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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洛铸币(7)雅夫人

    第二日得山风,百船进发,不远处的运河上波光点点,将此起彼伏的秦岭龙脉,从中斩断,一分为二。

    “好大的商船!唐棣,你看!”

    春娇凭栏张开手,指着不远处的来往于全国各地的大商巨贾,弘舸巨舰,往来不绝,发出惊叹声。

    “隋之疏淇、汴,凿太行,在隋之民不胜其害,在唐之民不胜其利也。今自九河外,复有淇、汴,北通涿郡之渔商,南运江都之转输,皆为利也,一搏。”

    唐棣眺望着漕运河道上源源不断运送粮食北上长安的船只,一众船只或悬帆发行,或停留水牛,繁忙的景象就连清晨岸上往来不绝的人烟,都让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匆匆过客,明明身在人间,却还是无法触及这人间的烟火气息,不免发出感叹。

    人浮一世。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所见、所闻、所感、所悟。

    凌云头枕在手臂上,人靠在船舷上晒太阳,嘀咕道,“不就是大运河!少见多怪!”

    他们正出神的看着,商州节度使身边的那个郎官带人抬着两箱不知道什么东西,“叮叮哐哐”走上来说道:“巡按大人,若你们想看看这河上景色,千万别太靠近船边,仔细开船后,河上风浪大,掀到河里去了。”

    “多谢郎官提醒。”

    唐棣闻言拱手谢道,然后看着他命人抬着两口箱子登上漕船,箱子里面叮叮哐哐作响,似金银之声,好奇问道,“只是……不知这箱子里是何物?”

    郎官闻言一笑,大大方方弯腰揭开箱子,道,“哦……节度使想大人翻了车,路上所带铜钱怕是也全数落进山沟里去了,便命下官替大人找司户兑了一箱铜钱给您做盘缠,一箱是些晕船药还有适合船上的本地开胃罐头菜。”

    “毕竟我们商州也无什么特产,就这上洛铜钱还算多,不过大人放心,这一箱铜钱也不值几十两银子,只是怕往后大人一路用钱不便,还请大人笑纳。”

    唐棣闻言心底不得不称赞商州节度使这个郎官当真七窍玲珑心,肯定已经知道他在安业县拒收了那些县官的重礼,于是不送一箱金银财宝,改送一箱实用的铜钱,同时只能说明作为大唐最重要的货币转运节点的商州,上上下下肯定早已知道“钱荒”之事了,但是只字未向朝廷提起,于是面上领下他们的情,拱手感谢,“那就多谢使君一片心意了。”

    心底却已经暗自记下商州钱荒的情况,准备接下来再细细巡察暗访,核实究竟是仅商州一地,还是这郎官知道他要北上,整个北方已经缺钱缺疯了,才由此安排。

    转身唐棣便命忍功兑了等价值的飞钱给他,在双方一阵推拉后,唐棣严命郎官一定收下,郎官才笑着收了那张飞钱,“那卑职舔着脸就替使君收下了。”

    “收下吧!”

    唐棣拱手道,“不然本官回程的时候,要是再经过你们上洛,有难处可就不好意思登门张口了。”

    “呵呵……”

    “巡按尽管劳烦,卑职求之不得!”

    郎官知道这话相当于是唐棣认下了他们这个人情,于是也不再推三阻四,告别下船,笑立在码头边上,挥手目送几人发船。

    漕船上,唐棣立在船头,只听岸边有船夫呼喊着一声:“放水牛了!”然后松了栓在岸边石牛上的船绳,一抛,船头站着一个年长的黄门接过抛来的船绳,中气十足地喊着,“开船!--”命令水手悬帆发船,然后只见船只缓缓驶出山南漕运终极码头,北上启航。

    他回头看去,商州城南城沿着运河此起彼伏展开,渐渐越来越小,这座隶属京兆府的南大门,通往洛阳的必经之地的“商州-上洛”,从隋朝开始一直作为先军路线军事第一建制,到如今已经成为以经济第一的“商州”漕运、铸币机制的转运终端,可谓大唐粮食、钱币两大“货、币”及江南贡赋转运长安和洛阳最重要的生命补给站,最终被他们的船只抛在身后。

    ……

    “嘘!”

    一声轻嘘,一众宫人见了来人噤若寒蝉,正要出声行礼,却被来人竖指按下。

    几十年前有一僧人僧一行自创自鸣钟进献大唐皇帝,自此,大唐唯一的一座的自鸣钟如今就在这蓬莱殿上。宫女背后的墙边柜子上便放着这一座钟,在这春日里的艳阳下,安静中,刻针嘀、嗒、嘀、嗒的声响走得无比缓慢。

    宫人们站桩是硬功夫,御前犹是。

    今日适逢画师在蓬莱殿给雅妃娘娘画像,连上面的主子都不怎么动给画师画,他们作为宫人,端着东西立在旁边伺候更是不敢随意动弹,怕毁了娘娘画中的意境,何况还有这宫里所有人的主子在此,他们更是端着手里的托盘一动不敢动。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

    不过多时,宫女露出的光洁额头、抹胸勒起的雪白胸口上都被烈日晒出一层密汗,却没人敢抬手去擦,直到一个声音在殿中响起,一众宫人才如释重负。

    画师沾好颜料,为绢画画上最后一笔,放下青笔。

    “画好了,娘娘。”

    有一人悄然上前,看着巨幅绢画中的女子凭楼远眺,仿佛一阵风来,便能羽化飞天而去,抓也抓不着,不禁叹道,“朕的雅夫人,美的如这画中月中仙子,若朕一时冷落,只怕就会破绢而出,飞升天界,离开朕的大明宫。”

    大明宫。

    太液池边,蓬莱殿上。

    林深时见鹿,草青时白兔石上坐。

    一树细桂压枝低,乘风摇落玉成香,卷起妃子衣袂,七重纱衣次第开,如临风盛绽的绯色牡丹,半遮半掩着她的绝世风姿,缥缈华美,唐雅闻声回头一笑倾人颜。

    “陛下今日怎回的这般早?”

    雅夫人笑着婉约起身,携上李瀍的手。

    “今日有些倦怠了,便先回来了……不成想一眼便见一月中仙人,长坐于此,不敢打扰。”李瀍目光微微一沉,将朝堂上那些大臣说的恼人的事抛之脑后,挽上她的玉臂,低头观摩着这张只有神仙才有的容貌徐徐道。

    “什么月中仙人,陛下又打趣我。”

    雅妃是个十分温柔恬静的人,笑起来时,一双眼睛里就像是盛满了月光,盈盈闪烁,嘴角也总是恰到好处的上扬着,让人一见,便能忘却前朝那些烦心事。

    李瀍眼见美人灿然一垂首,一回眸,便有无限风情在眼中,不禁心情又舒畅几分,趣道,“如何是打趣……事实而已。”

    “尔等说是吗?”

    马元贽打着拂尘,笑着拱手上前称赞二人,“陛下与娘娘,简直就是神仙道侣,羡煞吾等凡人。”

    李瀍效仿历代先皇,登基四年有余,至今未立皇后,而在他少有的几个妃嫔中,唯有唐雅的面容皎皎若明月,如带神光,仿佛能照亮一切漫漫长夜,就连身后比她年轻许多的王才人也无法夺走她一丝一毫的光彩。

    王才人的目光也流连的落在一对璧人身上,打着玉兔团扇念道,“玉骨冰肌胜蓬莱,神仙眷侣下瑶台,永年不改凌云志,爱洒人间万里埃。若我大明宫真能寻到一对神仙,大概只有陛下与娘娘了。”

    “阿娩。”

    “这张巧嘴,时时刻刻都伶牙俐齿。”

    李瀍闻言大笑,伸出一只手,意思明了。

    王才人款款上前,携住他空着的另一只手,目光一转落在不远处的翰林学士身上,打着团扇道,“人家只是和几位学士大人一样看呆了罢,有感而发。”

    跟在李瀍身后的令狐陶凝望着三人的笑闹,不知是忘却了礼节,还是如何,直到身边的二位待诏拉了拉他的袖子,才赶紧收回目光。

    三位学士一道上前行礼,“吾等见过雅妃娘娘,王才人,二位娘娘安康。”

    唐雅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漫不经心地掠过,颔首回礼,径自提裙,携着李瀍走到画前,揭过刚刚的话柄道,“三郎走了这些日子,也不知去干什么,连我和父亲也不打声招呼便人已到了商州,皇上既然今日碰巧来了,就替三郎,代我掌掌眼,看林画师画的如何?”

    “若画的好,臣妾便赏他一柄玉如意;不好,那只能劳烦林画师重画了。”

    “还请陛下一观。”

    林画师惴惴不安的站在画前,拱手等待李瀍的审判,李瀍闻言却是一笑,屈指点上她的额头,“什么掌眼……哈哈哈……某人绕着弯,从我这打听自家弟弟的去处呢!”

    “陛下既然知道臣妾的心思,还平白让妾身担心。”唐雅捏着大袖的一片衣角委屈道。

    “担心什么?”

    李瀍抓着她的手背,轻抚,“放心,朕在他身边安排了妥帖照顾的人,能护他周全,不会让朕的御弟受半点伤回来的,惹得爱妃落泪。”

    雅夫人破涕为笑,“有陛下这句话,臣妾也好回父亲一句,三郎在外一切安好。”

    “叫父亲勿念。”

    李瀍携着她的手走进殿中,王才人自觉落后半步,听他沉声说到,“宝剑锋从磨砺出。趁年轻,放他出去,磨砺一番,回来,才堪大用。”

    “谢陛下。”

    雅妃与李瀍二人言笑晏晏,令狐陶及学士院众学士跟着一起登上了蓬莱殿。在三层汉白玉殿基之上,朱门之内,皇上与妃子在上面坐了,下面坐着王才人,与她们逗趣交谈着,三人不时笑得开怀。

    候在廊下的令狐陶,跟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握着牙牌,手揣在袖子里,怔然出神,神游天地,一张英俊的脸庞上,不过三十有五,眼角已经长出了细纹,许是站的久了,他有些阴郁的偏头,漫不经心的眼波飘向殿外波光点点的太液池上,鸳鸯戏水,交颈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