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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里应外合

    何希左右看了看,拔下头上的长簪,又拿起桌上的香茶,走到张四维面前,空着的手在后背衣服上划过,顺势蹲下。

    “贵人是要问……”

    张四维还没说完,就被何希捧住了双颊,嘴里还被塞进了一根异物。

    张四维眼珠往下垂,是一根簪子。

    簪子在嘴里四下戳动,不时碰到牙齿发出噔噔声,让张四维胆战心惊,生怕这女人不小心就戳进了他的嗓子眼里。

    好一阵后,何希才停下来,把茶递到不明所以的张四维面前,道:“往嘴里绕一圈后吐出来!”

    少女颐指气使地发出奇怪的命令,但张四维除了接受也没有其他办法。

    小心翼翼地接过茶杯,保证不会发生一丁点的指尖相触。

    张四维听话将茶倒进嘴里,霎时,一股清凉在他的舌尖展开。

    他好像一个多日未进水滴的灾民遇到一场大雨,四肢百骸都要求他张大嘴巴接受滋润。

    这茶不管茶叶还是茶水,都是上等的灵材!

    这一口下去,说不定就连他那些被血气侵蚀的损伤都能治愈。

    这么珍贵的灵材被拿来泡茶,真是暴殄天物!

    不过这娘们儿把这么贵重的茶拿给俺喝是什么意思?

    想用这茶来让他露出丑态,并以此取乐?

    还是单纯的炫耀他们家大业大,想要听到自己阿谀奉承?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的话,他愿意接受这样的羞辱,甚至更进一步也可以,怕就怕这是某种会夺人性命的邪恶法门仪式。

    不过少女已经发话,他只能照做。

    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张四维不是君子,是个矿奴们公认的小人。

    那么就算过了一百年,他也一定要报今日之仇。

    张四维从嘴里吐出一口宝贵的仙茶,将怨恨藏进心底。

    何希低头看一眼,那茶水色彩已经浑浊,其中还夹杂着一堆泛白的肉渣。

    又掰开张四维的嘴巴,检查了一下口腔,这才点头道:“这下没有了……你刚才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肉吞下去?”

    哈?

    问这个干什么?

    张四维恭敬答道:“回贵人的话,身体发肤是父母给的,小人虽是个小人,但怎么敢轻易损毁?”

    何希闻言,露出复杂而伤感的表情。

    张四维偷偷往上瞟一眼,十分疑惑。

    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表妹就是这样跟他说的啊,他还记得全句是这样来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这个女人穿得那么金贵,又长得那么漂亮,难道没有读过书,所以才不知道这段话背后的含义?

    是了,小时候庄里有混账东西——就是他本人——懒惰不肯下田学种地,大人能怎么办,打几顿后还是不听话就只能放任自流了。

    同理,这女人要是不喜欢读书,他的家人应该也没有办法吧。

    不过,对付不读书的家伙他有另外一套。

    张四维赶紧道:“而且这血肉跟魂灵是连在一起的,没了血肉,死后下阴间也是个残疾,保不定怎么让人欺负呢!”

    完美,两样说法都无懈可击,这女人应该满意了吧。

    张四维为自己的急智自得,何希却无法和他共情,只觉得他可悲。

    她愤愤起身,对着符靖怒道:“这下你知道我父亲为何要大力推广西学了吧!当威世、西法兰、莱茵兰等国广建学校、普及教育、发展天工技术时,大晋的国民还在相信君父臣子这一套,还在相信人死后会在阴曹地府投胎转世!”

    “问话就问话,你扯这些不相干的干什么!”紫袍少年也恼道:“那些西人是有坚船利炮,可他们的大修行者有几个?怕是全加起来都没有我泱泱大国多!你为何总是崇洋媚外?!况且你怎么知道这世上没有阴曹地府,怎么,你死过?”

    “许平?!”符靖惊怒道。

    许平也自知失言,抱拳道:“是在下孟浪了,请姑娘恕罪。”

    何希小性子发作,哼了一声,连句客套话也不说,径直回座。

    许平气得额角起青筋,差点不顾一切和这女人打上一场。

    看到这一幕,符靖颇为头疼。

    许家是旧党的中坚,认为战争的主力是且只是强大的术士,普通士兵只是消耗敌人灵力的材料,和何氏提倡的师洋长技以制洋理念十分不对付。

    许平是许家年轻一辈中天赋最出众的子弟,但上面还有几个只稍差一筹的族兄。

    只要他还有一点对家主之位的野心,就不可能改弦易辙触长辈的霉头。

    起码在公开场合不能。

    而这两人,一个是算不上多喜欢但也绝不讨厌、来往两年的友人,另一个是特立独行举止奇异、让人有时恼火有时可亲的女孩。

    不出意外,这女孩以后还会成为他的道侣,相伴他左右。

    他两个人都不想得罪,两个人都维护。

    可符大公子乃天人转世,人见人爱,只有别人献谄媚,何曾有过需要照顾别人想法的时候。是以有些麻爪,不知如何下手。

    唉,要是那人在就好了。

    他那么聪明,一定轻易就能让这两人和好吧。

    符新鸿作为教学先生,适时站出来道:“少主,您不是要问话吗?跪下之人颇有几分见识,说不得能让少主获得几分新奇。”

    符靖恍然大悟,朝张四维道:“对,我要问话来着。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因何为矿奴?”

    张四维心情颇为复杂。

    这个长得让人不敢直视的贵公子……怕不是个傻子吧。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他一个,何希就噗嗤笑道:“符靖,你要不再问问他家中兄弟姐妹有几人,父母是否健在,问清后就可以去他家下聘了……你问这些作甚,查户籍吗?”

    许平不喜欢何希这种随意甚至无礼的态度,但也道:“靖少主,【多言何益?唯其言之时也。】不必要的疑问,只会让下面的人怀疑上层。故上位者当沉默寡言,言必切中要害,字字珠玑,方能生出威严。”

    符靖问道:“那你们说该怎么问?”

    许平没有回答,既然有人喜欢说讨人厌的话,那他何必出面。

    果然,何希拈一颗桌上的点心,漫不经心道:“这场戏本来就是给你搭的,好不好都要看你这个小生怎么演,当然是你怎么喜欢怎么来喽。反正最后戏演砸了,讨不到彩头的也是你。要是山主不满意,说不定又会把你关在千仞山几年不许下来哦。”

    纵使心性淡泊,可一想到那连做饭洗衣都需要自己动手的几年,符靖也不由得脸色发苦。

    斟酌几番,他才缓缓开口。

    “说出你的姓名,因何沦落此处。”

    何希一怔,随后看向符靖,双眼射出无数惊喜的光芒,嘴角噙上一抹温柔的笑意。

    符靖知道许平会不解,但他的那个如飞鸟一般自在的好友告诉过他。

    一个人若想知道对方的真实想法,就必须取得对方的信任。

    如果不知道如何取得信任,那就拉家常吧。

    一个喜欢和人拉家常的人,只要不是拐子骗子,那就肯定坏不到哪里去。

    张四维摸不清路数,只能老实答道:“小人名唤张四维,是阳禾县小河村人士。小人伯父亦是一名术士,知道矿场开工后,便让小人毛遂自荐,求着进了这矿场。”

    符靖微讶道:“阳禾县小河村?那你岂不是和桃生是同乡?”

    “小人确实有幸能和杜家那位同村,不过那位早早就去外地求学,是以小人无缘和他见面。”

    符靖微摇头,“桃生现在在南方的白鹿洞书院求学,我也跟他许久未见了。”

    世事果然奇妙,出来一趟,居然也能跟好友发生玄奇的交际。

    只是这两人出身相同,一个是有望成为大儒的读书种子,一人却在挖矿,真是怪诞。

    他兴趣起来了,又问道:“既然你伯父也是术士,又为何让你进这矿场,莫非他有办法解决血气侵蚀的问题?”

    张四维答道:“血气侵蚀便是主人家那些手段高深的药师炼丹师都无法解决,遑论小人伯父那个乡野村夫了。”

    符靖秀眉微皱,“那他可曾告知过你,这血气会侵蚀人体,对身子大有损害。”

    我不知道!

    我要是早知道,来的那天就会逃跑!!

    张四维在心中怒吼。

    可又怕自己控制不住心中的暴虐,被人看出来,只能把头低得更深。

    “伯父告知过小人,是小人自己要来的。”

    “为何?”

    张四维努力让声音显得欢快些。

    “血气固然有害,但踏上修行路后却是大补之物。以小人的身份,此生本不知能否碰到机缘踏入问道境。可有了这血气相助,小人出去后寻篇法门就能求仙问道,实在是大喜事啊!这都是亏了主人家仁慈,能够小人这等机会。”

    符靖惊了,伸出食指向前一推,一缕清气就钻入张四维的身体,须臾后道:“以你的身体,哪怕能够问道,怕也只有十余年寿命。”

    十、十年?

    十年之后我就要死了?

    不过,时间也够……吧?

    用六年赚一大笔钱,再花两年娶老婆生儿子,最后两年为娘儿俩铺道路。

    这样,他们老姜家的血脉应该就不会在他这里断了吧。

    片刻发怔后,张四维才笑道:“小人居然还有十年可活,感谢贵人告知,来世小人必当牛做马报答贵人!”

    符靖十分不解,问道:“你是没听清吗?我说你十年后会死,身死道消,痕迹全无。”

    “小人听清了,可是比起当百年的凡人,小人还是愿意当十年的术士。”

    符靖不解,问道:“为何会这样想?”

    张四维答道:“当凡人太苦,只要能有一刻的欢愉,就算死了又如何呢?”

    符靖再皱眉,环顾左右,问:“为何会这样想。”

    何希答:“天下苦晋久矣,人人惊惧,唯有前进方能心安。”

    许平道:“此人生性桀骜不驯,乃见利忘命之辈。若外出必为一方草莽,再进一步便是祸国狼虫。”

    一黄衣少年也走出来道:“没读过书的矿奴,想法千奇百怪也正常。就算日后真要做恶事,了不起派个饮露境将其剿灭就是,总不能又是一个汉高祖明太祖吧。”

    符靖耐心听众人说完各自意见,沉思片刻,才看向符新鸿。

    “符师,这样的人天下很多吗?”

    符新鸿向他深深施礼,喜道:“恭喜世子发出此问,能有此问,世子此行不虚。这样的人当然不多,可您日后要管理的秦晋二州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啊!”

    符靖有些难过,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回归正道?”

    符新鸿摇头道:“他们的脚下只有一条路可走,又谈何正道歧途。这些人将上位者对自己的压迫视为理所当然,拥有权位后也会理所当然地迫害下位者。世子,百年前大晋与威世国的粤河口之役战败,朝廷里已经有目光深远者认识到了天工技术的妙处,可衮衮诸公还是决定实行海禁,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符靖抬首等候答案,符新鸿自问自答道:“因为诸公发现,天工技术不同于炼器师之秘法。若想掌握完备的天工技术,必须要有足够数量的……科学家,应该是这个词……而科学家的培养,只能用西学教导。诚然,在中学下也诞生了大量奇珍异物,如司南,如日冕,如地动仪、如浑仪,甚至就连西方的灵铳也是脱胎于我国的火药。可这些造物都主要依赖于创造者本人的奇思妙想,无法有效继承,光是一个司南就前后失传发明,发明失传,重复了四次之多。在奇淫技巧方面,中学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西学则是探究物理而后造物,故能代代接力最终有所得。”

    这话题有些偏了,但符靖还是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何不治政用国学,造物用西学……啊,新党的中体西用?”

    符新鸿点头道:“世子聪慧,可中体西用行不通的。因为,大学士们苦心钻研后发现,西学里每一本书每一篇文每一句话每一字词不是在教人放纵自我,不是在鼓动与他人竞争!可是,放纵自我会虐害他人,互相竞争会导致人竞相食。事实上,这样的思想学说在我中华大地早已存在,并有人身体力行,西人只是毫不掩饰地提出来而已。”

    不等符靖想明白,何希已是脱口而出。

    “四邪道?!”

    “没错。”

    符新鸿走过来,伸出五指。

    “这少年已然魔念深重,日后只要稍有不顺,必然走上邪道。”

    “他已经回不了头了。此时杀他,不仅是对他人的负责,也是对这个孩子的仁慈。”

    张四维大骇,想要逃离,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挣扎,身体却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束缚住一般,动弹不得。

    那只原本普通无奇的手掌此时却好似漩涡,发出无端吸引,他这叶浮萍只能随波逐流。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