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江樊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进入了睡眠与清醒之间的混沌。等到思想完全活跃，眼睛逐渐睁开，双腿却传来一阵刺痛——
哎呦……
早上太冷，人不自觉缩成一团，原来把腿给压麻了。
他艰难伸直身体，给酸胀的双腿一丝喘息的余地。随后他翻了个身，发现小鹏不见了踪影。
赖了一阵子床，依然没有睡意，江樊只好起身拉开了帐篷。
院里的铁锅正冒着白花花的水汽，水汽之中，熟悉的身形若隐若现。
在做早饭？
他正要和小鹏说话，小腹却紧紧一缩，成了块冰冷的钢板。
昨天吃的罐头似乎不太新鲜，刺激到了肠胃。江樊紧着眉头，手里面的纸也攥得皱巴巴的。
山里面很冷，腹泻让江樊吃尽了苦头。方便过后，他往营地走去，整个人也轻飘飘的，薄得像张白纸。
小鹏已经做好了早饭。几块饼干，半锅浑浊得像刷锅水的蛋花汤，就这样草草放在废桌板上。
照这样吃下去，肠胃防线被击垮的江樊迟早要死在山里面——好在他今天就能走。
小鹏坐在地上吃得津津有味，听到江樊过来，话都不说，腾挪了块地方，让江樊坐在了他的身旁。
肚子还有些痛，秋天的地上很凉。江樊只好弯下膝盖蹲着，捏了一块饼干往嘴里放。
大意了——第一口居然没咬穿。他实在没想到饼干能硬到这种地步，只好用力把它一点点磨碎。
喝一口汤，嘴里面的饼干碎屑便吸水膨胀，变得黏糊糊的难以下咽。
汤的味道很寡淡，但至少比较温暖，算是给江樊混乱的肠胃添了几分慰藉。
昨日小鹏在后厨做饭的画面，此时浮现在了眼前。江樊吹了吹碗中的汤水，然后把头转了过去，发现小鹏正在一旁看着他。
四目相对之际，面前的脸蛋笑靥如花。
“醒啦——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江樊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今天我想回镇子上去，有点担心喝醉的老师傅。”
刚把话说完的他居然觉得有些发懵，兴许是还没睡醒——今天早上的事情，怎么感觉就跟发生过很多次了一样……
“不行哦。”
小鹏的回答像一盆凉水，泼上来的一瞬间就把他打回了清醒。
江樊睁大了眼睛，目光里写满了疑惑。他看到小鹏的笑容消失了，像个正在快速泄气的皮球。
颤抖的声音，写满了焦虑与担忧。
“对不起。”
什么？
江樊的心头一悸——面前这个死皮赖脸、肉烂嘴不烂的家伙，今天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主动早起给他做饭不说，还莫名其妙地向他道歉。
“你在说什么啊？”
没等话说完，身体却突然一热——黑色的小刺猬，贴紧了他的肩膀。
“这一次，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你走的。”
哪一次？
江樊的大脑登时一片空白。他看着怀里的小鹏，潮水般的恐惧开始翻涌，脊背也一阵一阵发凉。
“你把话讲清楚点，我不明白……”
又这样接连问了几次，打了哑谜的小鹏却还是不肯回答，只是把头扎进他的怀里，沉默不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樊虽然看上去很木讷，但他的确容易多想，胆子也小的很。
“他不是人类养大的孩子。”
一想到自己被引到山上，莫名其妙在这荒凉的地方呆了一晚，再联想到老师傅那天说的话，晦暗的结论，开始占领他的脑海：
面前的小鹏是假的！这是个不干净的东西！
他的脸蛋刷一下白了。
他挣脱开了小鹏，鲤鱼打挺一样站起来，撒腿就跑。
“不行！你不能走！”
听到小鹏追赶自己，江樊更慌了，吓丢了魂，迈开步子往山下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惹到了这只怨鬼。他只知道，再不跑的话，自己的一辈子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穿过草甸，飞过乱石——双腿不断交换着位置，五脏六腑都在随着每一步奔跑而震颤。
早上的腹泻原本就消耗了他所剩不多的体力。这一往山下跑，重心只会更加不稳。
一脚踩在碎石堆上，石头哗啦啦往下滚落。就这样顺着山体一路往下滑，还没滑出去几米，江樊就被绊了脚踝，一跤跌倒，重重摔在地上。
浑身都是疼的，伤口也渗出了殷殷血丝。
完蛋。
小鹏在他前面蹲了下来，大口喘着气。
“抱歉……我的错，可能吓到你了。”
江樊惊惧地看着小鹏，身体本能地想跑。可是他的腿已经软了，根本挪动不了。
“我好像……嘶——”
此时的小鹏，眉关紧锁，抽了一口冷气——
摊开手掌心，血正一滴一滴往外流。
这哪是什么怨鬼，分明是个大活人！
“赶紧回去包扎！”理智重新占据了江樊的头脑。他慌了，根本顾不上自己，赶紧爬起来，拉住小鹏拼了命往山下走。
莎啦啦——穿过来时的那片杉树林；哗啦啦——翻过乱石堆，一步一步挨上公路……
终于坐上了返程的车。他紧紧握着小鹏的胳膊，生怕再出意外。
车上很冷清，只有司机和他们三个活人。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听到司机发问，江樊这才明白——经此一役，他们两个人狼狈的模样，已经和叫花子没什么区别。
小鹏触目惊心的伤口，让他又心疼又愧疚。
“江樊……对不起。”小鹏把头低了下来，低声嗫嚅着，“可是我怕……”
“我怕……进了镇子，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江樊轻拍着他的后背——他怕小鹏昏昏睡过去，再也不会醒来，“活生生的人哪有凭空消失的道理——你撑住，我们去医院。”
“……医院？”
小鹏靠在他的肩上，冷冷哼了一声。他的声音很虚弱，很沙哑，就像是沙漠上的涓涓细流，随时都可能干涸了。
“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怎么去医院？”
“洛海鹏……不要胡闹了。”
伤口很深，看上去是用刀片划出来的结果。
早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往山下跑的一会儿功夫，却成了这个样子。
“是我自己干的。”
一道天雷，劈中了江樊的心窝。
“也许……也许我赌对了吧。”
“你赌对了什么啊混账！”江樊几乎是哭出来的，他搞不懂昨天还自在活泼的小鹏今天却变了个人一样，变得如此莫名其妙。
他的心被砍了一刀，血汩汩地往外冒……
哎呦……
早上太冷，人不自觉缩成一团，原来把腿给压麻了。
他艰难伸直身体，给酸胀的双腿一丝喘息的余地。随后他翻了个身，发现小鹏不见了踪影。
赖了一阵子床，依然没有睡意，江樊只好起身拉开了帐篷。
院里的铁锅正冒着白花花的水汽，水汽之中，熟悉的身形若隐若现。
在做早饭？
他正要和小鹏说话，小腹却紧紧一缩，成了块冰冷的钢板。
昨天吃的罐头似乎不太新鲜，刺激到了肠胃。江樊紧着眉头，手里面的纸也攥得皱巴巴的。
山里面很冷，腹泻让江樊吃尽了苦头。方便过后，他往营地走去，整个人也轻飘飘的，薄得像张白纸。
小鹏已经做好了早饭。几块饼干，半锅浑浊得像刷锅水的蛋花汤，就这样草草放在废桌板上。
照这样吃下去，肠胃防线被击垮的江樊迟早要死在山里面——好在他今天就能走。
小鹏坐在地上吃得津津有味，听到江樊过来，话都不说，腾挪了块地方，让江樊坐在了他的身旁。
肚子还有些痛，秋天的地上很凉。江樊只好弯下膝盖蹲着，捏了一块饼干往嘴里放。
大意了——第一口居然没咬穿。他实在没想到饼干能硬到这种地步，只好用力把它一点点磨碎。
喝一口汤，嘴里面的饼干碎屑便吸水膨胀，变得黏糊糊的难以下咽。
汤的味道很寡淡，但至少比较温暖，算是给江樊混乱的肠胃添了几分慰藉。
昨日小鹏在后厨做饭的画面，此时浮现在了眼前。江樊吹了吹碗中的汤水，然后把头转了过去，发现小鹏正在一旁看着他。
四目相对之际，面前的脸蛋笑靥如花。
“醒啦——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江樊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今天我想回镇子上去，有点担心喝醉的老师傅。”
刚把话说完的他居然觉得有些发懵，兴许是还没睡醒——今天早上的事情，怎么感觉就跟发生过很多次了一样……
“不行哦。”
小鹏的回答像一盆凉水，泼上来的一瞬间就把他打回了清醒。
江樊睁大了眼睛，目光里写满了疑惑。他看到小鹏的笑容消失了，像个正在快速泄气的皮球。
颤抖的声音，写满了焦虑与担忧。
“对不起。”
什么？
江樊的心头一悸——面前这个死皮赖脸、肉烂嘴不烂的家伙，今天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主动早起给他做饭不说，还莫名其妙地向他道歉。
“你在说什么啊？”
没等话说完，身体却突然一热——黑色的小刺猬，贴紧了他的肩膀。
“这一次，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你走的。”
哪一次？
江樊的大脑登时一片空白。他看着怀里的小鹏，潮水般的恐惧开始翻涌，脊背也一阵一阵发凉。
“你把话讲清楚点，我不明白……”
又这样接连问了几次，打了哑谜的小鹏却还是不肯回答，只是把头扎进他的怀里，沉默不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樊虽然看上去很木讷，但他的确容易多想，胆子也小的很。
“他不是人类养大的孩子。”
一想到自己被引到山上，莫名其妙在这荒凉的地方呆了一晚，再联想到老师傅那天说的话，晦暗的结论，开始占领他的脑海：
面前的小鹏是假的！这是个不干净的东西！
他的脸蛋刷一下白了。
他挣脱开了小鹏，鲤鱼打挺一样站起来，撒腿就跑。
“不行！你不能走！”
听到小鹏追赶自己，江樊更慌了，吓丢了魂，迈开步子往山下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惹到了这只怨鬼。他只知道，再不跑的话，自己的一辈子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穿过草甸，飞过乱石——双腿不断交换着位置，五脏六腑都在随着每一步奔跑而震颤。
早上的腹泻原本就消耗了他所剩不多的体力。这一往山下跑，重心只会更加不稳。
一脚踩在碎石堆上，石头哗啦啦往下滚落。就这样顺着山体一路往下滑，还没滑出去几米，江樊就被绊了脚踝，一跤跌倒，重重摔在地上。
浑身都是疼的，伤口也渗出了殷殷血丝。
完蛋。
小鹏在他前面蹲了下来，大口喘着气。
“抱歉……我的错，可能吓到你了。”
江樊惊惧地看着小鹏，身体本能地想跑。可是他的腿已经软了，根本挪动不了。
“我好像……嘶——”
此时的小鹏，眉关紧锁，抽了一口冷气——
摊开手掌心，血正一滴一滴往外流。
这哪是什么怨鬼，分明是个大活人！
“赶紧回去包扎！”理智重新占据了江樊的头脑。他慌了，根本顾不上自己，赶紧爬起来，拉住小鹏拼了命往山下走。
莎啦啦——穿过来时的那片杉树林；哗啦啦——翻过乱石堆，一步一步挨上公路……
终于坐上了返程的车。他紧紧握着小鹏的胳膊，生怕再出意外。
车上很冷清，只有司机和他们三个活人。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听到司机发问，江樊这才明白——经此一役，他们两个人狼狈的模样，已经和叫花子没什么区别。
小鹏触目惊心的伤口，让他又心疼又愧疚。
“江樊……对不起。”小鹏把头低了下来，低声嗫嚅着，“可是我怕……”
“我怕……进了镇子，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江樊轻拍着他的后背——他怕小鹏昏昏睡过去，再也不会醒来，“活生生的人哪有凭空消失的道理——你撑住，我们去医院。”
“……医院？”
小鹏靠在他的肩上，冷冷哼了一声。他的声音很虚弱，很沙哑，就像是沙漠上的涓涓细流，随时都可能干涸了。
“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怎么去医院？”
“洛海鹏……不要胡闹了。”
伤口很深，看上去是用刀片划出来的结果。
早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往山下跑的一会儿功夫，却成了这个样子。
“是我自己干的。”
一道天雷，劈中了江樊的心窝。
“也许……也许我赌对了吧。”
“你赌对了什么啊混账！”江樊几乎是哭出来的，他搞不懂昨天还自在活泼的小鹏今天却变了个人一样，变得如此莫名其妙。
他的心被砍了一刀，血汩汩地往外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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