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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河汹涌(5)龙门伊阙

    新潭渡口。

    停着一艘海鹘,头低尾高,前大后小,如鹘之状,舷下左右置浮板,形如鹘翅,背上左右张生牛皮为城,牙旗金鼓的战船。

    唐棣跟随洛阳令,在新潭渡口重新登船,顺路前往八节滩,参观挖河工程。

    站在船上,透过女墙,他旦见伊河之上,楼船画舫舟连天,隔壁船上贵人欢声笑,不见岸上纤夫百里河堤重头迈。

    纤夫不甚强壮的胸膛臂膀上深深勒出一道道血痕,为他们逆风拉起铁甲方翘头的海鹘战船,在河上迅速分开一条水路,推波斩浪奋勇前进,激起的雪白浪花掠过船舷,在船尾汇合成一条汹涌的白龙尾,跟随在后,翻江倒浪。

    唐棣不禁想起太白先生的那一句“云阳上征去,两岸饶商贾。吴牛喘月时,拖船一何苦。”

    适逢巡察使巡察至洛阳,洛阳令自觉自从跟随白老尚书还有王琼道长信佛崇道后,果然时来运转,于是指着船上的牛皮地图,无比兴奋的向唐棣,介绍着白老提议出资开挖的八节滩工程将会是多么伟大的工程,将为他们洛阳伊河两岸百姓带来多少好处。

    “下官观巡按手缠佛珠,想必也是和白老一样信佛之人!我东都龙门潭之南,有八节滩、九峭石,水浅石多河道窄,船筏过此,常常例反破伤。倘若八节滩成功开挖,不仅便民舟行,减少漕运伤亡损失,还可灌溉两岸无数良田,保证关中粮食供应,可谓利国利民,亦可为两都百姓提供一条安全的河上礼佛之路,圣人若巡幸东都全程将会更加畅通无阻。”

    “洛阳令所言甚是。”

    唐棣闻言,只是指尖摩挲着腕上年久发黑的佛珠一笑,断然回道,“可惜本使并不信佛。此佛珠仅为一故人之物,留着日后相见归还。”

    “哈哈……”

    洛阳令本想找个话题拉近二人关系,没想到反讨了个没趣,只能打着哈哈一笑揭过,转头引荐道,“下官忘了巡按信道,这位王道长也是与赵真人刘真人一般师出道门,善书符幻变之术。”

    唐棣位于上首,看了一眼下首正襟危坐的王琼王道长,颔首见礼道,“棣华见过王道长,有礼了。”

    “贫道王琼见过巡按,还礼了。”

    王琼看着上座的一身藕色儒袍的年轻巡察使,稽首还礼。

    上船之前,他便被洛阳令告知来了一位天子近臣,与上清派赵归真,衡阳派刘玄靖等道士走的极近,年纪轻轻便颇得当今圣人宠信重用,巡察天下诸道,要小心说话应对。

    看来所言非虚。

    ……

    自安史之乱后,北方长年陷于战火泥潭之中,无贡可上,而南方上贡的漕粮逐年递减,东都西都两都的贵人衣食却不曾消减,庞大的唐帝国后面是一个更加庞大而意志消沉的士族大夫权贵阶层们纸醉金迷,崇道迷佛的一生。

    平民如牛马,辛苦只度日。

    募诸水工,谓之殿脚,衣锦行腾,执青丝缆,挽船以幸洛阳龙门石窟。

    宝船上有人兴奋的呼喊尖叫,“姑姑,那是禹帝所凿的龙门伊阙!”

    “我们正要穿过龙门!”

    “阿弥托佛。”

    一身华服的女子,手捻佛珠,坐在船舱中诵了一声佛号,悠悠转身,凭船遥望伊河两岸,香山与龙门山两山对峙,伊水仿若天上来,从中分开二山,穿流而过,远望“伊阙”,犹如一座天然形成的大门阙,矗立在伊水之上,凝望着伊河舒缓流过的河水,一站就是数百年风风雨雨,历经魏、齐、隋、唐四朝,站成了时代的风骨,也站成了一代又一代的神话传说。

    伊河之上,周遭船只成千上万,船舷相接,帆影交错,如林如海,人声鼎沸,连绵不绝,蔚为壮观,大小舟船如无数鲤鱼,汹涌澎湃,一心奔赴龙门,争相跃过伊阙,只为瞻仰日落时分火烧云中散发着金银血红之光的龙门石窟千佛洞。

    远处万佛洞中,大大小小的石洞中传出和尚们的晚课诵经暮鼓声,随着晚霞渐渐散去,夜色渐渐降临,远远传来,如同聆听天外西域佛音,声声入耳,洗涤一路朝圣疲惫的心灵。

    有十部乐的西域异国伎乐,如天籁回响在伊河之水上,石窟石壁上的飞天舞姿动人,温柔遣眷的招手,欢迎着来自东西二都的佛客。

    “你们看,那飞天、万佛!”

    “真是神工灵力,非人力所为。云贵之制,夺造化之精。”

    “宛如登临西天极乐世界。”

    各个船头站满了前往五台山礼佛的佛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纷纷双手合十感谢,觉得此行就算没有见到灵山,只是见到万佛洞也不虚此行。

    就连原本吵着要靠岸下船的春娇茅山道士他们,看着汇集了历代顶尖技术的匠人雕刻而成的极具西天神佛的摩崖万佛雕刻群,神魂都为之折服震撼,“莫道佛教如日中天,见此佛窟可窥一斑,我道教长年身居深山老林,弟子淡泊,不善钻营,香火了了,何曾见过这般人间鼎盛的香火?”

    “那尊大佛便是释迦牟尼的法身——光明普照的卢舍那大佛吧?”

    侄女站在她的身侧,一脸沉醉在万佛壁画雕刻之中,指着一尊最高最大的佛像,崇拜道,“定安姑姑,人人都道卢舍那大佛是依着则天大圣皇帝的模样造的。那则天大圣皇帝是否也长的这般美如新月,秀目细长,面带微笑,端庄秀丽,宁静慈祥。”

    “或许吧。”

    去国离家已经多年的定安大长公主,缓缓撑开那双满是风霜的凤眼,睁大眼睛看着那河岸上屹立百年的大佛,面带神秘微笑,早已经记不起儿时太皇太后给他们讲的则天大圣皇帝的模样,是多么威武光照大唐,令寰宇之内无数男子竟折腰。

    站在楼船上的定安,依稀只记得郭太皇太后那一句羡慕的话言犹在耳:“生女当如武则天,上不受命于天,日月当空,普照万物。”

    “认命吧。”

    “定安。”

    “我等不过一介凡女,皇朝动荡不安百年,再也无人能重启皇朝盛世。”

    “就算真要有人。”

    “那也是丈夫之事。”

    之如郭太皇太后,这一生历经数朝,几次贵为太皇太后都做不了则天大圣皇帝,只能做一介受命于天的凡夫俗女,而她生于大唐,长于回纥,又归于大唐,蹉跎半生,也只是随波逐流,最后安于佛堂,了此残生。

    ……

    顺着伊河之水往前,有一个同样激动的声音在佛音回荡的龙门山下的八节石滩上响起,“白尚书,您要我请尚书省工部之下的水部督水监水部郎中派的水监和河长都到了。”

    正蹲在河边,挽着裤腿,一面查阅《水经》,一面和水工一起躬身勘察八节滩地形水质的白袍老儒闻言松开手中的一把泥沙,缓缓拄着拐杖起身招呼道,“快请水监他们到这边看看。”

    水监领着河长来到八节滩,众人脱了鞋袜,和水工们一起下河,摸着石头,赤脚踩在泥沙中,勘察水下水文地质地貌。

    他们的脚踩在怪石嶙峋的河床上,向河边的水则碑趟去,只见水位果然上涨迅猛,但还不到石碑上可行大船的水位,指着石碑上的水位线,朝白老尚书回禀道,“白老,水位在此,近日小舟可通行,大船要谨行。”

    “若白老要疏浚河道,此地八节滩怪石嶙峋,加之自隋朝起,伊河历经数百年早已年久失修,两岸水土流失,淤塞严重,得费一些功夫和人力,最好还是等到下半年枯水季节开挖为好。”水监回来后又建议道。

    一个和尚跟在他们身后,闻言大声道,“香山居士,我们不能再等了,这一两月过河者数十倍于往年,若等到冬季冰封,只怕这些渡河人性命堪忧。”

    号“香山居士”的白老尚书闻言拉着水监,指着河上连绵数十里的舟船道,“水监也看到了,如今不是说水部不让这些大船过去,他们便不过去。若这挖河之事拖到年尾,只怕他们二月有命去,三月四月桃花汛一到,无命回。”

    “可是挖河并非小小工程,所费人力不下千人,金银更是不计其数。”水监为难道,这些他们都要回去水部统计,统筹,申请,获批方能列入计划。

    白老指着岸上自带铁锹水签工具牛马车募集而来的数百水工乡民道,“水监请看,岸上那些都是自愿帮忙的乡民,募集的水工,出资的修士,可行?先前水质,我们也找人勘察数月,挖河方案也做了,如今只等水监来了一看,上奏水部工部获批。白某以我个人身家性命担保,保证绝不会要工部户部一分银子,全由我们洛阳官民富商自行解决。”

    前来的水监闻言哪敢托大拒绝,“使不得使不得,白老尚书所言,下官绝对相信,那我们还是先看看挖河的图纸,若没有问题,我就奏禀水监侍郎以及工部尚书大人,禀明此事。”

    “劳烦了。”

    白老拱手谢道,命人拿来图纸,几人相携着走向不远处的看经寺中商榷,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用心倾听他们交谈的如满和尚,不时频频点头,应许道,“若龙门八节石滩开凿成功,此功绩不下于大禹治水,造福万民,后代礼佛之人至此,再也不用经历渡河之殇。”

    “如满大师,所言极是。”

    白老望着不远处的龙门石窟千佛石像,想到这些年退居香山,数度经历此地沉船事故,不免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豪情,就算年事已高,他也要在晚年促成此事。

    于是拱手对周遭前来相信与他的父老乡亲和水工致谢道,“此项工程为万世而建,一切有劳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