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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三山半落青天外

    “不知道这伤要甚么时候才好呢!”

    书颜趴在榻上,由青葙为自己的背上细细地抹上红花琥珀油。那日连摔了两下,书颜的背上已是淤青一片。太后目睹那斑斑青背,大惊失色,连夜从晦元殿招了太医过来,却又想女孩子家的身子怎能给太医看,便由白芷和青葙向太医转述,太医留了一张方子和那盒小小的红花琥珀油,并嘱咐这琥珀油需要每日涂三次。

    “你轻点儿。”书颜道,手中把玩着琥珀油。那小小的瓶子是水晶做的,琥珀色的油在里面静静地流转,在屋子里的烛光下闪着明澈的光。

    “公主还说呢!那日摔成那样就不带喊的,现下竟然喊疼了!真好笑!”白芷道,“要不要让冬芽姑姑来看看?”

    几日过去了,书颜背上的淤青还没散。青葙端了一盆热水过来,此刻因为这琥珀油的关系,满屋子的薄荷味,盖过了熏笼里的药香。

    “别!”书颜惊呼,“她看有甚么用啊,会告诉母后的。母后又该担心了。”书颜叹道,“母后近日的烦心事儿够多了,无需再添我这一个了。”

    “公主的心事奴婢明白。”白芷绞了一块热热的帕子递给青葙,道,“奴婢啊,只想让公主的伤快点儿好。”

    青葙接过帕子,轻轻地敷在书颜的背上,帕子的热气和着琥珀油的薄荷味,书颜舒服地长吁一口气,享受这美妙的时光。

    “颜姐姐!”献恭的声音从屋外想起,书颜一下惊坐起来,背后的帕子掉了。

    “糟了!”书颜道,“恭儿来了,青葙,你快帮我弄好!”书颜立马把帕子扔给青葙,自己拾起一旁的衣服迅速穿了起来,白芷已经不见人影儿地出去拦住献恭了。

    “是。”青葙笑道。

    书颜到底是书颜,很快就穿好了衣服,拾掇好了一切,便向没事儿人一样朝着屋子外的献恭喊,“恭儿,我在里头呢!”

    “颜姐姐近日好安静,都不出去了。”献恭一身白衣,进了屋内后将一卷东西交给青葙,又立刻脱了斗篷,见书颜坐在榻上便挨着书颜坐下,道。

    “近日身上不好。”书颜嘟了嘟嘴,不开心道。

    “那日回来后公主连连睡了两日,连太后来看她都没醒呢!”青葙拆开那卷东西,缘是献恭临摹的诗文,字迹竟同书颜十分相似。青葙看罢立刻端来了两杯热茶,对着献恭笑道。

    “可是那日我弄疼你了吗?”献恭道,他闻见了满屋子的薄荷味,也能闻见薄荷味下的药香,和被药香隐藏的丝丝血腥气。

    “不是。”书颜喝了一口热茶,道。

    “哪里不是?!”献恭激动道,“颜姐姐可别诓我,我知道那日弄伤颜姐姐了。瞧着这手,”献恭抓过书颜的手细细地看,心疼道,“口子还留着,怕是脚上的伤也没好!”说罢便伸手想看看书颜的脚。

    书颜立马扔了热茶,阻止献恭关心自己的脚,又好气又好笑地叫道,“别别别!别动我脚!”

    “颜姐姐怕痒?”献恭忽然笑道。

    书颜脸微微一红,白了献恭一眼。献恭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松子糖,挑了一颗翠绿色的给了书颜。那翠绿的薄荷糖晶莹剔透的,里头嵌了点点松子,书颜欣喜地接过松子糖,她已经许久没吃松子糖了,上回太后给的早就吃完了。

    “你哪儿来那么多松子糖?”书颜吧嗒着嘴问道,面前的献恭还是那个在郊外赛马时抢自己松子糖的献恭吗?

    “母后给我的!”献恭挑了挑眉,得意道。

    “母后还好吗?”书颜担心道,她已经许久没出长青阁了。

    “母后近日事多心烦,皇兄又不懂她。”献恭黯然道。

    “可是真要对庸王动兵了?”书颜身在长青阁,却关心朝政大事。

    “庸王行刺皇兄,自然是留不了了。”献恭沉声道,眼中有一丝愠色,又有一丝无奈。

    “母后也相信那是庸王做的吗?”书颜听罢措辞问道。

    献恭不回答,却问道,“颜姐姐怎么看?”

    “我不知道。”书颜坦诚道,“但是确实是如母后所想的那样,现下确实是除掉庸王,收回庸门关的好时机。”

    “我也是这么想的。”献恭见书颜坦诚,自己也坦诚道,“刺杀主谋到底是摆夷还是庸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收回了庸门关,就等于直接控制住了平陵,在摆夷和百越之间插了一手。皇爷爷可以用父子之情控制住庸王,牵制摆夷;但我们做不到,所以必须执黑,先下一招。”

    书颜若有所思地听完献恭的分析,远远地想到了自己读过的史书。汉高祖借高后之手除掉了淮阴侯,汉景帝为了武帝的平稳继位废弃了皇长子刘荣,而武帝也为了未免外戚作乱为幼子刘弗陵赐死了钩弋夫人。历史怎能细读?自古以来的史书字字泣血,古往今来的帝王脚下都埋着累累的白骨,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个道理书颜懂,献恭懂,太后懂,唯独承景不懂,而他又是恰恰最需要懂的,偏偏造化弄人。

    “只可惜了悠然姐姐。”书颜叹道,悠然是这件事里最无辜的人了,小小女子,什么都不懂,也摆脱不了可以预知的命运。

    “悠然姐姐想去百越和亲。”献恭沉吟道。

    “救庸王吗?”书颜惊问道,她知道太后要动庸王,但她不知道悠然想去百越和亲,书颜也立马猜到了悠然和亲是为了救庸王。

    “嗯。”献恭点点头。

    “母后同意了?”书颜问道。

    “没有,母后不会同意的。”献恭道,复而又补充道,“母后不同意不是因为心疼悠然姐姐,而是母后怕庸王会借此和百越联盟,到时候阳阿和平陵那里就更难办了。”

    “说到底也是我的错。”书颜盘坐在床上,开始自责起来,“是我硬要吃那果子的。”

    “不怪颜姐姐,”献恭赶忙安慰道,“贼人心思缜密,故意进献鲜果,又挑在了午后进天京,就为了避开朝堂的觐见,避开众臣。如此的心思,即便颜姐姐不想吃果子,他们也会寻到其他法子近身的。多亏那日颜姐姐呢,不然皇兄可能真的是凶多吉少。”

    “还有夏茗。”书颜静静道,昨日的午夜,夏茗已经走了。

    “齐王上奏折为庸王求情了。”献恭也知道夏茗走了,不免伤心,故意岔开话题。

    “哼!”书颜冷笑道,“齐王的消息倒快,手脚更快。”

    “齐王哪里是来为庸王求情的?”献恭冷哼一声,道,“他分明是来探我们的底的。”

    “母后为何不先动齐王?”书颜道出心中的疑问,齐王的野心对书颜来说如芒刺背,但自己的父王似乎也不担心齐王。

    “齐王的司马昭之心,人人都知道。”献恭道,“人人也都知道,母后总有一天会对付齐王,既然这样,就不怕有人费心去与齐王交好,依附于他。如今的齐王已然是瓮中之鳖了,根本不急。”

    “齐王真是蠢,以为三十万大军和一个先帝宠妃就能换得了大周江山吗?”书颜不嗤道。

    “齐王是明枪,容易躲,暗箭才难防啊!”献恭担心道,不知这偌大的九州还有多少暗箭?而自己又能为承景挡得了多少?

    “有我呢,我来帮皇兄挡暗箭!”书颜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

    “那颜姐姐去和亲百越得了!”献恭突然笑道。

    “我呸!坏恭儿!”书颜抡起拳头,啐道。

    “不敢!颜姐姐!我错了!恭儿错了!”献恭被打地滚下了床,笑着道歉道,“恭儿同你玩笑的!”

    献恭真是和书颜玩笑的,倘若书颜远嫁百越,真不知道要叹书颜还是该叹百越。

    “要我和亲?”书颜昂起头,傲气道,“我大燕的百万铁骑踏平他百越!”复而又对献恭道,“也顺便踏平你们的天京!”

    “好姐姐!”献恭在地上笑到不能自已,道,“你就饶了天京和百越吧!”

    “好恭儿…”书颜忽而想到甚么,便伸手拉起地上的献恭,盈盈然一笑,道,“我方才弄疼你了吗?”

    “颜姐姐怎么了?”献恭看着书颜帮自己揉肩捏背,脸上又写着贤惠二字,心中疑惑,便问道。

    “方才弄疼恭儿了,”书颜讨好般地笑道,“我替恭儿捏捏!”

    “别!”献恭挣扎着笑道,“颜姐姐这般样子定是有事求我,颜姐姐快说,不然恭儿可不依!”

    “既然这样…”书颜沉吟,思忖片刻方轻轻道,“那几个御林军…还在么?”

    “颜姐姐怎么突然问这个?”献恭问道,“哪个御林军?”

    “嗯…”书颜低头,绞着自己的袖子嗫嚅道,“就是…那日晚上的…你…”

    “哦!”献恭恍然大悟,缘来书颜在纠结这个,纠结自己输了,还是哭了?献恭笑道,“九重城宫规森严,自然是在的,此刻应该还在当差吧!怎么了,颜姐姐?还想再比试吗,还是…”献恭歪了头,嬉笑道,“想杀了他们灭口?”

    “坏恭儿!”书颜轻推了一下献恭,道,“九重城的御林军我怎敢私动?不过是想赏他们些银子罢了,多谢那日他们陪我练武…”

    “谢他们陪你练武…”献恭噗嗤一笑道,“还是…防他们多嘴,把颜姐姐的丑事说出去?若他们还活着…怕是颜姐姐输给恭儿,在月下哭的事不日便要传遍天京了…”

    “坏恭儿!”书颜一脚将献恭踢下了床,怒道,“他们敢?!若敢说出去,我便让他们好看!”

    “他们自然是不敢的,”献恭笑道,“不过颜姐姐赏他们银子也是该的,不然谁愿意大半夜地陪着比试啊!颜姐姐放心!这件事包在恭儿身上了!”

    “那便这么定了!”书颜乐道,将献恭又拉上了床。

    秋日的严霜中,夏日的荷塘只剩了一片残荷枯枝,鱼儿也没了踪影。没了夏日的荷风,此刻越王眼前的风景顿时凄凉,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一般。

    “庸王刺杀皇上未遂。”越王道,放下手中的狼毫,接过儿子载垣刚刚烹好的茶。

    “怎么回事?”载垣听到后手抖了一下,茶水洒了出来,一旁的宋孝晴却不闻不问,自顾自地为自己倒茶。越王不满,载垣便讪讪地笑,自个儿掏出帕子自个儿擦。

    “前几日皇上召见摆夷贺史,却被贺史行刺,事败后贺史供出背后主谋乃是庸王。”越王说道。

    “庸王如此大胆?”载垣疑惑道,“行刺皇上?就为了落水的李勉。”

    “你没有儿子,不能明白这种失子之痛。”越王道,他想到了自己的长子李载堰,沉吟良久,道,“只是行刺…我心里头也在犯嘀咕。”

    秋风吹过,越王又道,“看来太后势必要对庸王动手了。”

    “为何?”载垣问道。

    “哼!”越王冷眼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想不到自己的儿子如此得笨。“先帝出殡那日便急吼吼地登基,太后知道登基之事不能延,故而把登基和出殡放在了同一天,办完丧事办喜事,可见太后对诸王不放心呐。如今登基后还能冒出来一个刺客,这是直白白地把命摆在台面上啊,太后势必不会轻纵。”

    “那李悠然呢?”载垣问道,“李悠然还在九重城,她会劝太后的。”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越王斥道,“太后要对付庸王,一个小小的李悠然能阻止?”

    “太后对李悠然那么好…”载垣说道,他想到了李勉落水后太后对悠然的维护,对比起太后对孝晴的态度。

    “你吃醋?!”越王不禁想笑。

    “没有…”

    越王捏着小小白玉杯子,里头琥珀色的茶水淡淡地摇晃,玉碗盛来琥珀光。越王淡淡地想,忽而豁然开朗,一切如同清晨雾气中的太阳,雾气散去后,太阳升起,而他的脑中也渐渐明朗起来。

    “原来如此。”越王一口饮进玉杯中的琥珀光,道。

    “父王又想到了什么好东西?”载垣为父亲又倒了一杯,急切地问道。

    越王横一眼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呵斥道,”我想你那两个哥哥,他们若是在这儿,也便没你这个蠢货什么事了!”

    “儿子知道比不上哥哥…”载垣不高兴道,“父王也别这样嫌弃儿子,说到底都是您的种。”

    越王轻轻摇头,问道,“你真看不出来太后想做什么?”

    “父王请明示。”载垣倒是恭敬。

    “哼!”越王冷哼一声,道,“庸王除了个庸门关还有什么?什么都没了。太后现下要的,就是这个庸门关。”

    “要庸门关做什么?”载垣轻笑,道,“不过就一个小小关口。”

    “太后是对我们不信任啊!”越王叹道。

    “父王您不是说事成了吗?”载垣茫然道。

    “皇上信我们不代表太后信我们,如今看来还是太后当家啊!”越王道,秋狝那日他便看得出皇上无心朝政,太后势必会插手。

    “那我们该如何?”载垣道,一旁的宋孝晴也投来目光。

    “先按兵不动。”越王道,“等百越成功议和,派一部分兵力去平陵,助平陵郡郡守镇守平陵。”

    “如果太后处决庸王,会和摆夷开战吗?”载垣又问道。

    “自然是会的!”越王道,“行刺皇上,庸王虽是主谋,但执行之人却是摆夷,这是赖不掉的了。”

    “所以摆夷…”

    “摆夷完了。”越王道,幸而没有在摆夷那儿多下功夫。

    载垣颔首道,“太后速度真快,前脚儿还在提百越议和的事,后脚儿就要和摆夷动兵了。那我们…要不要出兵?”

    “出兵?去哪儿?”越王皱眉,问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打甚么主意。

    “摆夷,立个功勋,父王也可以扬眉吐气一下。”载垣想起父亲在天京碰到的窘境,建议道。

    “不可。”越王摆手道,“我若是再立个功勋,就功高震主了。自古功高震主的,哪儿落得了好的?赏无可赏,赐无可赐,最后就只能赐死了。你父王我,还想再多活两年!”

    “你去把宋青找来吧,”越王埋汰道,“和你说话真累!”

    “父王不生宋青的气了?”载垣高兴地问道。

    气?怎么会生宋青的气呢?越王心想,他是自己的挚友,自己的命也是他救的。自己装作生气,冷落他,只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啊!

    “等下,”越王不回答载垣,却道,“百越议和后,你来帮我一起处理边境贩易,朝堂的事儿,你也该学学了,别整日呆在温柔乡里了。”

    “是。”载垣颔首道。

    “你们俩下去吧。”越王道,他烦了这儿子了。

    “是。”二人颔首退下。

    载垣和孝晴出了观荷亭便径直回了雪梅苑,雪梅苑的菊花开得正好,大朵大朵地开得正盛,开败一丛又开一丛。孝晴摘下一朵,却不是簪花用的,而是用力地扯开了,碎碎的花瓣落在她的脚下。

    载垣却不恼孝晴这样糟蹋花,反而上前轻抚孝晴的脸蛋,指尖划过孝晴的细颈,孝晴的声音响起,“讨厌,别动我。”

    孝晴打掉载垣的手,轻斥道,“王爷说了,别整日呆在温柔乡里,别来找我!”

    载垣却笑道,“你身上可真香啊!”

    “香也不是给你闻的!”孝晴白了一眼载垣,生气道。

    “是!”载垣忽而怒了,道,“不是给我闻的,是给皇上闻的!”

    孝晴见载垣扯自己的皮,怨道,“人家是皇上,高高在上,我一个越世子的小小侍妾,怎敢高攀?!”

    “怎敢高攀?”载垣轻轻一斥,冷笑道,“那你那日穿成那样去做甚么?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想当皇后?”

    “新皇登基,后位空悬,我倾国之色,未嫁之龄,自然有这个能力。”孝晴道。

    “好孝晴,”载垣见吓不了孝晴,便好言相劝道,“皇后有甚么好的,不如当个越王妃吧。以后越国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了。”

    “越国?”这回是轮到孝晴冷笑了,道,“哪日皇上不高兴了,像对庸王那样动了你越国,你拿甚么给我?”

    “那你现下想怎样?”载垣问道,“当初未嫁,机会大得很,如今呢?你一个侍妾,还想翻出怎样的水花?”载垣说完便回了屋子,留了孝晴一个人在花丛边。

    “哼!”孝晴又扯了一朵菊花,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