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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更辞闲作晚黄光

    “苏清举,是苏清举!”有人大声叫唤。

    有人冷笑:“让他现场写一首来,看看到底水平如何。”

    但叫人傻眼的是,在乱糟糟的起哄声里,苏清举带着妹妹迤迤然走了。

    佘红玉使了个眼色,两个如狼似虎的守卫冲上去拦住苏家兄妹的去路。

    苏清举把妹妹护在身后。

    佘红玉走出来,荷叶连忙撑伞跟在她身后。“苏清举,大家都不服你,你现作一首证明你的水平。”

    “我不作呢?”苏清举淡淡说。

    佘红玉想到自己的计划全被这两兄妹搅乱,怒火就蹭蹭往上涨,正要示意守卫动手,里头暖阁却响起佘老太爷的声音:“红玉,桃园非是贼窟匪寨,客人来则来,走即走,愿意作诗我们欢迎,不愿意也不强求。”

    “祖父!”佘红玉跺脚。

    “好了,把路让开。”佘老太爷的语调不怒自威。

    守卫连忙让开。

    “清举留步。”

    这时徐朗照带着随侍徐安走过来,笑着喊住苏清举,“清举弟弟一面做工养家,一面刻苦读书,志向之高远本就常人莫及,没想到还有如此诗才。不过,在场都是清流名贵,最是懂得风雅,佘老太爷与府尊也都殷切期待,弟弟怎好搅了大家的兴致呢?”

    “何况,”他话锋一转,看了一眼苏清瑜,“瑜妹妹一片苦心,全为了帮你扬名,就此潦草收场,不但叫人看轻,也累得瑜妹妹被人嘲笑。”

    “就是就是,你再作一首,我们便信你了。”

    会场里起哄声愈来愈响亮。

    苏清瑜没想到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导致了这样的局面。她拉着哥哥的衣袖轻声说:“哥,我们回家吧,我想吃你做的竹筒饭了。”

    苏清举平静地注视着徐朗照,后者只是看着他微笑。他想了想,忽然把伞交到妹妹手上,自己返身走入会场,经过梁容音时,后者皱着眉隐晦地向他摇头,苏清举朝她微微点头,上了诗台。

    使女道:“公子可是要作诗?”

    苏清举向暖阁作揖:“晚生擅闯桃花赏,太爷不仅不怪罪,还以礼相待,心中有愧,寥以小诗敬献太爷。”

    佘老太爷大笑道:“好好好,你且写来,若是写得不好,可是要罚酒的。”

    苏清举转身提笔,沉吟着来回踱步,约莫半盏茶功夫,想定落笔。

    使女凑近了看,跟着念道:“娇娥迟起懒梳妆……”

    暖阁里,佘老太爷与陆鑫对视一眼,笑着道:“女子爱美,最是注重形象,却为的什么不肯梳妆?”

    起句已勾起众人好奇。

    答案就在下一句里。

    使女高声唱念:“清宵残梦百花霜。”

    陆鑫眼睛微亮:“这情境刻画甚妙啊。第一句写美人迟起,不知何故惆怅而不愿梳妆,第二句点明惆怅的缘故是因为昨夜的梦境。昨夜梦见园子里的百花遭了霜打而凋,由惜花之情观照己身,岂不正说明这女子正在最美的年华?三层意境连叠递进,一层写美人惆怅,二层写惜花,三层写美人之所以美,正因为大好年华。”

    使女接着唱念:“卷帘惊语千山雪……”

    苏清瑜来到梁容音身旁,叹气道:“美人一梦成真,怕是更难过了。”

    佘红玉冷哼道:“这卷帘人如此不体恤主子,不如杖毙了罢。”

    使女接着唱念出最后一句:“更辞闲作晚黄光。”

    暖阁里,佘老太爷吃了一惊,赞赏着道:“四句前后连贯,情景交融,写美人不单写她如何美,更写她忧虑着青春短暂、韶华易逝,真是难能可贵啊!绝句短而精辟,通常难以收尾,这句‘更辞闲作晚黄光’却是点睛之笔。”

    陆鑫抚掌笑道:“不止如此,三四两句,又有卷帘人与美人的对比,前者‘惊语千山雪’,是个活泼生动的形象,更鲜明地衬托出美人的愁肠百转。四句笔头一转,既写美人逃避现实,又写其有所明悟,这层对比隐含告诫,劝今人珍惜当下美好时光,不要为还未失去的东西而烦恼。”

    “半盏茶功夫,便写出如此佳作,不愧是苏家后人。”

    众人还在回味、讨论,苏清举搁笔,再次作揖,走下台去,会场里迎接他的眼神已大有变化,甚有名门贵女秋波暗送。

    “弟弟好诗才!”

    徐朗照笑着迎上来,从身后徐安端的托盘上取下两杯酒来,递了一杯给苏清举,“为兄甚是钦佩,实在忍不住要敬你一杯酒。”

    苏清举道:“酒量浅,喝不得。”

    会场安静下来。

    徐朗照笑容不变,嘴唇翕动,用只有苏清举听得见的声音说:“你若是不喝这杯酒,下次被绑的就说不定是谁了。对了,我记得你还有个堂姐,嫁给了城南水仙大街的刘家,你那位堂姐夫是个烂赌鬼,现下欠着我们银庄七百多两,我合计过了,把你堂姐和小外甥女卖掉,刚好够抵债务,你可想清楚了。”

    苏清举的心猛地往下沉,堂姐苏明兰最疼他,连亲弟都不及,三年前二老归天,苏明兰在葬礼后顶着婆家的莫大压力,在凤凰集住了三个月,手把手地教兄妹两个怎么照顾自己,后来回去挨了丈夫好一顿毒打,如果不是二叔及时赶去刘家,说不定就被打死了。

    他凝视着徐朗照,慢慢地从对方手中接过酒杯,徐朗照露出一个温煦的微笑,“这才对嘛,清举弟弟,祝你有个远大的前程。”语罢和苏清举碰了碰杯。

    苏清举第一次知道,原来酒是如此的难以下咽,就好像刀子滚过喉管。

    ……

    雨渐渐大了。

    天色昏暗,兄妹两个撑着伞紧挨着往家走。

    苏清瑜抬头看哥哥,只见他面带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拽了拽他的袖子,他转头朝少女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果然哥哥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了……苏清瑜这才放下心来。

    行至家门口,却见栅栏外站着个人影,走近一看,是个身材高大的老人,白面无须,身上穿一件玛瑙色的对襟,脚下套着一双鹿皮长靴,面相十分阴柔。

    “辜伯伯!”

    兄妹两个有些惊喜,快步迎了上去。

    白面中年人姓辜名应鸿,乃是梁府管家,兄妹两个在梁府启蒙,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辜应鸿看到兄妹二人,面上便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姑娘有两句话着老奴转告公子。”

    “请说。”苏清举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辜应鸿道。

    苏清举略一思考,微微笑道:“容音是怪我强出头,第二句呢?”

    辜应鸿道:“狮虎搏兔亦用全力。”

    苏清举若有所思,辜应鸿拿出个锦盒递给他,“此丹‘醒神’,姑娘说了,一丹二句,若是有所受用,便更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希望,有些羽翼看着是很美丽,但却十分脆弱,一碰就会粉碎。”

    说完飘然而去,雨雾迷蒙之中,隐约传来他的一声轻笑:“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