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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得意忘形

    孟夫子与王昌龄诸友相聚甚欢愉,酒过三巡,襄阳最美味的鳊鱼终于上桌了。

    鳊鱼,又叫查头鳊。缩头,弓背,大腹,色青,味美,汉江中的查头鳊,味极鲜美。孟浩然诗云:“试垂竹竿钓,果得查头鯿。”

    孟浩然本就极爱吃鱼,尤其极爱鳊鱼,是极爱中的极爱。

    浪情宴谑,忘乎所以的孟浩然见一大盆极鲜美的鳊鱼端上桌来,许是酒精的作用,许是宴饮的氛围太好,个个竟手舞足蹈起来,甚至来不及吟诗对歌,拿起筷子便夹了一大块塞嘴里。

    一大盆鲜美的鳊鱼,很快就空空如也。

    这一晚,就像后世宋代大文学家苏轼说的“欢饮达旦,大醉。”

    结果,还没等王昌龄离开襄阳,孟浩然就永远地闭上了那张好吃的嘴,再鲜美的鳊鱼也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这事发生在唐朝。要搁现在,孟夫人还不得起诉这些朋友啊,赔付多少银子再说,起码出一口恶气。

    王晶龄尤其首当其冲。就是因为王昌龄远道而来,孟浩然呼朋唤友,才“浪情宴谑”的。

    孟浩然的查头鳊,到底有多鲜美,我不得而知,确实没有吃过。

    但是,二十年前我在南京工作的时候,吃过极鲜美的长江白刀鱼,那叫一个鲜啊,那叫一个美啊,“至今思刀鱼,不得闻其味。”

    只是后来长江白刀鱼因为量少味美,价格持续翻倍甚至十倍的涨,再也吃不起了。

    这样的美味,我若是孟浩然定然也是不管三七十一,吃了再说的了。

    但对于孟浩然来说,这是性命攸关的事,再怎么美味,也得管住嘴。今天不吃,往后才有更多机会吃嘛。今天吃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吃了。

    倘若不是“浪情”,酒桌上气氛太好,大家都喝高兴了,不是“得意忘形”,保持头脑清醒,估计孟浩然还是能管住嘴的。

    不要“忘形”,不吃鳊鱼,孟浩然就不会那么快死。

    孟浩然不要死得那么早,这位太白先生敬仰的“孟夫子”,说不定还给中国留下多少诗歌呢。

    所以说,得意不要忘形,忘形必招祸。

    我看我们飞机上第一排的这位,就有些得意忘形的样子。要不,怎么可以对乘务员那么没有礼貌呢,那么的居高临下,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高贵,别人都低贱。内在的狂妄,外在的得意。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吧。

    不可得意,不可忘形。

    常常的要知道自己是谁。

    蓝老太太长于富贵人家,嫁于富贵人家,却修养极好,始终笑脸相迎,对丫环、对长工都是轻言细语,不肯责骂,多有体贴照顾。既不“得意”,更不“忘形”。

    及至遭了灾劫,出现重大变故,依然如斯,不卑不亢,保持内心的淡定从容与高贵尊严,既不看低别人,也不看低自己。衣衫褴褛却透着生命的贵气。

    而我,虽然深受老太太的影响,却做不到这份淡定从容,在人生关键时刻,“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从此一个转身,一个拐弯,走了几十年的下坡路。

    现在毕竟年龄大了,两鬓霜白,头发花白,无“得意”之事,无“形骸”可“忘怀”。

    这次参加第五届中华诗人节暨第三十七届中华诗词研讨会,就一再表示不要会议派车来接,自己坐地铁过去,还可以看一路风景。不像以前,没有车接送,没有车保障,便觉得很没“面子”。

    现在才知道,要那“面子”干嘛呢?及至年长,方知“不可得意”,“不可忘形”,过平淡日子才是真。

    老太太的从容,孟浩然的死,让我又想起一个人来。

    康熙二十四年暮春,纳兰容若抱病与好友一聚。

    又是相谈甚欢,相聚甚欢,又是“欢饮达旦”,又是“大醉”,这样的场合,往往容易使人感到“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杯盏交错间,便“得意忘形”了。

    这一聚,一醉,一咏三叹间,纳兰便一病不起。

    于七日后的五月三十日溘然而逝,一命呜呼。

    虽然他们一个在唐,一个在清,相隔千年,但他们都死得那么突然,突然得洒脱任性,死得极富浪漫色彩,让我这个后世的诗人,来不及悲痛哀伤,倒悠然的心生向往之意。

    但因了这样的“得意忘形”,吃了美味而死,亦让后人唏嘘不已。

    真个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或者说“大快朵颐死,做鬼也无悔。”

    对于诗词,我是一个很放诞纵情的人,诗词界都知道。我更喜欢李白磅礴的大气,缥缈的仙气,恣意的灵气,意境高远而不冷僻,欢快平淡而不清寡,神韵清朗而不做作,是盛唐气象的风光艳绝,意象万千,非他人所能比拟。

    杜甫的诗也是高绝,但读来过于悲凉、沉郁、无奈,再雄浑工整也是离乱后的萧条与沧桑。

    忽然的想起,倘若这架飞机成功穿越到了未来,时间可以折叠,我便穿越到唐,做那个孟浩然,坚决忌口,坚决的不吃那鲜美之鳊鱼,拒绝死亡,看历史该是如何。

    或者穿越到清康熙年间,做那个容若,抱病便好好的养病,不恣意狂欢,不与友聚,不忘其形骸,阻止纳兰的死,后世该有多少浪漫情诗。

    这样想着,我自己都笑起来。回头看看身边吹着电风扇的姑娘,她还在吹着,平静得很。不像我,思想的野马,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

    我不是小姑娘,怎么就知道她的头脑里,没有和我一样,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

    即使没有“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也有想别的事吧?

    庄子与惠施的“鱼”与“非鱼”“子非鱼”“子非我”的辩论,又在我眼前晃动。仿佛他们在濠梁争论的时候,我就站在旁边,要么冷眼看着他们在辩,要么参加到他们的论战中,可历史怎么没有记录呢?

    不管怎么说,孟浩然是吃了极肥美的鲜味,死在了家乡,死在了家人和好友的怀里,这让人想起来,还是温暖的。尤其是杜甫会觉得,孟浩然食鲜疾动而死,是比较温暖的死法。

    想起杜甫,想起杜甫的死,心里一阵凉。

    到了开元3467年,晚年的杜甫越发贫病交加,没有了朋友的接济,最后连草堂都住不起了,只好在一条小破船上,漂泊于江上。

    诗人的名号好听,其实历史上穷困潦倒的诗人何其多也。

    我这个诗人,不也差不多是这样吗?

    小船被洪水所困,在江上漂泊,可不是浪漫,更不是风景。断粮断炊已是多日,说杜大诗人饥肠辘辘,饿得前胸贴后背,一点也不为过。

    如果说,还有点力气,那就是还能爬出船舱来,还有最后一点力气吃饭。

    其时,耒阳县聂县令慕名杜甫的诗名,赶紧派人把杜甫接了来,结果杜甫“啖牛肉白酒,一夕而卒于耒阳。”

    十多天没吃饭的杜甫,吃得太多,腹胀而死。

    这更让人觉得有些可悲。

    在这之前,杜甫还患有糖尿病,自题诗曰:“我多长卿病,日久思朝廷。肺枯喝太甚,漂泊公孙城。”所谓长卿病,就是西汉司马相如患有的消渴症,就是糖尿病。

    不过,很多书上没有这样说,只是说杜甫因病故于舟中。大概是后人有为圣者讳的意思,生怕这样伟大的诗人还因饥饿吃得太饱撑死的,有损“诗史”的形象,玷污了他的名声。

    其实,杜甫这样的死法,并不会让人看低。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一个诗人饱经忧患又奈何?

    总比那些身居高位安享富贵尸位素餐的家伙们,高贵得多吧!

    比如,飞机上第一排的那位。我就觉得不怎么样。

    这话又说回来,杜甫虽然没有“得意”,而且可以说是非常的“失意”,但是还是“忘形”了。难道不知道饥饿过度后,不可食之过饱之理吗?

    可见,无论“得意”,还是“失意”,都不可“忘形”。“忘形”必遭灾。

    贱丑娘骂人,把全村人都骂了个遍,无人敢应。可谓“骂人第一”,这不得了,谁见了贱丑娘都怕。贱丑娘是不是觉得自己了不起呢?很是“得意”?

    “瞧,你们谁敢和我对骂?”贱丑娘天天这样想着,心里越发的自以为得意,越发的毫无忌惮,越发的放肆纵情。

    人若无所畏惧,天必谴之!

    邹国龙的死,是不是天谴,我们不得而知,但贱丑娘的漫天咒骂,放肆忘形,是一定有关系的。

    完全没个数,完全过了度。还能不遭殃吗?

    孔子曾曰:“凡事有度,过犹不及。”

    生活中,遇到烦心事,偶尔发发火、骂骂人也就罢了,谁都理解,也会谅解。但是像贱丑娘这样天天骂,漫无目的的骂,见谁都骂,实在没人骂,便骂天,骂地,骂猪,骂牛,骂鸡鸭,骂空气……没完没了,这怎么行呢?别人奈何不了她,上天还奈何不了吗?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所以说,凡事要有度。

    孟夫子患有痈疽,本将痊愈,只是务必忌口鱼鲜。一旦吃了鲜鱼,便是过了这个“度”,那就是大忌,要出大事的。果然,得意忘形,吃了。便一命呜呼。哀哉!

    杜甫早已诗名在外,遭遇困顿,县令便派人迎接,并安排酒食。又是“忘形”,吃得太多,给撑死了。哀哉!

    我是饮茶之人。友人说:“泡茶最讲究的就是度,水的温度,茶叶的多少,还有泡茶的时间多久。都是刚刚好,才能泡出最好的茶味。”

    却原来,上好的茶汤,都是在一个适度的状态下泡出来的。泡茶需要适度,才会泡出最好的茶汤。交友做人亦如是。有一个自己的尺度,去衡量是否值得深交和付出。好的友情,都是能带给你正能量和舒适度的。与之交谈,能受益匪浅。与之相处,如沐春风。

    机舱里,满满的人,却总体感觉是舒适的。

    前三排的另两个人,也是蛮正的。一个年龄与我相仿,随性而坐,眼里充满智慧的光芒,又有一种平易近人的亲和感,另一个则比较年轻,忙前忙后,安顿好之后,才正襟危坐,表现出一种谦卑的尊敬,该是一位随从。

    可见,机舱里的人与人之间,陌生的关系是恰当的,量子纠缠般的关系让人感觉还是舒服的。有一种陌生的熟悉。

    我与相处,如沐春风。凡事有度,过犹不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