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都市言情 » 在飞机上 » 第四章 我从唐诗中走来

第四章 我从唐诗中走来

    我仿佛从唐诗中走来,迷了方向,误了归期,出生在河西,成了山野村夫。与小伙伴们一起上学、割草、抓鱼,乐此不疲,却总也少不了诗情雅意。与父亲说话,定是咬文嚼字,引经据典,被父亲撰文批评,亦不悔改。大约受仙翁指点迷津,便离村进城读书去了。我要远离,纵然迷失在异乡的街头,茫然无措,也定是我不悔的选择。

    我一直没弄明白,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怎么就成了诗人?

    还是有些知名度的诗人。坐飞机去宁波,就是去参加中华诗词学会、中华诗词研究院主办的第五届中华诗人节暨第三十七届中华诗词研讨会。

    本届中华诗人节的主题是:弘扬诗词文化,传承中华文明。

    会议将有来自中华诗词学会、中华诗词研究院以及各省级诗词组织的专家学者、诗人词家、诗词爱好者等出席。无论是规模还是规格,都还是蛮高的。

    这些年来,头上增加了“诗人”“词家”“作家”等诸多头衔。虽然早已不以为然,但毕竟还是好事一桩嘛。

    回头看看与我同座的吹着迷你电风扇的小姑娘和隔座的小伙子,心里便不是什么好滋味。

    又想起那个贱丑娘来。

    贱丑娘办身份证的时候,比贱丑去办身份证还不好办。“不好办”不是不给办,而是“难办”。说“难办”也不是不给办的意思,是“不好办”。看,又绕回来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落户,写名字”的意思。

    没有名字,这身份证是办不了的。姓甚名谁,总得有的。编也要编得有根有据吧。“不能瞎编。”偏偏这位户籍民警张同志是不会拐弯的,办事一是一,二是二,卯是卯,丁是丁,特坚持原则,不讲情面。

    后来,负责户籍办身份证的张民警同志,专门到村里来走访,和村干部、生产队干部,以及左邻右舍都交换了意见,了解了情况,最后定下来的。

    在那个年代,在农村,男女结婚不存在登记、合法之说,两家同意或者两人同意,办几桌或一桌酒席,亲朋邻里吃一顿,这事就算成了。反正一个村子里的人,左牵右连的,差不多都是亲戚。

    张民警同志问来问去,还是不知道贱丑娘从哪里来,姓啥名谁,便征求村干部和大家的意见,依照传统习惯,既然嫁了邹贱丑,便随了夫姓,也姓邹吧。只是这名字总不能四个字吧,叫“邹贱丑娘”,不合适。那时候,不象后来很多孩子都是四个字的姓名,那个时候没有。

    “就叫邹丑娘吧。”张民警同志说。

    “也没那么丑。”生产队长嘀咕了一句。

    这句话是对的,确实也没那么丑。就是这个人骂起人来,实在是下贱得不行不行的。

    “那如果叫邹贱娘,也不太好,实在不好听。就登记邹家娘吧。”最后,还是张民警同志拍板定了。

    叫邹家娘,大家都觉得好。这事就这样定了。

    至于身份证号码,贱丑娘说了自己大概的出生日期。所以说“大概”,是记得不一定准确,可能是,应该是,或者是,差不多是。

    “说个准确的,不要可能是、应该是、或者是、差不多是、大概是的。说个准确的。”张民警同志显然都有些不耐烦了。

    贱丑娘在村里吵架、骂人,有两家是不吵也不骂的,就是大队长家和生产队长家。她知道得罪不起的。

    其他村里百来户人家,几乎都吵过、骂过了,就连住在村东头最远的杨家,那几户人家都骂过了。

    她骂人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手脚并用。脚是一前一后,通常是右脚在前,左脚在后,狠狠的抬起右脚,往前狠狠的踢一下,再狠狠的踏在地上,同时,右手伸出食指,其他四指握拳,从胸前狠狠的往前一指,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跳脚”吧,然后就骂开了:“你个死绝农,你个短命鬼,你个不得好死,你个断子绝孙,你个千刀万剐,你个被车撞死,你个被水淹死,你个被火烧死,你个被疯狗咬死……”

    骂人的话,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而且骂得十分恶毒,而且是没完没了。村里人谁都躲着她。据说她是从床上睁开眼睛开骂,骂到晚上睡觉,躺在床上还得骂一阵子,直到闭上眼睛才闭嘴,从不停歇。

    一个农村妇女,总不能天天游手好闲不干活吧,天天手脚并用,“跳脚”,也不行,总有些活要干的。比如,洗衣服的时候,端着脸盆去水塘,一路上就对着空气骂。到了水塘边,看到谁骂谁:“你洗个衣服象洗死尸,早晚要掉塘里淹死”“洗你个死尸”“怎么还没有洗死掉”……

    如果没人,或者别人一看贱丑娘来了,就快快的洗,快快的走,快快的离开。没人了,贱丑娘也能骂,看到那边有水牛喝水,就骂水牛。看到水塘里有小鱼,就骂鱼。实在是什么也没有,就骂空气。

    全村几百口男女老少,没有一个能骂过她的,也没有一个敢和她对骂的。要是有谁和贱丑娘吵骂了,谁也不觉得奇怪,谁也躲得远远的,谁都知道理在哪一方。

    张民警同志这样说的时候,贱丑娘刚要习惯性地开口大骂,一抬头,看到警服、警帽和张民警同志威严的脸,心里还是“怵”的,不敢开口骂。

    薄薄的嘴唇张了张,声音细细的说:“我记得是开元4644年七月十五日。”贱丑娘不骂人的时候,说话声音是细细的。骂人的时候,是声嘶力竭的,是粗犷的,是野蛮的,是震耳欲聋的,是十分难听的。

    也是下贱的。

    张民警同志就是要她自己说出来年月日,这样他办事就有根有据的了,可以名正言顺的填写到邹贱娘的身份证上了。

    于是,张民警同志就满意的离开了村子,回到他自己的派出所岗位上,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似的。

    据说,贱丑娘拿到身份证的那一天,竟然会对人笑了。而且停了一整天没有骂人。这在这个村来说,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件。

    后来,写村史的时候,就有村民坚持要把这一天写进村史里。

    刚拿到身份证的那三天,贱丑娘走到哪都把头抬得高高的,把胸挺得满满的。感觉一夜之间高贵起来了,立了大功那般,很了不得的样子。本来干瘪的乳房,也不知道是不是塞了棉花什么的,故意挺挺的。只是挺了,就更加难看了。

    村里有这么个恶人,我居然长到十六岁才离开这个村子,居然还成了诗人。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贱丑娘骂人无数,丈夫也骂,子女也骂。对村里人倒是毫发无伤,只是她的大儿子,被她自己一语成谶:“被疯狗咬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