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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推理与告别

    男爵把诺亚带到走廊一个无人的拐角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弗朗索瓦·德莱维数十年如一日地掩盖着自己的发色,没想到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看出来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诺亚再次屈膝行礼后看向男爵。“男爵阁下,我想先说句题外话。您有没有仇人,最近有没有住过旅店,有没有去教会的行程?”

    男爵很显然又是一震,随即表情变得严厉。

    “我确实有仇人,今天也打算去拜访多米尼克主教,昨天也确实住在旅店。你不会是真的女巫吧?”

    诺亚用手敲了敲脑袋。“只是一些正常的推理罢了。”

    “身为男爵,又表现得如此厌恶女巫,那么对于自己身份的掩藏必定十分严密,绝对不可能在高礼帽上留下蓝色的发丝。所以我推断,必定是有仇人想要陷害男爵阁下。”

    男爵的表情逐渐凝重了起来。

    “以男爵阁下的机警,对于自己服饰的检查肯定不会少,所以如果陷害不能立刻生效就没有意义。据此我推断,男爵阁下今天,甚至过一会就会有重要的行程。再加上明明有重要行程却要在早上来收养孤儿,就可以断定收养孤儿是为了更好地推动行程。只要带着孤儿前去教会,就可以用施洗或寻找教父的借口来堂而皇之地单独面见神职人员,甚至是主教。而且正因为是要去教会,一向注重礼仪的男爵阁下看见我的发色才会对故意掩瞒的费德南院长如此的愤怒,因为一旦去了教会就会被追究把女巫带进教会的责任,甚至连自己的秘密都保不住,对吧?”

    男爵握住手杖的手更加地用力了。不知为何,他有一种全身上下被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看透了的感觉。

    “而男爵阁下自称德莱维男爵,说明封地在法国南部的拉巴斯蒂代德莱维,从那里到巴黎可要不短的时间。所以男爵阁下昨天必定是住的旅店,而您的仇人下手的时间和地点也必然是昨天晚上的旅店。男爵阁下,不妨再回想一下,今天出门时有没有什么异常,让您不得不急匆匆地出门?”

    男爵的身体已经开始不由得颤抖。

    “确实,今天早上出门时,有一个侍者把一杯饮料洒到了我的身上,我不得不赶忙重新整理仪容然后换上了备用的礼服和礼帽。看来是有人往我的礼帽里塞进了我的头发。但是我从来没有在外面留下过一丝痕迹,洗澡时也从来不摘假发,并把所有掉落的头发处理干净...”

    “那就说明,您的仇人很早就已经备好了这根头发。”诺亚继续推理,“再加上他知道您今天的行程,您的仇人恐怕早已买通您的身边人,甚至...是家贼难防。而他能同时派人活动于德莱维和巴黎,恐怕权势也不小,按理说只要动用关系把这根头发上交给教会让他们彻查,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地除掉您。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您的仇人本身也不敢直接与教会打交道,甚至很有可能也和您一样有着蓝色的头发。家贼的可能性很大啊,男爵阁下。”

    男爵阁下已经是强撑着在听诺亚推理了。

    “既然家贼的可能性很高,他又敢直接陷害您,说明他有自信躲过教会发现男爵阁下的身份后的彻查。按照您所说的,您是莱昂纳尔·德莱维的第六代子孙,那么您的仇人想必和您的关系不是很***常也不怎么来往。看来是没有继承到领土的旁支中的旁支,但是又有一定的权势。男爵阁下,您有什么远房亲戚最近得到过某位权贵的赏识,或者做生意突然发达了吗?”

    男爵忽略掉了诺亚直呼他先祖的名字,颤颤巍巍地说道:

    “阿莱斯特·卡巴拉·德莱维。没错,符合条件的只有他了。他前段时间去东方贸易满载而归,现在手底下有不少商队,而且他也一直觊觎男爵的头衔...”

    诺亚微微笑了一笑。

    “看来事情解决了,男爵阁下。另外,我建议您今天还是不要去教会了。那根发丝为了瞒过您藏得如此隐秘,主教也不一定能发现,那么想必那位阿莱斯特·卡巴拉·德莱维已经在教会里安排了人手准备制造出‘意外’吧。就算陷阱已经被发现了,也会引起教会的注意。您只需要写信给教会,让他们注意一下形迹可疑的人,或许就能揪出他的狐狸尾巴呢。”

    此时弗朗索瓦·德莱维男爵已经面无血色了。

    见时机妥当,诺亚再次向男爵屈膝行礼,但是被男爵打断了。

    “不用行礼了,我决定收养你。仅仅从一根发丝就能推断出这么多,还间接地救了我一命,我不收养你也不行了。从今以后,你就自称诺亚·德莱维吧。”

    男爵强行深呼吸了几下,身为大人和男爵的尊严让他不得不反问一句。

    “你为什么要当面摘下头纱?当时你应该还不知道我的身份,还是你笃定我会收养你?”

    “关于这个,我已经告诉过你答案了,男爵阁下。”诺亚补上了最后一击,我认为您是一位真正的绅士。我不是笃定您一定会收养我,而是笃定一位真正的绅士一定不会根据发色而判断对方是否是女巫。”

    轰隆一声,弗朗索瓦·德莱维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垮了。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女孩有着比他更加敏锐的眼睛和更加高贵的灵魂。

    “好吧...好吧...来,孩子,我会写信向多米尼克主教告罪推掉今天的拜访并提醒他的。我们上马车,回德莱维。诺亚·德莱维,要不要和你的小伙伴们告个别?”

    诺亚回头看了一眼大厅的方向。

    “不用了。想说的已经在平日里说完了,告别不过是徒增伤感而已。”

    正如那句话所说,你在观察我的同时,我也在观察你。此时男爵眼中的诺亚,已经是另外一番形象。她太过于成熟了,成熟到年轻人的朝气已不显半分,就像一只潜伏在阴影里的老鸦,眼睛里闪烁着淡灰色的睿智光芒。那火红色的长发,此时在男爵眼里已变成了黑色的羽毛。男爵不禁疑惑,在她短短十四年的孤儿生涯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真的有能力教给她,改变她什么吗?

    在此时,男爵已经下定了决心,自己要做些什么。他双手按住诺亚的肩膀,不由分说地把她推向大厅。

    在大厅门外,男爵对诺亚说道:

    “去,去向孩子们告个别吧,不要把思念压抑在心里。徒增伤感又怎么样?只要这份伤感存留在你们心中,就会成为你们之间的纽带,建立起更加牢固的羁绊。这是养父教给你的第一课,有话就要说出来。只有说出来,才能相互理解,才能真正地成为朋友。”

    诺亚有些疑惑:“什么叫真正地成为朋友?”

    “诺亚,我问你,你是真的把他们当成朋友吗?”

    “那是当然...”

    “不,你没有,孩子。在人生阅历上,我比你更丰富。”男爵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如果是朋友,想要告别,想要把离别的伤感和对方分担才是最正常的选择吧?你不过是一厢情愿地把所有的东西都承担在肩上,把他们当成你的责任和义务。平常的生活上也是吧?你认为他们不懂文字,所以每次诗歌朗诵都是你来;你认为他们不懂礼仪,教会他们也是你的义务。但你可曾想过,他们也在学习,他们也会礼仪,也可以帮你分担一切,而不是单纯的你的责任,你的拖累。”

    “诺亚,不要把一切都当成自己的责任。你有可以分担的,值得信赖的伙伴。当你摘下头纱的时候,他们不也都来保护你了吗?现在也是一样,去依赖他们吧,把你的伤感告诉他们。以后如果在生活上学习上遇到了什么困难,也可以来依赖我,依赖你即将见到的家人们。”

    他鼓励地拍了拍诺亚的肩膀,把她推向了孩子们。诺亚稍显犹豫,随后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她看向曾经一起度过日日夜夜的伙伴们,看向温柔的米歇尔先生,看向吝啬的费迪南院长,对他们说道:

    “......”

    诺亚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毕竟,孤儿院就是她现在世界的全部。现在离开,就相当于抛下了整个世界,即使像诺亚一样成熟,心里也一定会一阵绞痛。这一点,男爵当然清楚。但这是诺亚必须自己度过的一关,只有诺亚自己伸出手,她才能真正地建立起羁绊,从如山的重负中脱身。

    诺亚低着头,正不知如何开口。突然,她发现地毯上的那根蓝色的发丝不见了。诺亚心底猛地一暖。

    父亲说的没错。我以前确实没有把他们当成可以信赖的伙伴,而是更多的当成一种责任。但是今天,我却被他们保护了。

    皮埃尔的冲撞,五人争抢的白纱,被收走的蓝色发丝。

    真是。

    真是。

    “谢谢大家!!”诺亚对着所有人鞠了一躬,她的眼睛里泛起了雾气。

    太感谢你们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谢谢,孩子们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不不,应该是我们谢谢诺亚才对!”

    “诺亚去了其它地方也要好好生活啊!”

    米歇尔先生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费迪南院长的脸色也从苍白逐渐变回原样。

    伸出的手得到了回应。诺亚感觉心里无比的轻松,而此时皮埃尔也在众人的推搡中走了出来,手里握着某样东西。那是一个由铜条制成的别针,闪烁着淡黄色的光泽,上面还点缀着一些亮闪闪的颗粒。

    “这是我们准备的小礼物,是雅克的主意...其实前段时间就准备好了,但是一直没人想先开口,所以就拖到现在。请收下吧!”

    米歇尔先生此时也走了过来。他把一个上面画着交叉刀剑的徽章珍重地交给了诺亚。

    “诺亚,这是我年轻时很喜欢的一枚徽章。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希望它能让你经常想起我们。”

    诺亚感受着这两份礼物的余温和心意,感动地把别针别在了胸前,然后把徽章收了起来。

    “谢谢大家,我会经常写信过来的,你们一定要记得回信啊!”

    顿时孩子们中间传来了吵闹声。

    “写信吗?可恶,现在会利索地写字的就只有雅克,回信的机会要被独占了!”

    “哎呀,没事,我会把你们要说的都写上去的!”

    哇呀呀——

    看着吵闹的伙伴们,诺亚再一次露出了笑容,随后走出了大厅。

    诺亚离开后,吵闹的孩子们瞬间停了下来,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哭了出来。

    米歇尔先生看得很明白,他们不过是用吵闹来掩盖和诺亚分别的事实罢了。孩子终究是孩子,对于情感的表达不可能那么成熟。等孩子们发泄完了,他走过去安慰道:

    “不要伤心了。既然是朋友,帮助诺亚承担分别的伤感是很正常的,但也不要被这伤感击垮。它是你们心中的纽带,只要它还在,你们和诺亚就永远联系在一起。”

    某种程度上,米歇尔先生和弗朗索瓦男爵有着很相似的经历。

    而此时的弗朗索瓦男爵正在写给多米尼克主教的信。

    “...诸多不便,敬请海涵。另,巴黎近日偶有鸡鸣狗盗之徒,吾亦深受其扰,兹请主教大人留意今日是否有可疑分子出入教会。弗朗索瓦·德莱维敬上。”

    他把信纸装进信封里,盖上了火漆,随后在街上招呼了一个小乞丐,给了他一枚第纳尔银币,让他把信封送到教会。随后,男爵和诺亚回到了马车上,前往德莱维领。

    诺亚此时已经包上了白色头纱,一边望向窗外的陌生景色,一边对男爵说道:

    “不愧是男爵大人,没有选择正规途径递信,而是在街上随机叫了个乞丐。这样就不会被反向追查出来,而非常规手段也能提醒主教事情的严重性。”

    男爵笑了一笑。”不愧是我的女儿,眼力真是不错。不过,我身上还有一个比发色还大的秘密,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出来?”

    “哦?还是直接告诉我吧。”诺亚来了兴趣。

    男爵神秘地凑近诺亚,说道:

    “其实,我是一个真正的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