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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5 你已病入膏肓

    药没用。

    无论是200毫克大小的蓝色阿米妥钠胶囊,或者是红色和蓝色的吐诺尔(Tuinal)子弹胶囊,或者是口红红色的西可巴比妥(Seconals),都没有用。

    星期日晚上再次失眠后,白鹿又一次在阴影中睁开眼睛。但这些阴影就像一种不同的清晰度,一种负光。

    [......]

    一切在他看来都是迷失的。

    昏昏欲睡的感觉又来了,这是不受欢迎的。他认识到这是最近笼罩在他身上的那种不稳定的黄昏,一个做着醒着的梦而睡不着的黄昏。他质疑那小妞是不是刻意拿了些没有用的药给他,指着说是安眠药物,然后他像个傻子一般留下钞票,酷酷地离开。背后克洛伊和小护士二人露出得逞的笑容。。。

    白衬衫黑西裤。

    白鹿听到房子的声音了。管子叮当响,水在黑暗中流动。

    今天要汇报,所以,把钢笔插进这边的口袋,露出精致的笔盖,但其实只是花架子。

    抵押的墙壁在不安中晃动。

    梳头。把纠结的黑发尽量解开。

    声音越来越多,无休止地重复着,小小的抱怨,像一个家庭的声音,日复一日,白鹿已经学会如何忽略这些声音。

    不需要排练,不需要什么假笑练习,他不笑的样子足够干练,满足众人对冷酷边缘人的刻板印象。

    但现在他必须倾听他拥有的东西。虽然不多,但都是过去这些年他为之奋斗的一切。财产的杂音,失修的东西的杂音。移动的部件即将解体。每个晚上在床单上扭动着,想起所有他无法让自己去爱的面孔。好吧,总得是自己拥有的东西,你这个可怜虫。

    右边向地铁。左边向地狱。

    白鹿走向了右边。

    列车玻璃的反射。有多少声音直到现在还逃不过他的耳朵。通风的炉子,脚下的地板。窃窃私语最是难熬。玻璃被谁打了一拳,凸出来好大一个范围,就像把自己的脸填充着什么,窗外飞掠过的灯光与多重折射的阳光如体表无数蠕虫。

    像往常一样,白鹿永远是第一个到达会议室的人,在那里他与其他部门的人和三层的经理会面。这个房间位于现代化的办公场所之外,公司的大部分活动都是在这里进行的,这个地方仍然展示着大萧条前的建筑风格,没有受到整修的影响。

    白鹿从不确定这个房间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但对于在其范围内回荡的业务小谈话来说,它是不相称的大和崇高的。此外,在褪色的复杂墙纸上,一排排装饰精美的灯具每隔一段距离就伸出来,光线相当昏暗,这些墙纸已经剥落。人们几乎看不到墙的上边缘和阴暗的天花板之间的碎裂的模子。

    和其他人开会的桌子似乎是从上个世纪的宴会厅里搬来的,而他们的身体真正显得矮小的巨大皮椅在多年后变得很脆,每当他们在里面晃动时,就像旧地板一样吱吱作响。沿着其中一面墙有一排高大的窗子,每一扇窗子都还有窗帘,但没有窗帘。

    白鹿喜欢从这些窗户向外看,因为它们提供了河流的景色,以及其他几座旧办公楼的精美全景。

    3楼开会的会议室,诺大的、稳固的、清澈的玻璃,白鹿侧头打量自己。然而,在这个特殊的早晨,浓重的春雾久久不散,阻挡了河流的任何视野,并将市中心的其他建筑变成了自己的幽灵,只有最近的建筑可以看到它们的灯光穿过雾气,像奇怪的灯塔一样投射进来。

    白鹿很感激这些城市的老化纪念碑为他提供了一个平静的视角,这绝不是第一次,只有退化和衰落的景象才能赐予他这种平静。

    不过,很快,其他人就到了,并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把他们的大杯咖啡或高高的瓶装水容器放在已经有伤痕的桌子上。

    白鹿一直在想,在这些会议期间,他们是如何消耗如此大量的咖啡、水、果汁和其他东西的,这些会议总是持续至少一个小时。他自己在这些每周一次的会议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不要摄入不习惯的液体,这样他就可以避免因冲出房间寻找最近的厕所而扰乱会议进程。

    钟表的稳定计数数着没有人愿意标记的分钟。这一刻带来的可怕的清晰。无用的洞察力,不间断的黑暗迷雾,尽管窗外阳光明媚。

    “白鹿。”三层上司终于清了清嗓子,发出一种被迫的、嘎嘎作响的声音,这是他让会议开始的方式。每个人都停止了聊天,转向桌首,那里坐着他们中唯一一个椅子看起来对他的身体不太大的人。但三层上司的身材不仅仅是一个在为大块头男人服务的服装店购买西装的人。他的身体结构,从头到脚都很直,很结实,很有充盈感,是一个曾经的某种球类运动员在中年后没有继续保持身材的特征。

    白鹿私下认为他不会是第一个有体育背景的中高层企业管理人员,他们从那个环境中借用了所有的运动场隐喻,其中最主要的是关于团队的那些令人作呕的废话(将某人描述为“团队球员“的这种表达方式,白鹿致以最强烈的反感)。

    三层上司坐在靠近主位那边数起第二个位置,高傲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到你了,蠢货。他的眼睛是这么说的,角落里,布雷特约翰等人静静看着他。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认真的分析,夹杂着那么一丝似是而非的嘲讽,例如:“如果公司制造的一辆新车离开芝加哥,以每小时60英里的速度向西行驶,后差速器锁住了,汽车坠毁并燃烧,每个人都被困在里面,公司会启动召回吗?

    那么把现场的车辆数量(A)乘以可能的故障率(B),然后把结果乘以庭外和解的平均费用(C)。A乘以B乘以C等于X。这就是如果我们不启动召回的成本。如果X大于召回的成本,我们就召回汽车,没有人受到伤害。如果X小于召回的成本,那么我们就不召回。”

    他流畅得有点不像话,但会议室有几个人是真的在听那是未知之数。瞧,那边秘书玛雅可怜地平衡着脚上那一对细得如老年人毛发一般的高跟鞋,还得替那边舒服躺着的四层上司擦鞋。

    诸如桌下玩手机抠脚一类的就不谈了,毕竟大多都是如此,把手放在桌子下能做的娱乐活动实在不多。

    “我比较了一些数据,然后思考了一下諸如銷路與去年相比如何,原材料价格上涨5元是否会使我们今年的销量下降等的答案。然后我们可以得出高标价可以给公司增盈利——人們一般不會买价格表上最贵的商品,但他们通常会买排第二位的。只要推出一个极其高价的商品,便可以引诱消费者买第二贵的商,利潤率便因此提升。”

    白鹿嘴中不停,在台子上,没有任何视线的束缚,都是眼界开明,他只觉得这满房间里都是结核病患者。你看他们苍白与潮红,一会儿亢奋,一会儿疲乏。亢奋的举止、热情的顺从表现出来的活力不过来自虚弱,脸上的潮红看起来像是健康的标志,其实来自发烧,而活力的突然高涨可能只是死亡的前兆。

    这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其实都是些贫困的、匮乏的人吗?——穿着厚厚的衣衫遮盖自己骨架难以支撑的身体,如《茶花女》中的结核病人玛格丽特·戈蒂埃生活在奢华中,但其内心却感到无家可归。

    死亡与生命如此奇特地融合在一起的疾病,以致死亡获得了生命的光亮与色泽,而生命则染上了死亡的忧郁和恐怖;药石于它无能为力,财富也奈何不了它,而贫穷夸口说能幸免于它……

    我们就像一只只北极的企鹅。白鹿想。

    他按下键盘上某个按钮,把简报页数变换,抬起头要继续发表时,却发现全部人都放下了手机,放下了鞋,在盯着他。三层上司咬牙切齿,似是指责白鹿为何使他在四层上司面前丢脸。布雷特的脸扭曲,在极力忍住笑。

    哦,原来他说出来了。白鹿恍然。

    “抱歉,我指的是,我们像是南极的企鹅。”他鞠躬。

    没有人笑。

    就像埋在冰山里,眼前是自己可见的呼吸,而白鹿好心把热泪舀在会议室主人身上,他们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倾倒盐水在我冰冷的伤口上?“

    白鹿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直至散会,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是唯一的自然而生的温暖淬火,冰冷的灰烬,潮湿的余烬。

    白鹿低下头,看着麻木的蓝色双手弄断了自己所有的指甲,但是他逃脱了。

    越发恍惚了。

    在会议的其余时间里,他尽量不暴露自己内心的动荡。此外,他无法使自己的头脑摆脱对一种新的恐怖的迷恋:他感到自己是一个伏击的受害者--在那个特定的聚会之前,他可能提出的任何计划都没有机会,无论他把什么计划带到那个会议上,放在那个被时间蹂躏的桌子上,都会在那里死去。

    你们都已病入膏肓。

    而我希望自我救赎。

    在那个陈旧的房间的窗户外面,雾气正在慢慢消散,再次显示出河流和城市景观的景色,他的思想在平静的腐烂场景中移动。

    白鹿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到自己的二层工位上,不知道自己对同事那些幸灾乐祸做出了什么回应,他觉得自己不是微笑着接受攻击,或许自己说了些歹毒的话,现在他们才会拿着那可怜的伪神雕塑指着他,仿佛他就是万物之恶。

    他觉得自己的眼神一定是像看着可悲的微小生物夹缝生存,因为对面的约翰高举着伪神雕塑的手非常不稳。约翰甚至还咳了好几声,唾沫飞到旁边的艾玛身上。

    白鹿侧身避开。

    伪神雕塑?

    白鹿似乎忘记了什么。

    他转过头,不再理会约翰。

    列车,摇摆,回家。

    唉,我到底遗忘了什么?

    白鹿想。

    他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燃烧,薄荷味的研磨,吸了一口,虽是生物碱的快乐,却忍不住咳嗽,他于是把烟蒂碾压在在窗口的框架上。

    雕塑。

    再度回了床,他知道他根本不可能睡着,他只好在自己的的脑子幻想有一个恶魔--鬼--神--的东西,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

    他不是发觉不了,这些天他在精神病中来回穿梭,他的大脑像键盘玩具一样玩弄着他;他窒息了,还没有上瘾,总有一天会的。

    他需要睡眠,可是如何入睡呢?

    雕塑。

    他向后躺在枕头上,双眼无神,那床边的恶魔也倚向前。

    对,克洛伊的雕塑。

    他坐起来。

    他终是明白为何那雕塑使自己感到不安,却又有些蠕动在血肉下的惊喜。那是此地最广泛为知的宗教——他们说:“圣亚割妮在烟雾中走来,窄小、苍白的双脚碾碎了其下的蓝紫色堇花。圣亚割妮细瘦的双手擎着几把钥匙和一柄闪亮的刀和一根锐利的蜡烛,最后一样是殉难而死的她自身的头颅。”

    在看到雕像的那一瞬间,他窃喜,为自己终于找到答案,不安,因为他被提醒了自己的渺小。

    他知道,那可不是什么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