宗教的泛滥,深恶痛绝,而胡陀的检举,进一步坚定了唐皇彻底铲除藏身于洛阳,企图蛊惑民心复辟的明教地下余孽的决心。

    值得庆幸的是,大理寺和僧录寺已经开始联手调查两案,追查所有摩尼教在逃妖僧,海捕八大金刚幕后真凶,相信两寺联手很快便能查明真相,大白于天下,而上面只字未提到有关安业税收治理痹症的问题。

    ……

    “太好了,县令,进奏院颁布的《开元杂报》上面一个字也没有提!”安业县丞捧着进奏院的条布,逐字逐句的对光细看着。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看完条布的安业县令,当即双手合什对着县衙后堂供奉的一尊菩萨金像,跪在蒲团上,诚心深叩首,“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谢谢佛祖保佑!谢谢佛祖保佑本官又一次逢凶化吉,平安渡过难关!”

    拜完菩萨的县官,首先想到先前跟唐棣的各种交待算是把隆林寺卖了,不禁愧疚不安的又对着菩萨又磕了三个响头赎罪,“就是这次本官对于隆林寺还有城隍庙的主持,有些亏欠,还望菩萨多多宽恕。”

    “稍后,本官定会多多给菩萨上贡些香火钱。”

    县丞心里却对这些只管要钱的菩萨不以为然,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理,他面上宽慰着上锋道,“县令,虽然这次咱们卖了隆林寺和城隍庙,但这寺院经济挤占各道州县税收已非一日,也非我安业县一县之积弊,就算那唐棣写了折子,从进奏院今日下发的各州县的杂报,可见也不能将隆林寺、城隍庙如何,还是只能不了了之。”

    “县令您就喝口茶,宽宽心。”

    “有些事就是要苦着您配合上面下来的巡按们走走过场。”

    “嗯……”

    拜完菩萨的县令闻言缓缓点头,从蒲团上起来吩咐道,“这样……你去跟摩林寺的主持说一声,本县明日要带安业县的所有官员一早前去礼佛,一为还愿,二为和他述述话,也好安抚他们一二。”

    “县令此议甚好。”

    县丞笑着答应,但是话锋一转又道,“只是下官听说……那隆林寺主持早几日就带着弟子出发前往五台山,准备参加下月三十年一次的佛骨舍利圣会了,咱们怕是见不到主持了。”

    “你不说我差点把佛骨舍利出世的大事给忘记了。”

    安业县令闻言一拍脑门,不无遗憾的道,“看来本官这次是去不了了,也不能亲眼目睹佛骨舍利的圣会。”

    县丞闻言笑笑,“县令,您去不了,可是夫人已经在收拾行装,准备带二位公子去讨个吉利,保佑公子们今次秋闱高中。”

    “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一想到自家夫人,县令满意的捻须颔首,“听说这三十年一出的佛骨舍利极灵,若非这官职脱不了身,本县令都想去拜一拜,求个好前程。”

    县丞闻言嘴角上扬,走到案边恭敬的沏了一杯茶,双手递给县令道,“下官何尝不想也去拜拜,只是听说如今一睹佛骨舍利的拜帖,已经炒到一千两一人,能观佛骨之人,非富即贵。以下官家境,是如何都够不着的。”

    “一千两一人!我的老天啊!”

    “那我那夫人带着两个不肖子去,岂不是要资费三千两,还不算其他费用。”县令闻言咋舌。

    县丞则笑话道,“县令大人,您才知道啊。”

    县令掐着手指,快速算着一笔经济帐,“啧啧啧,若这样算,那五台山那些个皇寺怕是只办一场这个圣会就要日进十万金,收荻福田,资财无数,胜过往年十年收入。”

    “可不是吗!”

    县丞私下吐嘲道,“这些收入放在我们哪个州县都够用度一二十年,绰绰有余。”

    除了羡慕的份,县令还能做什么,只能端着茶杯望着远处秦岭下的寺庙香火,负手叹息,“老话说的好,有了富庙就有富和尚。吾等县官虽管着成千上万户,却府库里穷的叮当响,每日愁的头发都花白了。”

    “不如啊。”

    “不如。”

    县丞闻言苦笑道,“和县令说句我的心里话,如今咱们当官的哪有他们当和尚的自在啊?”

    “除了当今圣人对僧人严厉些,哪朝哪代的和尚,不受人尊敬?……上到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人人都要对他们伏首参拜……不像咱们官吏,去年圣人不仅裁撤冗官,还上上下下消减了俸禄……各种吏治工作,不仅有这个节度使管着,那个巡察使察着,后面还有督察使督着……就算事事谨小慎微,还是会错漏百出,被人参上一本,官职一家老小不保。”

    县令捧着茶盏,口中含着一口浓茶,不禁眯眼抿嘴道,“真是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