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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哪些人比较顺眼呢

    张四维,男,延夏三年冬生于晋州瓦口县姜家庄,今年十六岁。

    跟当代的绝大多数农民一样,他的人生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可值一说的经历。

    一岁,田地受灾家无余粮,靠母血乳喂养。(听大哥说,当时阿娘胸都瘪了,他还在死命吸,让他气得差点动手。)

    两岁,生病无钱医治,父入深山猎熊换银买药。(买完药后,爹爹给阿娘买了一支雕刻云纹的木簪子,阿娘戴后很好看。)

    五岁,强盗过境,官府征收剿匪钱,只得卖田以交税,家中粗粮饭从一月一顿改为半年一顿。(庄里大家都说这是官府在骗钱,但谁都不敢不交。)

    六岁,蝗灾,父佃种土地,兄当长工,母替人洗衣裳。(卫地主人不错,会把吃剩的饭送给长工们,有时哥哥还会带回来些鸡鸭骨头,好耶!)

    七岁,旱灾,土地颗粒无收,父兄暗中去官府猎场偷猎,收获时有时无。(卫扒皮!如果不是他们把地收回,爹爹和哥哥就不用冒险,被官差抓到可是要死人的。)

    八岁,旱灾,时任瓦口县令刘利民贪墨,赈灾粮悉数替换为麸糠,数额只账目之一半。(好耶,里正家从外面找来了粮食,爹娘和哥哥今年不用再发愁了。)

    九岁,邪教作乱,四邪道之一天鬼门散播邪毒,秦州上下死伤八百万。晋州太原符氏趁机扩张,入主秦州。(唉,听说外面到处都是鼠疫,大家都不让俺们小孩子出去,究竟要关到什么时候啊?)

    十岁,旱灾,姜家庄发卖全庄五十二妇女于行商,获粮六百石。

    十一岁,旱灾,里正携余粮潜逃,举庄流浪。

    十二岁,姜家庄造反。

    十四岁,造反被镇压,趁乱逃出后被小河村问道境前期药师沙弥远收养。

    十六岁,人在矿场,是个矿奴。

    看啊,张四维的人生经历就是这么普通,像他这样的人从前有,现在有,以后也会有。

    不过,要说有一点——真的就只是一点——让他认为自己与众不同,让他能从目前的平庸生活中稍微获取自信,不至于自卑自贱的话,那就是他很认同十岁那年阿娘对他说的话。

    “阿无,听娘说,你是个幸运的孩子,永远不要感到害怕,天理会庇佑你的。”

    是的,阿娘说的没错,俺的确是个幸运儿。

    饥荒饿不死俺,鼠疫收取的八百万性命中没有俺,可怕的兵灾反而为俺打开了术法的大门。

    今天,又怎么可能例外?

    幸运再度降临在幸运儿身上了。

    即便矿洞如此深远幽暗,能将日光和自由死死挡在矿外,可却无法隔绝那连绵不断的厮杀声和怒吼声。

    张四维鼻翼耸动,与矿奴截然不同的血腥味让他十分新奇,并由衷露出笑容。

    呐,现在上面发生大变故,你这个做狗腿子的,应该迫不及待要护着那个小白脸主子离开了吧。

    对你们这样的术士来说,俺一个矿奴死不死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好了好了,你爷爷大人不记小人过,现在快滚吧。

    快滚快滚。

    心中嗤笑一声,张四维抬起头,想知道尊贵的术士大人心慌意乱时会露出怎样的丑态,却看到一张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悲悯的脸。

    伸出的那支手依旧举着。

    ……

    为、为什么?

    难道你还想杀俺?

    可这是为什么?

    明明现在有外敌来犯,不应该立刻就急就重吗,在俺身上浪费精力干嘛?

    张四维这下是真慌了,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的无力感。

    这人完全不讲道理的啊。

    这就是外行看内行了。

    张四维虽有求道之心,但终究不是术士,无法站在他们的视角看问题。

    道法玄微渺茫,术士求道则如沧海寻粟、万山寻叶,非有一股“男儿到死心如铁”的大意志不可。若不能专心致志则道心不坚,心不坚轻则术法难进重则走火入魔。

    既已决定杀人,外物又岂能左右,只求心意通顺尔。

    术士心性出众者,甚至有见月色而踏空千里访友,月隐则止步;或因读书明义而大喜,骤闻宗族夷灭,喜亦不绝而笑者。

    符新鸿虽做不到前辈那样洒脱超然,但也显然是位合格的术士。

    他右手虚抓,可怖可惧的灵力形成涡状卷向少年,保证让少年死得毫无痛苦。

    张四维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尽人事,听天命。

    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若不能活就是天理容不下他了。

    可天理,又怎么会伤害被眷顾的幸运儿呢?

    那漩涡快要形成时,一个晶莹若雪却厚重如山的拳头伸出,将灵力漩涡强行撕开。

    如此近距离的斗法,跪在地上的少年却无一丝损伤,可见出手之人对灵力的掌握程度到了何等令人发指的地步。

    “少主?”

    符新鸿不解。

    符靖不理,上前几步,拔出腰间长剑抵在张四维下颌处。

    “符师有识人之能,说你心怀邪念应该不假。可不教而诛太过暴虐,我不为也,是以今日放过你。切记,若你日后恶堕邪道,纵使天涯海角沧海桑田,我也一定杀你!”

    符靖和张四维身材仿佛,但两人一站一跪,前者又一身珠光宝气模糊了面容,使得张四维仰头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那居高临下的姿态。

    噗通、噗通!

    张四维感觉很奇怪。

    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哥哥带回来一些鸡骨头,上面还有一点肉末,他坐在门槛上啃得很开心。

    恰好卫地主家的小孩也端着碗出来,他碗里都是肥肉,疑惑地看着张四维。

    那眼神看得张四维十分火大,竟忍不住冲上前把那小孩打了一顿。

    长大后,张四维看多了父母为了两兄弟给人跪下借粮,才知道这种情绪叫耻辱!

    但这种情绪想要发泄出来是要付出代价的,大多数时候是生命的代价,只有权势显赫的人才有资格拥有。

    所以,他低下了头。

    “……小人张四维,多谢贵人不杀之恩!一定谨记贵人的话,踏踏实实做事,本本分分做人。祝贵人田连阡陌,福寿永享!”

    可恶!

    可恨!

    可杀!

    符靖不再看他,转身道:“符师开路,二老护卫!贼人敢犯我符氏,必然有所依仗,诸位请小心。”

    众人多多少少知道那两位不露痕迹的老人的身份,是以对这次袭击不甚担心。

    蓝衣青年更是笑道:“有二老在,何须担心,来犯总不能有两位鱼龙境大能吧?哈哈”

    众人皆是淡淡一笑。

    这样的境界在江湖就是开宗祖师,去朝堂便是正二品的待遇,怎么可能会如此不顾脸面?

    就算真的有人不要脸,今日之事只要漏出半点风声,依山主的性子便是屠宗灭族的滔天大祸。

    是以众人哪怕明知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的道理,心里也没有半点担忧,甚至还有些有些激荡。

    术士术士,不经争斗如何精进术法,不历危局怎能成为士人?

    现在既有强敌又无性命之忧,可不就是难得的历练机会。

    这比检查矿区什么的对修行有用多了。

    符新鸿到底谨慎一些,自乾坤袋取出一把白玉柄的拂尘,一挥,一圈白光将众人包裹,化成一只虚幻白鹤浮空而去。

    高老站在原地,满脸不可思议。

    不是,老夫好歹也是问道境后期、半步圆满的大……小能,把我带上,多多少少能有点用啊。

    虽然被藐视有些不爽,但老头现在心情颇佳。

    有贼人胆大包天违反山主禁令,又牵扯到少主安危,符氏接下来想必会鸡飞狗跳一通,他那档子事在这个关头也就不叫事了。

    况且术士战斗动辄绵延十里,矿奴们大概会死伤很多,之前死的那些动动笔也就算在里面了。

    不过,老夫现在是不是应该表现一下赤胆忠心,在少主面前讨个彩头。

    想了想,还是打消这个诱人的念头。

    贼人虽然失智,但应该也有一二依仗,别到时候少主没事,他老人家倒不小心成了忠烈,那可就成笑话了。

    但姿态还是要做的。

    招手唤来大堆监工,与他们一同向上狂奔。

    至于灵力,是半点不会动用的。

    ……

    另一边,几十个少年将阿无团团围住,神情慌乱。

    显然,他们都是知情者。

    “阿无,现在该怎么办?”

    江茂焦急发问。

    现在一切都乱了套了。

    上面传来的爆炸声,想来应该就是火药炸的吧。

    可不是说好要在夜里搞吗,而且来视察的狗官还没走呢,他们当中明显有强大的术士。

    更关键的是,他们还在矿里呢,上面再乱他们也来不及跑啊!

    这下不是成了翁里的鳖,门里的狗吗?

    想到糟糕之处,江茂甚至开始怀疑,张四维这直娘贼是不是又贼心不死干起了老本行。

    是了,卫云天就是负责放火药的,负责和他联系的也是张四维。

    到现在,他都没明白矿里矿外的两人是如何联系的……

    难不成,他们俩早有约定?!

    江茂目光闪烁,紧握着大洋镐的手用力了几分。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张四维完全没有注意到,某个同党正想着要不要一铁镐敲死他。

    他现在一团乱麻。

    为劫后余生而高兴,为再度感受耻辱而心火大燥,逃跑计划反倒要放在最后了。

    但他的意志却更为坚定了。

    他之前想要逃跑,只是想要传承香火,不让父兄在地下没有祭祀而穷困潦倒。

    现在,他只想赶快成为术士!最强的术士!

    然后把那张比画还要好看的脸狠狠踩在脚下,踩进泥土里。

    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张四维显然不知道这个道理。

    如果是平常,他应该立刻停下,看事情怎么变化再顺势行动,讲究一个可以不赚但不能赔。

    但他现在满腔怒火,所有的一切都要为心中高涨的怒气让步。

    他假装高兴道:“兄弟们,现在不就是最理想的情况吗?术士们都被引开了,他们遭到袭击,自顾不暇,这可不是一堆火药就能打成的。现在,这里只有咱们这些人了。矿场,是矿奴的矿场,俺们可以为所欲为了!”

    大家仔细想想,立刻双眼发光。

    今天哪些人休息哪些人下矿,高老头对矿奴不甚清楚,便交给张四维去办,务必要挑出顺眼的,不能碍了贵人的眼。

    张四维办得很认真。

    今天这座矿里的矿奴,全是身强体壮的造反派。

    不是造反派,或对造反有疑虑的,全留在了上面,成为吸引矿区术士目光的一部分。

    “喂,那边的在干什么,还不快干活!是不是想要挨鞭子!一群杂种,没人看就发癫是吧!”

    朱监工感觉到不对劲,挥舞着鞭子走过来。

    张四维站起来,满脸冷酷。

    “俺说了,这里只有矿奴!”

    “大家在逃跑之前,先杀只猪庆祝一下吧。”

    江茂嘿嘿一笑,掂了掂手里的大洋镐。

    这东西挖矿合适,杀人更合适。

    姜北海轻叹一声,但也拿起了武器。

    苦命人就得帮苦命人,欺负人的人再可怜也不是苦命人。

    少年们满脸潮红,他们兴奋地笑着,欢快地向前走去,小跑,狂奔,争先恐后

    拳头、大脚、矿石、铁镐……少年们用一切可以使用的武器,淹没了朱监工那张惊恐万分的脸,发出恶毒话语的嘴早被铁镐撕烂。

    张四维大声道:“别抢,别抢,这里还有十几个监工呢,大家别抢!”

    围成一个小山的少年们一怔,随后将通红的双眼看向其他双腿打颤的监工,嘴角大张,露出了热情的笑容。

    真是一群顺眼的好伙子,可惜贵人们没有看到。

    张四维笑着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