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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老邪

    这个“不脱裤子”的故事很精彩。

    王阳明的思想我不太喜欢,但是他用一条不能脱下的裤子,证明人类的良知,倒是蛮有意思的。还有他在剿匪上表现出来的军事才能,也是让人钦佩的。

    明朝时期的南赣除了偏远外,还是一个让人谈虎色变的地方。在与邻省接壤的崇山峻岭中,有大量土匪占山为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专门与当地的官府作对。这些土匪不但人多势众,而且作战勇猛,消息灵通,每次官兵出击,不是扑空就是中了埋伏,很少能够凯旋而归的。

    土匪怎么知道官兵的行动?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有卧底,在官府中有土匪的卧底。王守仁决定解决这些人。不久之后,他突然发布命令,表示最近要集中兵力剿灭土匪。然后就按兵不动,大家忐忑不安地等了很久,也没有得到作战的命令。

    这是王守仁的计谋,他先放出消息,然后派人盯住衙门里的各级官吏,发现去通风报信的就记下来,回来后秘密逮捕。但他最高明的地方在于,这些人他一个也不杀,而是晓之以理,搞清楚他们家庭住址和家庭成员,聊几句诸如“希望你的父母、子女保重身体,我们会经常去探望”之类的威胁性话语。软硬兼施之下,这些人反倒成了官府的卧底。这下子土匪们就抓瞎了,一股一股的土匪因此被一网打尽。

    王阳明从来不按常规出牌,不仅剿平了闽粤湘赣四省边境多年扰民的顽寇,还平定了宁王之叛乱,征服了广西土酋,开拓南疆,绥靖边陲。

    但是,此刻我突然想起明朝的另一个人来,朱元璋。

    朱元璋发明了一种专门对待士大夫的刑罚,叫“廷杖”。什么叫廷杖?就是打屁股。他打屁股,有两个特点:一是在朝堂之上,当众打;二是脱下裤子,光腚打。为什么不在专门行刑的地方打,而要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大臣的面打?哪里不能打,一定要打屁股?打屁股为什么一定要脱了裤子?其实,他要打的,不是“士大夫”,而是“士大夫”这个称谓前面的“士”,他需要“大夫”为之役使,但不能容忍“士”。因为“士”,从孔孟以来,乃是“志於道”,不是做皇帝的家奴。

    他要杀杀孔孟之道的精神,你不是宣称“士可杀不可辱”吗?我就要折辱你们的士气,打掉你们的良知,剥夺你们的廉耻。“士”打掉了,剩下的,是俯首帖耳的“大夫”,“道”没有了,只有他的“政”,就好役使了。

    王阳明碰到的盗贼,认为裤子是不能脱的,那是最后的“良知”。而士大夫们碰到的朱元璋,却认为裤子是一定要脱的,在皇权面前什么都不是。这就是大盗和小盗的区别吧。这段历史,说到底,就是“脱掉裤子”的无耻。

    几百年以后,河西村出了一个农民,叫老苛。老苛也姓邹,往上数八辈子和贱丑一样,都是这个村的地道农民。至于他的祖上有没有作恶,没人谈起过,我也不太清楚。

    不太清楚的事,可不能乱写。

    老苛认识几个字,有时候可以看完半张报纸,这可了不得。

    他的老婆叫“羊鼓”。“羊鼓”其实是丰市方言,意思是“公羊”。

    “村里人都不傻的,听听这起的名字。”云水说。

    我在村里的时候,知道老苛当了大队支书,积极到充满邪恶,闹得全村人不得安宁,还自以为厉害,了不得。

    比如,不管谁,除了他很亲近的堂弟或忠心耿耿跟着他的走狗,只要他看不顺眼的,就戴上一顶帽子,双手绑起来,前面一个人牵着,后面一个人拿有刺的荆条抽打,冬天只许穿衬衣,夏天得裹上棉衣,至于是不是冻僵了或者流汗到虚脱,那和他可没关系。开始的时候是走的,然后就要人趴下在地上用四肢爬,牵的人还必须用力拉,因为当人趴下爬的时候,是怎么也没有走的快,老苛就在后面用脚踢,骂骂咧咧的催爬快点,拉的人自然用力拉。村里人都不忍卒睹,躲在家里不肯出来,那也是不行的,从双井,经冬山,再到河西,山头底和杨家,每到一个小村落,就要把人都叫过来围观,然后就“打板子”。

    老苛识字,读到过朱元璋发明的“廷杖”,他觉得挺好,很过瘾。

    于是,到了一个开阔地,村民们迫于淫威,不得不出来观看。他就开始组织“打板子”,就是“打屁股”。文明的时候,是隔了裤子打,老苛不高兴的时候,那就是脱了裤子打。跟朱元璋一样,当众打。就这样,培养了两三个专业的打手。而且更有发展,父亲打儿子,儿子打父亲,丈夫打老婆,老婆打丈夫。这样折腾以后,第二天还得出工。

    “真是残忍啊!”说起来,咬牙切齿,双拳紧握。

    邹秉琛就是这样被他们折磨后,打死的。

    邹秉琛是邹贱丑的堂兄,但大了十几岁。那一年不知什么事,邹秉琛得罪了老苛。被抓起来戴帽子,正是冬天,还下着雪呢,地上结了冰,走路都是滑的。邹秉琛还是被强迫脱了棉衣,绑着手,在地上走走爬爬,学狗叫,已经冻得不成人形了,还要当众“打板子”。

    更可恶的是,逼着邹秉琛的儿子来打。

    大家都来求情:“别打了,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的。”

    越求情,老苛越来劲,面目越狰狞,更加肆无忌惮的说:“今天谁求情也没用,我就是要整死他。整不死就打死。”

    那天天气特别寒冷,凛冽的北风呼啸,雪落地即成冰,滴水也成冰,老人都在家里烤火取暖,也被逼着出来围观。

    “这种恶人是怎么当上支书的?他怎么敢如此嚣张跋扈,肆无忌惮?”

    “当时丰市有个领导是他亲戚。”

    “一个县级领导竟敢纵容人如此作威作福,无法无天,欺男霸女,残害忠良?”

    “没有王法了。”

    老苛和邹贱丑从来都是沆瀣一气的。

    第二天出工的时候,老苛不仅分配邹秉琛最重最累的活,还不准他吃饭、休息,到了晚上大家都收工,还要留下他干活,大家只能敢怒不敢言。

    其实,老苛和贱丑早就密谋好。

    老苛觉得,邹秉琛敢不听他的话,那么多村民为他求情,说明他收买人心,这根本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以后是要造反的。于是,和邹贱丑密谋弄死他。

    只剩他们三个人的时候,老苛突然挥起锄头,对着邹秉琛的腰敲过去,只听“咔、咔、咔”几声,当场就断了几根肋骨,随着一声惨叫,邹秉琛扑倒在地。根本就没有反抗或者申辩说话的机会,接着邹贱丑对着他的背,就是一锄头挖下去,立即血肉模糊。

    邹秉琛意识到这两人要对他下毒手了,极其痛苦而艰难的侧过脸,虚弱而悲凉的苦苦哀求:“放……放……过我,求……求……你们了。”

    这时,老苛恶狠狠的把脚踏在邹秉琛的头上,嘴里恶狠狠的骂道:“还敢和我作对吗?这就是和我作对的下场,今天你必须得死。”

    说完,举起锄头对着邹秉琛的头,狠狠的敲下去,可怜的邹秉琛当场毙命,连“哼”一声都来不及。

    邹秉琛的儿子见大家都回来了,自己的父亲还没回来,就跑去田里看。

    天已经很黑了。

    隐隐约约的看到远处有火光,原来是老苛和邹贱丑打死邹秉琛后,正在商量怎么编邹秉琛摔死的故事,好骗过村里所有人。

    “支书,凭你打死个人怕什么,就说他不听话,顶撞您,还想动手打您,您拿起锄头抵挡,被您一不小心给打死了。”贱丑说,又补充道,“就这样说,看村里谁敢说个‘不’字。”

    “愚蠢,”老苛说,“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是我们打死的吗?明明是他自己从田埂摔到水沟里,撞到石头摔死的,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了,看出来了,他就是自己从田埂摔到水沟里撞到石头摔死的。”贱丑马上附和。

    “有人来了。”老苛警觉的说。

    “怎么办?”贱丑也紧张起来。

    “别怕,看看是谁。”老苛到底还是见过世面的,再说了,他有靠山,不怕,“到时候听我的,看我眼色行事。”

    邹贱丑就往前走了几步,蹲下来,眯着眼,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是个小伙子。

    “可能是邹秉琛的儿子,我侄子。”贱丑回过身轻声的说。

    “怎么办?要露陷了。他儿子看到我们打死了他父亲,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贱丑又说。

    老苛还坐在那里抽着烟,一吸一抽,烟火也一亮一暗。

    突然,他站了起来,抬起一条腿弯过来,把烟筒在弯起来的那只脚上鞋底敲一敲,恶狠狠的说:“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儿子也灭了。”

    “不可啊。支书。”贱丑这时感到有点恐慌了,那毕竟是侄子,才十七八岁啊。就像王阳明说的,“盗贼”也有最后的一丁点儿良知啊。

    “不灭了他,我们就得等死。”老苛斩钉截铁的说,“快,快,蹲下来,快点哭,就说邹秉琛是摔死的,看他怎么表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