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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算

    舞阳侯不为所动,但听司马大公子雄厚的声音质问道:“你是,王濬冲?”

    “正是。”王濬冲拱手行礼,风姿特秀,不疾不徐地答道:“晚辈回城途中收到家师蒋国公的传信,命我顺道赶来洛水助太傅说降曹大将军。”

    司马大公子不屑地哼笑道:“就凭你?”

    黑锦缎红束带的少年昂首挺立,凤眸含笑,嘴角微扬,高冠束发飞眉入鬓,玉鼻薄唇坚毅清绝,腰间一柄精美的短刀光彩夺目,默默无言间已然回答:没错,就凭我。

    相比之下,垂头丧气的司马玥显得更加灰头土脸。

    “好。”舞阳侯缓缓举起右手,竖起枯木般的食指,目光锐利地凝视着少年,沙哑的声音说道:“去吧。”

    大公子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司马玥,如鲠在喉,最终只能暗自叹了口气。

    “还不快起来。”王濬冲扫了眼失魂落魄的司马玥,声音莫名有了点温度:“太傅可只给了我们一天去说降曹大将军,你要继续跪在这里浪费时间吗?”

    司马玥闻声回过神来,抬眼望向神采奕奕的王濬冲,连忙起身跟随着穿过军阵。

    众死士纷纷侧身让开一条道路,目送着一黑一白、一前一后的两人走上洛水浮桥。

    高平陵上文武百官已经炸开了锅,议论纷纷,各执己见,来回踱步,惶恐不安。

    驻扎在陵下的曹大将军也是焦头烂额,心急如焚。

    尽管现有的粮草能维持一个月,但随行的人数众多,能作战的兵马却不过一千,想要杀出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他的谋士和家人们,全都被困在了洛阳城内,第一次面对如此复杂的局势,无人出谋划策,如何应对真是一筹莫展。

    “报——”传信兵突然入帐禀告道:“营外有人自称受尹校尉所托,有重要的东西上交大将军。”

    曹大将军目光一沉道:“带进来。”

    不多时,司马玥和王濬冲便被押入帐内,见到了传说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政大将军。

    金盔黄甲,身高七尺,双肩抱拢,面若银盘,一对剑眉插额入鬟,一双俊目皁白分明,口似丹朱,大耳朝怀,腰扎宝蓝色丝蛮大带,镶珍珠嵌异宝,肋下一把赤霄宝剑,立于帐中威风凛凛。

    曹大将军说来也算是魏武帝的孙子,当今陛下的叔叔,自幼以宗室身份出入宫廷,谨慎持重,先帝即位后委任为散骑侍郎,累迁城门校尉,加散骑常侍,转任武卫将军,承袭邵陵侯爵位,备受宠待。

    后来先帝病危,拜他为大将军,假节钺,与舞阳侯并为托孤大臣。

    少帝即位之后加侍中,改封武安侯。从此,他势倾四海,声震天下。在魏帝即位之初,他凡事皆与舞阳侯商议,不敢专行,舞阳侯以为国家肺腑,也以礼让之。

    后来他的三个心腹,人称台中三狗,屡屡给他出谋划策,导致他开始任用私人,专权乱政,侵吞财产,一意孤行出兵伐蜀,造成国内虚耗死伤惨重,不仅起居自比皇帝,还将郭太后迁往永宁宫软禁,连舞阳侯都束手无策。

    本以为曹魏朝廷已尽在掌握之中,没想到如今被舞阳侯反将一军,真是藏得好深啊!想当初就该杀了这个老贼!

    但无论他怎么后悔,都已经晚了。

    曹大将军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少年,一个白衣颀秀,一个黑衣冷俊。

    “大将军!我乃司马太傅之孙司马安世,受尹校尉之托,特来转交蒋太尉手书。”司马玥拱手行礼道。

    “司马安世。”曹大将军一听,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咬牙切齿道:“司马老贼竟让你来自投罗网,当真以为本将军不敢杀你吗?”

    “两军相交不斩来使,更何况我冒死前来是为将军保驾护航的。”司马玥从怀中取出信物和手书呈上,说道:“司马太傅已指洛水为誓,此番兴兵,不篡权,不滥杀,只为国家社稷,若大将军能交出兵权,必不伤宗亲,且保留爵位。”

    “我若偏要拼个鱼死网破呢?”曹大将军扫了眼信物和手书,冷笑道:“一旦开战,圣上但凡有个闪失,司马老贼定然也落得个僭越的罪名,人人得而诛之。”

    司马玥一怔,难道曹大将军不惜伤害魏帝也要同归于尽?这是为了什么?

    王濬冲瞥了眼司马玥,上前一步道:“将军,在下王濬冲,家师蒋国公心系将军安危,特命我前来告诉将军,他以人格担保不杀降将,请将军三思,就算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想想洛阳城里的妻儿。”

    王濬冲?曹大将军眼睛微眯,想到了七贤的传闻,心知他们素与司马不和,想必不会是为司马家来做说客。

    曹大将军脸色微微缓和了一些,言语却毫不退让:“为国舍家,人臣本分,曹魏天下,岂能拱手让给司马。”

    王濬冲负手而立,凤眸含笑道:“将军赤胆忠心令人钦佩,那将军尽可以带圣上撤离,效仿魏武帝挟天子以令诸侯。”

    司马玥不解地瞪向王濬冲,仿佛在质问他到底是不是来说降的。

    曹大将军正中下怀,故作不经意地试探道:“事急从权,也不是不可为。”

    王濬冲嘴角微扬,薄唇轻启道:“请问将军,孔明庞统用兵如何?”

    曹大将军毫不迟疑地答道:“卧龙凤雏,用兵如神。”

    “那将军必然也知幼麟冢虎。”王濬冲拱手道:“无意冒犯,请问将军自认为用兵如何?”

    曹大将军一怔,涨红了脸,怒目冷哼道:“我魏朝名将又岂只有他司马老贼?”

    舞阳侯告病不朝的这两年,曹大将军多次帅军伐蜀,皆败兵而归,心中自知若与舞阳侯对阵没有胜算。

    “还活着的,除了司马太傅那便只有王国公了。”王濬冲面不改色,挑眉轻笑道:“可将军掌权已久,以往所为难免触怒过龙颜,若圣上此去得到诸侯了扶持,不知是否还会像如今这般依仗将军?”

    曹大将军瞬间阴沉了脸,拍案喝到:“放肆!圣意岂能容你揣测!”

    王濬冲神情微敛,声音诚挚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还请将军三思。”

    “大将军可知为何尹校尉没有亲自前来?”司马玥见曹大将军有些动摇,趁热打铁道:“纵然将军能舍弃洛阳城中的家眷,将军的心腹却未必,一旦将军的手下为了家眷而与洛阳里应外合,那将军的处境要比现在更凶险。”

    王濬冲乘胜追击道:“将军若是不相信司马太傅,大可以请圣上先拟一道免死手谕。”

    曹大将军神色略动容,终是在两人威逼利诱的轮番轰炸下,心理防线濒临崩溃。

    缄默踱步良久,曹大将军垂眸颔首,扶案长叹道:“那便……”

    “将军不可!”伴随着焦急的声音响起,一个风尘仆仆的谋士匆匆赶到账内。

    “桓范!”曹大将军眼前一亮,心中顿时又燃起了希望:“你来了!”

    司马玥跟王濬冲对视了一眼,心知来者不善。

    “大将军切不可回去。”桓范献策道:“大将军虽然失去了洛阳的控制权,但仍拥有掌控天下兵马的权力,只需保护圣上撤退至许昌,许昌有两万兵马可以护驾,再以圣上为号诏令诸侯勤王,届时洛阳禁军必然闻风归顺。”

    司马玥霎时觉得心凉,没想到这人竟然当着他俩的面直言不讳。

    “大将军,”桓范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呈上道:“我带来了大司农印绶。”

    大司农印绶?!

    司马玥暗呼大事不好。

    曹大将军拿了这印绶便可调用天下粮草,那军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这可怎么办。

    王濬冲却轻笑出声道:“一边是颠沛流离、胜负未知,一边是一家团聚、安享富贵,难道曹大将军会因为一个调粮草的印绶就不知道怎么选了吗?”

    “将军!切不可听他们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桓范急道:“一旦交出兵权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我们手上也有司马家的人质,更增加了谈判的筹码。”

    司马玥冷笑道:“舞阳侯府子嗣众多,将军不会真以为能用我要挟司马太傅吧?”

    “来人!”曹大将军喝令道:“将这两人给我押下去,看管好了。”

    司马玥和王濬冲被关进营后帐中,帐外天色已暗,渐渐燃起了篝火。

    王濬冲听着窗外的动静,观察着往来的守卫,轻声道:“等天色再暗一些,我们便找机会逃出去。”

    “我不走。”司马玥席地而坐道:“我已立下军令状,必须说降曹大将军。”

    “太傅不会杀你的。”王濬冲凤眸含笑道:“就你那军令状,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我怎么了?我也是读过兵法的。”司马玥被戳中了痛处,心中憋着一口气,不由嘀咕道:“尹大目到底是不是曹大将军最信任的部下,曹大将军看到信物竟然不为所动。”

    “你读的是哪门子的兵法?”王濬冲看着司马玥有些气呼呼的神情,嘴角微扬,一丝嘲讽道:“你不会真以为就凭一个身份,一个死物,便能说服曹大将军束手就擒吧?”

    司马玥一双清亮的杏眼不甘地瞪道:“本来胜利在望了,谁知道半路杀出个桓范。”

    王濬冲思忖道:“几年前曹大将军伐蜀大败而归,他的信心必然备受打击,如今他最信赖的台中三狗都被困洛阳,一个桓范未必能怂恿得了曹大将军放手一搏。”

    “可是时间不多了。”司马玥蹙眉道:“洛水边剑拔弩张,时间一到,曹大将军还不缴械投降,必然血流成河。”

    二人谈话间,一个守卫端着食盘走入帐中,神情有些忐忑,慢吞吞地将饭菜摆上桌,眼睛偷偷看了看王濬冲和司马玥,面露犹豫。

    司马玥察觉到了守卫的神情,关切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守卫咽了口唾沫道:“两位公子可知洛阳城内现今如何?”

    司马玥打量了下这个守卫,看着也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便问道:“你家人在城中?”

    守卫迟疑了下,环顾帐外后,紧张地小声道:“我爹娘在尹校尉府中做家厨,不知…不知…”

    “你放心。”司马玥正色道:“城内太平,并无兵乱,想来你爹娘也都安然。”

    守卫闻言,神情缓和了下来,咧嘴笑了笑。

    司马玥回以温和地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致远。”守卫轻声道:“尹致远。”

    “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好名字。”王濬冲冷不防出声道:“不像是一般厨役能想到的。”

    致远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这是尹夫人给起的。”

    司马玥犹疑地问道:“哦?你跟尹校尉是亲戚?”

    “算得上很远的远亲,当年爹娘也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投奔来的洛阳。”致远神色落寞起来:“我也是去年才入的大将军麾下,如今,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们。”

    司马玥安慰道:“司马太傅已承诺降将不杀,只要大将军卸兵回洛阳,你们就能团聚了。”

    尹致远眼睛一亮道:“那大将军答应了?”

    “我们正是为此而来。”司马玥目光坚定地说道:“一定会说服大将军的。”

    王濬冲扫了眼司马玥,若有所思。

    “其实大家也都不想打…”致远正要张口说什么,突然听到帐外的动静,连忙告辞退了出去。

    司马玥呢喃道:“谁不想天下太平,安居乐业呢?”

    王濬冲嘴角微扬,凝视着司马玥说道:“可有些人却为了一己私欲而唯恐天下不乱。”

    司马玥闻言怒起低叱道:“你在这儿含沙射影地说谁呢?难道放任曹大将军专权跋扈这魏朝就安稳了吗?我父亲赤胆忠心,日月可鉴,如今还愿放曹大将军一马,已仁至义尽。”

    王濬冲微眯双眸:“你父亲?”

    司马玥清了清嗓子,镇定道:“对啊,不光我父亲,我伯父,我祖父,戎马倥偬换来四朝安泰,你又为魏朝做了什么也配在这里含血喷人。”

    王濬冲探究的目光盯着司马玥,下巴微微扬了扬:“刚才面对曹大将军的时候你口齿怎么没见这么伶俐。”

    司马玥哑然失笑道:“因为你比曹大将军还要不可理喻。”

    王濬冲反唇相讥道:“我一句你十句,到底谁不可理喻。”

    “你,你,你。”司马玥白了王濬冲一眼没好气道。

    这一顿折腾下来,司马玥都觉得饿了,闻着送来的粥饼还挺香,心情顿时好转,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懒得理你。”王濬冲回了司马玥一个白眼,没好气地坐到了一旁。

    两人这番对话跟小孩子在吵架一样。

    而帐外一双眼睛偷偷地看着司马玥吃下了东西,流露出凶光。

    夜幕渐深,仿佛一只巨兽的大口将所有吞没,帐外摇曳的火把如星星闪烁给人以守护,帐内的点点烛光给人以希望,偶尔传来巡逻守卫的阵阵脚步声,反而让人觉得安心。

    这一天的惊骇和奔波确实把司马玥累得够呛,吃完饭便觉昏昏欲睡。

    王濬冲看着伏案睡去的司马玥,微微蹙眉,腹诽道:司马家怎么会有这么个蠢材,身陷敌营还这般能吃能睡。

    梦里,司马玥在兵荒马乱中奔逃,梦见城墙上的二哥对她大喊回来,梦见洛水边父亲佝偻如虎的背影,梦见一群人冲进帐中一刀斩向王濬冲,鲜血喷涌而出。

    司马玥惊醒过来,看到一个蒙面的士卒拿着匕首蹑手蹑脚地向她走来。

    她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可身体却像不是自己的,既无法动弹,也无法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来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内心焦急地大喊着王濬冲!

    这家伙真是睡得跟猪一样!来刺客了都不知道吗!

    锋利的匕首扬起,发出森寒的光,狠狠得落下,刺过来的一瞬,司马玥竟被激出全力翻身滚到了桌下。

    肩头传来的刺痛越来越清晰,温热的血潺潺流出,让司马玥身体又苏醒了几分,但依然使不上劲,也喊不出声。

    来人很惊讶,这一刺竟被司马玥躲了过去,遂拔出案上的匕首,复又向司马玥刺去。

    司马玥咬牙挣扎着滚进桌底,惊慌四顾,全然没有王濬冲的身影。

    这才惊觉王濬冲已经走了。

    是了,他说等天黑就逃走。

    这个王八蛋,虽然司马玥说自己不走,但好歹一起来的,居然招呼都不打就一个人遛了!

    “砰”地一声,赖以藏身的桌子被来人掀翻,打断了司马玥的愤怒。

    司马玥扒拉着桌角,挣扎着想起身,却被绊倒向后跌去,眼看追着刺来的匕首躲无可躲,心头一凉,暗道完了。

    阵风掠过,一只手从身后肋下环来稳稳托住了司马玥,一脚踹开了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