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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邹国龙之死

    鲁迅先生说过,唯沉默是最高的蔑视!

    贱丑娘骂人的时候,全村人都保持高度一致的沉默。其实刚开始的那几年,每天,差不多每天都有人和她对骂,结果是一个个败下阵来。

    骂不赢,根本骂不赢。

    要么,另一方骂到没词的,要么一些天打雷辟的狠话实在骂不出口,要么体力精力都跟不上。骂人也是体力活,象贱丑娘这样骂人是要跳脚的,不是光站在那里骂骂就行的。

    贱丑娘体力好,五大三粗,还会耕田。虽然农村妇女都是干体力活的,但耕田这件事基本上全是男社员包揽,稀有女社员耕田的。

    我国是农业古国,百业农为先。传统农业耕作,南方水田耕、耙、犁、耖、耥,一样都少不了。我在农村长大,虽然会割草、割稻、插秧,但不会耕田,我姐姐们也不会,只有父亲和大哥会耕田。

    春秋战国时期,耕地才开始私有化,井田制的封建社会逐渐解体。铁器广泛使用,铁犁牛耕推广,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形成。至唐代,耕地面积增加,赋税征收制度改革,几乎是“四海无闲田”,水车、筒车灌溉,曲辕犁牛耕,一直到轩辕四十八世纪初都在使用。农人因时因地,精耕细作,农艺快速进步,产量不断提高,领先世界数百年。那时候的农夫,勤劳且节俭,温饱问题基本能够解决,也曾荣光过。

    农人耕田传了千百年,属于重体力和技术活,不是人人都行、都会的。

    贱丑娘耕田,也骂。骂牛,骂田,骂水,骂草。草也骂啊?骂。那时候很少用化肥,都是稻草直接翻耕进田里,作化肥用。

    有时候稻草多了,搅在一块,牛会犁不动,贱丑娘就开骂了:“操你马的X,长的什么X草。”

    总之就是手不停、脚不停、骂人的嘴巴不停。所以,贱丑娘耕田的时候,周边几块田都是空的,没人愿意在旁边耕,宁愿晚上加工。

    我在读小学的时候,和村里玩伴邹国龙、邹贼皮、衰狗毛等在村子里溜达,有的人家家里的狗就隔着门对路过的我们叫个不停。村里很多人家里都有养狗的,一是看护家门,二是到过年时宰了吃狗肉(买不起猪肉,也买不到)。

    我突发奇想。你猜我做了什么?

    你都猜不到。我使尽全身力气用凶狠的语气,对着狗学狗叫:“汪,汪,汪汪汪……”使劲叫。

    狗瞬间就没声了,安静了,耷拉着眼睛看着我,想看又不敢看、可恨又可怜的样子。我叫了几声后,又往前走,它沉默了一会又开始叫……

    然后,只要我再学狗叫,大声的叫骂,它瞬间就没声了,静静的听。

    我也不知道它听得懂听不懂,反正是前言不搭后语,毫无逻辑的话。

    这是小孩子的游戏。

    我这人和村里小伙伴们相比,脑袋瓜子转得快,有些小聪明,算是会读书的那种。从这一叫一骂一停的过程中,我就从中悟出点什么道道来。

    我就对大家说:“国龙的娘那么会骂人,哪天她骂的时候,我们也这样。她一骂的时候,我们就更大声的骂回去,她要追过来,我们就跑。”

    这个邹国龙,就是贱丑娘的大儿子。比我大两岁。

    在村里,比我大四五岁的、与我同龄的,以及比我小四五岁的,都听我的,我差不多是他们的孩子头。这也带来另一个问题:村里哪个孩子犯事了,大人们就找我。

    有时候,大人管不了的孩子,我去说去管,反而管用。

    要说这个邹国龙,不坏。不像他娘,会骂人,他不骂人,性情还是比较好的。所以,我们没有嫌弃他,还是和他一起玩,一起“打仗”,一起堆泥人。

    小时候,村里小孩子差不多都有小名,也叫“野名字”,往往真名都记不得了,或者大家都叫“野名”,真名全给忘了。象“衰狗毛”,我到现在也记不起他叫什么名字来。

    但是,邹国龙没有“野名字”,我们大家都没有给他起“野名”,这有点奇怪。

    我这样一说,邹国龙首先赞成。他也很讨厌他娘整天骂骂咧咧的,叫一家人不得安宁,也叫一村人都不得安宁。

    这样,过了几天。

    一天晚上,贱丑娘又不知道怎么回事骂开了。正好我们四个人在一起玩,听到声音就跑过去。

    在离她十几米的地方,站定。然后我说:“等下我们一齐大声回骂她,骂什么都可以,就是声音要大。”

    大家都说:“好!”

    一个个卯足了劲,肚子鼓起来,并排站着,手拉着手,身体前倾,两脚前后站立,做好跑的准备。心里也害怕得要命,但必须做出无所畏惧的样子。

    “开——骂——!”。

    随着我的一声令下,四个人齐声大喊大叫,喊啥叫啥,骂了啥,谁都不知道。

    反正,贱丑娘瞬间闭嘴,安静了。邻居几个大人跑出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见是我们,都说:“赶紧回家。”

    过了一分钟,贱丑娘搞清楚了怎么回事,竟然是几个小孩子跟她对骂,这还了得。

    贱丑娘毕竟是贱丑娘,歇了一会,她又骂开了,而且是对着我们骂的。大概是夜晚,又隔得远,她应该看不清我们是谁。

    我们骂不赢,就又停了会。过了会,我们又喊叫起来,她就又静下来。

    这样反复了几次。

    显然,我们就要败下阵来了。贱丑娘又开始跳脚了,就是弹跳起来骂:“你们短命鬼,被疯狗咬死的,不得好死的……”那时候,那季节疯狗很多。

    看样子,她就追过来了。

    “你骂的话统统归你自己!”我丢下这句话,率领众弟兄撒腿就跑。

    贱丑娘骂人的时候,人人害怕。

    小孩子中,大概我是唯一不怕的人。

    她骂我的时候,我就昂着头,微微笑着,我笑着的时候,嘴角上往上扬起的,后来发现很有些气势。我就把她骂人的话当成听不懂的狗叫,两只眼睛自然的注视着她的眼睛,无论她骂什么,我都一言不发。

    在这样的对峙中,她竟也感到骂得无趣,就停歇下来。大概这就是“保持沉默又不失气势”吧。

    于是,我就说:“把你刚才骂人的话统统归还你自己。”

    这个时候,我就转身走了。

    她总不会动手打人。打人的事极少发生的。贱丑娘就是会骂,打人倒是不会。

    就在那天晚上我们和贱丑娘对骂之后的两三个月,邹国龙就真的被疯狗咬了。

    那时正是夏季,疯狗多着呢。防不胜防。

    那天是下午,赤脚医生还在田里干活,被紧急叫回来,又跑回村里拿药箱。

    当赤脚医生赶到的时候,邹国龙躺在用两条板凳架起来的门板上,里外两圈人正围着吱吱喳喳,谁也不知道听谁的。贱丑和贱丑娘到这时候啥主意也没了。

    贱丑娘还在跳脚,骂那条疯狗。

    那条疯狗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好像从天而降似的,大家都说肯定不是村里的,也不知道哪个村跑来的。

    咬了邹国龙以后,没人注意疯狗的去向,都不知道跑哪去了,人间蒸发一般。想报仇打死这条疯狗都找不到。

    赤脚医生是个女的,赶到问明情况,查看伤口很深,确定是被疯狗咬了,马上给邹国龙打了一针狂犬病疫苗,又注射破伤风疫苗。

    赤脚医生怎么说还是医生,过了十几分钟,看情况越来越不发好,吩咐赶紧送公社卫生院。

    于是,贱丑、驼辣子、衰有、瓜花子等几个村里的正劳动力,推着板车,一路小跑往五里地外的公社送。贱丑娘一路跳脚,一路跟着跑,一路大骂“天收的,要死的,你个疯狗不得好死啊。”

    等送到公社,已经没气了。针都不用打,直接往回拉。

    有人出主意,“天狗吃月亮。如果是十五晚上,月亮正圆,把被疯狗咬过的人,平放在外面,下面放一盆清水,月亮照着,疯狗会被月亮收走。疯狗从人身上离开了,被咬过的人就会活过来。”

    有人说,“今天正是七月十五啊。”

    于是,邹国龙被放在两条凳子架起来的门板上,明明亮亮的月亮照着,门板下面、两张凳子中间放了一盆清水。还请来一位道士念念有词。

    这是开元4673年七月十五日发生的事。这一年,邹国龙十一岁。

    老先生说:“名字太大了,镇不住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