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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一去紫台连朔漠

    这日的天气甚好,天上的云如棉絮一般,云后的碧宇柔柔净净的。书颜一身男装站在一匹高高的战马旁,身后是千人的车队。

    “若不是你父王几次写信来要你回去,母后是决计舍不得你的。”太后看着即将离开的书颜,忧虑道。

    “父王想念女儿,”书颜心中不舍,却道,“况且儿臣已经在天京叨扰了母后许久,不敢再有所麻烦,故而回去。儿臣也是舍不得母后的。”书颜说罢一把扑到了太后的怀里。

    “这话也是。母后虽想留你,但毕竟燕国那儿是你的父王,我这个义母再亲,都没有亲爹亲啊!”太后突然垂泪道。

    “母后笑话颜儿!我虽不是母后亲生,母亲却也是如同嫡母一般照顾怜惜我,此般大恩,颜儿永世不忘!”书颜道,书颜无论嫡母还是生母都走得早,平常只有保姆照顾,唯有在太后这里才知道有一位母亲是多么好。

    “下次见面也不知是甚么时候了。许是就是你大婚的时候呢!”太后接过冬芽递来的帕子,擦净泪水,不禁嗤笑道,“也不知道会找一个甚么样的郎君…”

    “母后…”书颜低头道,“颜儿还小…”

    “不小了!都十四了!”太后目光噙噙,哭笑道,“绾心才十五呢!你性子要强,我看这一般的公侯大夫家的公子你是瞧不上的。母后许你自个儿挑,挑上哪个了写信告诉母后,母后要亲自见他,给你把关。颜儿的婚事,本宫是要亲自过问的!母后不惧他富贵家世如何,只管待我们颜儿好,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就行了!”

    “母后都在说甚么呀…”书颜见太后又在唠自己的婚事,又见一旁的献恭嗤嗤地笑,不禁两颊通红,低声道。

    “颜姐姐害羞呢!”献恭笑道。

    “恭儿净胡说!我结不结婚与你何干?”书颜急了,便拿献恭开刷,道,“我看才该趁早给恭儿找一个厉害的婆娘呢!”

    “颜姐姐比我大,颜姐姐还不急呢,我急甚么呀?!”献恭做了个鬼脸,笑道。

    “你看你,净胡说。”太后上前止住献恭,道,“如今颜儿要回燕国了,还不快好好告别,净在这儿说混话!”

    “恭儿与颜姐姐见面的日子还长着呢!等恭儿弱冠就去燕国,害怕见不着颜姐姐吗?”献恭故作豁达开朗道。

    “这孩子…”太后的手拂过书颜的脸颊和耳垂,男装的书颜是不带耳坠的。

    献恭从身后的内监手上接过一个金丝鸟笼,里头关着一只雪白的夜枭,头埋在了翅膀底下,似乎正在睡觉,不理笼外的万物。献恭道,“恭儿尚未弱冠,还是该按着父王和母后的约定,留在天京学诗书之礼,闻过庭之训。这只白枭是恭儿送给颜姐姐的,我们说好的!还望颜姐姐路上不要寂寞害怕,有白枭陪着姐姐呢!”

    “颜儿不必怕,有那么多人跟着呢!”太后道。

    “我不怕!”书颜接过白枭,看众人都担心自己,不禁笑道,“连天京的御林军都没几个人能和我交手呢!这一路上又有甚么可怕的?!”

    “你虽是有些身手,还那么多人护着,但毕竟是个女孩子,母后还是会担心的。”太后长叹一声,道。

    “母后,”书颜将白枭交给白芷,对太后郑重道,“不必这样魂悸魄动的,颜儿向您保证会好好的,颜儿会安然无恙地回到燕国的。”

    “那就好,”太后道,“你这句话胜过了千言万语。记着到了燕国,见着你父王后,就马上派个脚程快的人送平安信来,母后就在九重城等着你的信!”

    “是。”书颜笑着颔首道。

    “公主。”绾心在承景的示意下上前道。

    “嫂嫂。”书颜道。

    “公主唤我一声嫂嫂,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绾心笑着道,“嫂嫂甚么都不会,只有这些东西,送给公主。”

    “十车东海雪花盐。”承景道,“绾心的外租家是经商的,这些盐你带给你父王。燕国不产盐,怕是缺呢!”

    “也不会太缺,”太后道,“本宫早就拨了许多盐和马匹送到了燕国。”

    “这么多东西,我燕国快放不下了。”书颜笑道。

    “放得下,”太后笑盈盈道,“燕王这半年来一直在向北推战线,要把被匈人占的地方都拿回来。战线一推,还怕放不下吗?”

    “我知道父王的用意。”书颜道,“从前是没马没粮草,故而燕国连连败仗,屡屡失地,如今九州的粮草和宝马源源送来,父王自然要趁着这机会收复河山,才能不负母后和皇兄的恩德。”

    太后听罢嫣然一笑,她明白燕王的想法,燕国一直因为废立之权而历来被皇帝忌惮,而燕王李思慎也因为当年七王之乱中对天京不闻不问,更没有相助兴帝而被兴帝有所芥蒂。兴帝表面如常,大场合中也是表现得有尊又卑的,但暗里谁都明白兴帝是想借匈人之手牵制住有废立之权的燕王。所以兴帝即位后,除了防守的兵力,其余大部分都被派到了阳阿对战百越,对于北边的燕国是不管不顾,即便燕国屡屡战败退界,兴帝也从来没动怒,更没有像自己这样送粮赠马的。

    “只是…”太后突然思虑道,“好容易把你教出了一个女孩子的体统,回去了便又野了。”

    “颜儿知道母后心疼颜儿,颜儿也记挂母后,还请母后不要担心颜儿,徒惹烦恼。”书颜道,“等恭儿弱冠来了燕国,颜儿也有能力辅佐恭儿了。”

    “但愿如你说的这般。”太后叹道。

    “倘若真如此,那朕该好好谢谢颜妹妹了!”承景笑道,“杨门穆帅之风,为朕了却北方大患。”

    “杨门穆帅?”太后道,“那是北宋积弱,没了男人!”

    “母后别这样说,”书颜道,“我大周比起北宋,好上何止千倍?皇兄不必谢我,多送些盐铁和粮草才是真!”

    “好!”承景笑道,“颜妹妹开口要,朕怎能不给?!”

    书颜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和长鞭,而后作揖道,“臣李书颜就此告辞,此次回燕,必为皇兄和母后扫去北方大患!”言罢书颜一脚踩在马磴子上,跨上那匹战马。

    书颜的队伍在太后不舍的目光下缓缓离开了天京。

    书颜走后的一个懒懒的初夏午后,太后和绾心坐在长乐宫的西配殿中,窗外几只白鹭在屋檐下飞舞盘旋,最后落在了廊上。

    绾心穿了一件红花纹条的长裙,初夏的早上天寒,穿这件正好,可过了正午就开始热了,绾心靠在凤榻上,看着太后坐在正殿批阅奏折,偶尔一两句闲话。绾心道,“近日身子总有些懒懒的。”

    太后的脸从奏折里抬起,微微一怔后笑容立刻绽放,道,“可是有甚么好消息吗?要传太医吗?”

    绾心低头一笑,道,“哪儿有那么快?”

    “如今皇上只有你一人,你是专房之宠。”太后笑道,“我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太子还有两房侧妃,我不还是很快就有了?”

    “太后的福气,臣妾怎能及?”绾心颔首道。

    太后看着绾心,想起当年的自己,和失去的那个四个孩子,眼中闪过凄凉,但很快恢复,对绾心笑道,“你是九重城正门抬进来的大周皇后,自然有这福气!母后劝你可要抓紧啊!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一丛花败一丛花开,皇帝终究不会只是你一个人的,指不定哪天就要纳妃了。现在皇帝爱你,可有了那些馆娃娇娥后又该如何呢?母凭子贵,还是要抓紧。”

    太后说的就是理,冬芽端了两碗甜汤进来,对着绾心劝道,“皇后想想,当年太后选秀之时孝全兴皇后还特地封了二位侧妃为愍帝开枝散叶。可如今太后只立了皇后您一人,可见太后是有多盼着嫡出的皇长孙呐!”

    太后端起自己的那碗甜汤,道,“九州自古讲究宗法血缘,可即便如此,历史上庶子和嫡子的争夺却不断。周幽王偏幸褒姒,独宠其子,不喜申后之子,最后引得犬戎来犯,孤立无援而死。自古宗法之制并不是为了贤德而立,而是为了江山能够毫无争议地有人继承,权柄亦能平稳交接。天位一定,其余的诸子就不能有所野望,江山才能稳,稳方而能定天下。我只选你一人,就是希望你能尽快为皇家开枝散叶,一个年长的嫡子,可以少多少祸端啊!”

    “母后教训的是。”绾心道。

    “母后只不过和你论史,没甚么教训不教训的。这鹌鹑蛋喜欢吗?”太后咬了一口银勺中的鹌鹑蛋,问道。

    绾心看着手中的玉碗,里头有几个小巧玲珑的鹌鹑蛋,剔除了莲心的莲子点缀其中,上面洒了些许桂花。绾心尝了一口,“笑道,鹌鹑蛋软糯,莲子清甜。”

    太后笑了笑,忽然道,“你外祖家是经商之家,你可知道这鹌鹑蛋在外头多少两银子一个吗?”

    绾心被太后的这个问题愣住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轻轻地摇了摇头,太后见后立刻笑道,“你瞧我,都在说甚么?!你是深闺小姐,自然是不能知道的。”

    “可是本宫知道。”太后不吃了,只将汤碗往面前一放,对冬芽道,“冬芽,你可知道?”

    “这个…奴婢怎么会知道?奴婢虽然能出宫,但是…”冬芽也不知道太后为何突然问到这个,只得苦笑道,“太后若知道,何不告诉咱们?偏偏要在这儿卖关子?”

    太后幽幽一笑,无奈道,“冬芽,你去雀鸟司,把专管岩雀的小勇子找来,让他送两只岩雀过来。”

    “是。”冬芽颔首道,冬芽根本不知道太后在卖甚么关子,只得答应道。

    不一会儿小勇子便带着两只岩雀进来了。小小的灰色岩雀,翅膀上有着胭脂色的羽毛,头上一撮雪白的毛,双脚站立在柳枝上,一脚上有一个细细的线迁着,另一头绑在柳枝上,而小勇子紧紧地攥着柳枝。

    “奴才小勇子参见太后,皇后,愿太后,皇后身体安康,长乐未央!”小勇子穿着平常内监常穿的衣服,向太后和绾心行礼道。

    “起来!”太后道,“许久没见你了。”

    “太后,这是您要的岩雀。”小勇子起身向太后道。

    太后直起身子眯着眼细细地观察着柳枝上的岩雀,笑道,“这雀儿挺精神的,比上回送来的好多了。”

    “这是奴才前两日才从天京城里头寻来的。”小勇子见太后欢喜,便道。

    “好看。”太后示意冬芽接下雀儿,忽而向小勇子道,“天京城里头可有鹌鹑吗?”

    “有。”小勇子恭敬道,“只是鹌鹑肥肥大大的,叫声也不好,不适合御赏,倒适合做膳食。御膳房的炸鹌鹑是最好的!”

    “你倒清楚!”太后笑道。

    “奴才曾有这个福气,吃过一回!”小勇子颔首道。

    太后听罢点点头道,“那我再问你,天京城里头有鹌鹑,那可有鹌鹑蛋卖?”

    “铺子里头有的卖鹌鹑,哪儿有不卖鹌鹑蛋的理儿?”小勇子笑着问道。

    “鹌鹑蛋多少银子一个啊?”

    “四五文一个,和鸡蛋一个价,个头却小!贵呢!”小勇子爽朗道。

    “那本宫这碗甜汤看来也就几十文咯?”太后端起手中的玉碗,放到了冬芽的手中,冬芽猜不透太后的心思,只得笑着。太后又道,“本宫怎么听说御膳房的鹌鹑蛋要一两银子一个呢!”

    小勇子听到太后说一两银子一个后立刻跪拜道,“太后贵为太后,吃穿用度自然是要与旁人不同,方能显皇家天贵。”

    太后听后低头微微一笑,无奈道,“小勇子,你吃过外头的鹌鹑蛋,再来吃吃本宫这碗,尝尝有何不同?”说罢示意冬芽把甜汤端给小勇子,冬芽却站着不动。

    “奴才不敢。”小勇子低头道。

    “有甚么敢不敢的”?太后道。

    “太后,”冬芽上前道,“奴婢给小勇子重拿一碗,您的碗不能给奴才用。”

    “不要紧。”太后道,“本宫说可以就是可以。”

    太后金口一开,小勇子方战战兢兢地接过玉碗,吃了起来,一旁的绾心看到这一幕,却已猜到了几分。

    “怎样?是不是和外头一个味儿?”太后见小勇子吃了几口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是。”小勇子答道。

    “这就对了。宫里头的东西也都是外头买来的,怎么外头这么便宜,进了宫就贵了呢?!”太后换了一个坐姿,无奈笑道。

    太后的眼中充满了无限的凄凉,轻轻斥道,“你们呐,是打量着我久居深宫,无耳无眼,诓我们呢!四五文的鹌鹑蛋成了一两银子一个,这多的钱呐都进了那些采办官员的钱袋子里头了!光是这一个鹌鹑蛋就能捞多少钱呐?!这种事情本宫都明白,自古都有,历代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本宫不这么想,本宫要好好整整这九重城里头的风气了!正好皇后也在这儿,也跟着一起学学,以后你是要统辖后宫的啊!”

    “是。”绾心从刚才小勇子进来后就没有喝过甜汤了,只双手紧紧地端着玉碗,现下听完太后的话,便起身颔首道。

    太后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笑道,“小勇子你退下吧,这只玉碗本宫就给你了。奖励你对本宫说真话。”

    “谢太后!”小勇子颔首谢道。

    小勇子捧了个玉碗兴高采烈地出了长乐宫。绾心见小勇子走远了,将吃剩的半碗甜汤递给了冬芽,而后对太后轻轻唤道,“太后。”

    “怎么,怕了?”太后不看绾心,只拿起朱批的狼毫,轻轻蘸墨,嘴角一丝浅笑。

    “儿臣不怕。”绾心道。

    “不怕就好。”太后听后微微一笑,道,“采办官员吃回扣这事本宫早就知道,只是当年兴帝还在,本宫只是一个良娣不好发话,如今不同了。本宫也不是说吃回扣不好…”

    “太后,吃回扣确实不好。”冬芽突然插嘴道。

    “冬芽,”太后用埋怨的眼神看向冬芽,笑着斥道,“就你话多。”

    “采办官员也是人,”太后继续道,“自然有七情六欲,一些小私心,吃点拿点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这种小私心实在太难禁了。只是这四五文的鹌鹑蛋,硬生生地变成了一两银子,未免也太过分了。”

    “太后说的是。”绾心道。

    “本宫倒有些乏了,”太后批完一本奏折后,突然道,“如今夏日了,到了午后总是想睡,也不知是怎么了?”

    “许是念着公主吧?”冬芽道,“自从公主走后,太后您一直乏乏的。”

    “也是怪想她的,”太后看着眼前堆成山的奏折,转头向冬芽问道,“报信的人怎么还没来?”

    “这才几天呐!”冬芽笑道,“公主又不是有青鸾火凤,哪儿有那么快的?再说公主男孩儿般的性子,大大咧咧的,保不齐忘了也是有的!太后先别念着了,自个儿身子要紧!”

    太后听后点点头,想想确实是自己太急了,长叹一声后对绾心道,“绾心,你先回去吧。”

    “是。”绾心起身颔首道。

    夏日炎炎,宫中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