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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杀人的人

    自前往火庙拜谒的途中,书娘如一只温顺的小鸟伴随在杨倚凡的身侧,亦如小鸟般絮絮叨叨地宣扬着火教的传说。

    “按火教教义来说,世界的本源是一团燃烧不息的活火,火神阿胡拉便是自那活火中苏醒,他居住在光明界中,创造了太阳与诸多星辰,向大地降下光明与温暖。那活火所照耀不到的地方,则陷于永恒的黑暗与严寒之中,自那黑暗中诞生了寒神安格巴。安格巴渴望熄灭那永恒燃烧的活火,将世界笼罩与他的统治之下,便率领祂的黑暗魔军向阿胡拉所居住的天堂发起了进攻,阿胡拉率领诸天使击退了安格巴和祂的军团,将他驱逐回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阿胡拉所居住的地方是光明界,那里就是天堂,也是所有火教徒灵魂渴望的归宿,安格巴所居住的地方便是冥渊狱,那里便是冥界,而我们所居住的地方,正处于天堂与冥界的中间,便是人间。”

    “我们的肉体自那冥渊中而来,阿胡拉赐予我们灵蕴使我们有了生命与心智,他同时赐予我们光明与温暖,丰饶与健康,让我们免受黑暗、严寒、疾病与饥饿的困扰,所以火历每年的这个时候,火教徒们都会举办祭典,向阿胡拉祈求光明与赐福。”

    书娘冲着杨倚凡莞尔一笑:“我们火教徒信仰的神明可是最宽容慈爱的了,就算你不信火教,可只要你愿意参加祈火,祂还是愿意赐福给你。”

    杨倚凡摇着头道:“可我听说,这几十年西域不太平的原因,正是朱罗国打着阿胡拉的旗号频繁征伐相邻国家,搞得兵戈连年,民不聊生……”

    书娘美眸紧蹙,长叹出一口气,失落道:“不错,这也是实话,昔年我的家族正是为了躲避兵祸,才从故国东迁至汉阳珏州,可如今眼瞧着朱罗气焰更甚,只怕是珏州也要不太平了。”

    她温情的眼眸从杨倚凡的身上离开,望向了西方,她是否在遥想着自已已回到故国,满满地饮上一大口葡萄酒,看艳红的石榴花开遍故国的山野,在故国的木琴与风铃声中安置她那若有似无的乡愁?

    汉阳的石榴本就自书娘的家乡石国传来,每年的夏天,石榴花遍会如野火般盛放,就在石榴花开得最盛的那天,人们会摘下石榴花的花朵,制成红色的染料,随着其他各色染料被狂欢的人群洒向天空。

    那便是石国的洒红节,在那一天,青年人会将艳红的染料,涂抹到自己心上人的脸颊之上。

    她此刻多么想将自己的一腔思慕之情尽数化作嫣红的石榴花汁,用自己的手,慢慢抚过杨倚凡英武的面庞,将自己对他的爱,永远的留在他的脸颊之上。

    可惜石国洒红节的风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传到大摩罗城,她也不知道杨倚凡什么时候才能感受到自己的一片真心。

    所以她现在再去看大摩罗城的火庙之时,只觉得那火庙白的单调,白的无聊。

    西城那高大巍峨的火寺均由白石所砌成,两座五丈多高的白石高塔一左一右矗立火寺之外,自寺门外沿着白石道走上九十九步,仰头是诸天使的穹顶,脚下是诸魔将的浮雕,再走过描绘凡间诸多圣人与信徒的壁画,便来到了那一坛圣火之前。

    圣火在白石坛中熊熊燃烧着,火焰翻涌升腾不息,整个火寺没有熏香缭绕,亦没有法音高唱,圣火沉默、无言地燃烧着,纯净的就如这白石一般。

    杨倚凡如一个虔诚的火教徒般跪了下去,他正欲如书娘般双手合十低头行礼,耳边忽传来书娘的低声轻语。

    “杨老板,你好像,还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名字吧。”

    他心头一惊,随后便看见书娘绽出比春光更灿烂明媚的笑颜,而自她金粉晕染而炫目的眸光中,自她的朱唇中道出恳切的请求:

    “我想以我和你的名字,共同向阿胡拉祈火。”

    杨倚凡才想起自他来到珏州后,还从未向任何人提起他的名字。

    他或许也该永远保留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可不知为何,他究竟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书娘默默将这名字在心中暗念了几遍,牢牢记在了心底,她望着杨倚凡的眼睛,柔声道:“那,杨老板,我可以叫你,叫你‘凡哥’吗?”

    杨倚凡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托词拒绝这段亲密的关系,因为这群魔环伺的大摩罗城是一片危机四伏的诡谲,他根本不知道他是否能护得书娘的周全。

    他也自认他已寂寞太久了,久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世界是否愿意去接纳书娘的存在。

    他扭过头去,不想看到失望落寞的神情出现在书娘的脸上,他望着那无言燃烧的圣火沉默了许久,直到那圣火好像好像温暖了他冷硬的心,直到他好像在火中重拾了面对书娘的勇气。

    他终于看向了书娘,只看了她一眼,他的心已几乎被那双美丽而多情的眼睛所融化。

    书娘的眼睛是一江桃花春水,在这春水之中,却只映得出杨倚凡的影子。

    她是美丽的,是温顺的,她是三月的春花,自那消融的冰雪中诞生,在暖阳的温存下展现着无限的芳华与春情,她的心好像永远真挚且热烈,对万事万物都抱着最美好的希望。

    她的笑是温柔的,可这明朗娇艳的笑中亦有伟大的力量,那就是把希望带给别人的力量。

    书娘已将希望自她火热而真挚的目光中赠与了他,杨倚凡已自她的心底中感受到了希望与信任。

    现在杨倚凡已不需再犹豫,他浅浅地笑了,那笑容同样的温柔且真诚,他微微颔首,轻声道:

    “当然可以。”

    书娘几乎快落下眼泪,她的一颗真心终于被同样赤忱的真心所回应。

    彤彤火光抚红了她的双颊,从她脸上温柔地抚去她向来的羞涩,她阖上眼眸,自她比火更炽热的心中,喃喃向着圣火念出了祷词:

    “我,何玉书,和我的朋友,杨倚凡,怀真挚诚实之心,共同向火之王,光明主,阿胡拉祈火,愿我和凡哥得以永享幸福、温暖与丰饶。”

    ……

    自火庙出来后,书娘便一直亲昵地贴在杨倚凡的身侧。

    她现在时常是笑着的,可每当杨倚凡看向她时,她总会娇羞着低下头去,躲开他的目光。

    杨倚凡只觉得奇怪,为何女孩嘴上说想和你要好,身体却总是不愿更进一步的亲密?

    他自然不太懂女孩子的心思,有时就连女孩子自己也不太懂。

    更何况他寂寞了二十多年,陪伴他的只有他手中的刀,他接触过的女孩也实在太少了些。

    好在现在总算有一个如春花般美丽,如圣火般温暖的女孩闯进了他的世界。

    他突然发现原来被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所牵挂着是一件如此快乐的事。

    一股暖流自他的心间缓缓流出,抚慰着他紧绷已久的神经,告诉他向来不必太过紧张,他大可以在少女的温柔中好好歇息一下的。

    他几乎要放松下去,在一瞬间,他甚至想要找个酒馆喝个烂醉,找个赌场一掷千金,他要把自己彻底地沉浸于大摩罗城的繁华与风月之中。

    这时书娘忽挽住了他的手,指着前方道:“凡哥快看,好俊的白马!”

    杨倚凡顺着书娘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两匹通体雪白的狮子骢拉着一架奢华的马车疾驰而来,白马蹄下生风,自他们的身侧狂奔而过,扬好一阵沙尘。

    书娘跺着脚,气鼓鼓道:“好蛮狠的家伙,竟在闹市纵马狂奔,就不怕撞到别人么,不就仗着有两个臭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杨倚凡的神情却已完全僵硬了。

    那驾华贵的马车中传来的杀气,足以让他好不容易松散了一点的神经再紧绷起来!

    那杀气是阴冷且狰狞,扭曲又怨毒的,如蛇吐信,似蝎露针,杨倚凡越是去回味那一份杀气,就越是感到不寒而栗,仿佛一条毒蛇,正贴着他的胸膛缓慢蠕动着。

    就在那驾马车疾驰而过的一瞬间,他看见那驾马的车夫的面孔竟全然隐藏于宽大的斗笠之下,只留下一片漆黑的阴影,他的身形也几乎被他宽大的罩袍所掩盖,浑似一个深藏着无穷恶意的幽影。

    他又向那驾马车的车厢中望去,看见了一个锦衣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的衣服很是华丽,是用最好的织金缎裁成,在阳光下显出比金子更灿烂炫目的光晕。

    可他考究华贵的衣着若是与他腰上的三把剑相比,简直是一文不值了。

    那三把剑赫然是绿色的,绿的惊艳,绿的纯粹,就算是太阳的光辉,竟也决不能将这绿色黯淡分毫!

    那一定是风雪宫的剑,若不是风雪宫的剑,世上又有何种兵刃能焕发出这等惊艳又纯粹的绿!

    但那个人绝不是风雪宫的人,那他又怎么会带着风雪宫的剑?

    而且还是三把?

    一个可怕的猜想飞速的在杨倚凡心头闪过。

    难道那三名白衣客已然遇害,所以他们的剑才会如战利品般挂在那人的身上?

    他猜想的没错。

    安绪坐在那驾奢华的马车之中,他的右手按在那三柄碧剑的剑柄之上,左手正怀抱着一个青丝如绢,媚眼如丝的美人。

    他怀中美人一双修长匀称的腿正交叉着架在他的身上,不断地用她那嫩芽般白皙柔滑的玉趾轻轻地蹭着安绪的右手,努着嘴嗔道:

    “难道我的脚还比不过这三柄剑?你为何情愿握着他们,也不愿捏一捏我的脚?”

    安绪哈哈大笑,右手猛的松开剑柄,如鹰爪般捉住了美人的纤纤玉足,笑骂道:“小蹄子,这么喜欢被男人捏你的脚么?”

    他暗暗加深力道,直捏得怀中美人心神荡漾,娇喘连连,身姿扭捏间,更显这天生尤物销魂动魄的风骚媚态。

    欢愉之中,她紧紧搂住安绪的脖子,浓烈的情欲气息从她诱人的唇瓣中倾吐而出,她几乎是在呻吟

    “你再捏紧一些,好么?就是捏死我,也不打紧。”

    安绪不由得春心大动,一双手正欲去剥她贴身的白丝长裙,恰在此时,马车竟停了。

    一阵逼人的寒气正从马车外传来,将安绪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也僵硬了他的笑脸。

    “你怎地停了?难道……啊!”那美人还未来得及说完话,已被他甩脱了身。

    安绪撩起车帘,只见此处已驶离闹市,地处偏僻,虽有几处破败低矮的小楼,却无半个人影,面前几十步的地方,正站着一个白衣客,正是霜弦。

    “你挑了个好地方。”他按着那车夫的背,笑盈盈地说道。

    车夫立刻跳下车,恭顺地跪伏在地上,任安绪踩着他的背下了马车。

    直到他听到安绪让他起身的命令,他于是又迅速地站起,紧随在安绪身后,如同一个高大的影子。

    安绪拍了拍身上的锦袍,随后又瞥向霜弦,显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淡定来。

    “你是谁?”

    “取你狗命的人。”霜弦的语气如冰霜般清冷无情,他的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

    “果真?”安绪皱着眉头,满腹狐疑。

    “难道你不知道你已受了极重的内伤?难道拼了你这条命不顾,也要为那三人报仇?”

    此刻的霜弦脚步踉跄,发丝凌乱,白色的衣襟上满是血迹与尘土,而他的脸依旧苍白且冰冷。

    但听苍啷一声清鸣,他的剑已经出鞘,正对着安绪。

    “我就算只剩下半条命,也要杀了你。”

    他紧盯着安绪身上的三把剑,再难抑制眉目间的愤恨,眼睛几欲喷出火来。

    安绪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

    霜弦面色一寒,提气引剑,数息之间,竟已来至安绪眼前,晶莹的剑锋直指安绪咽喉。

    可他到底还是受了很重的伤,以致他那双向来锐利的眼睛竟没有看见车夫耸动的衣袍,也没有看见安绪身后诸多阴森浮动的人影。

    一阵怪风拂过,自安绪的身后的矮墙、屋檐、篱笆下,突然凭空就出现了许多身形不一的黑衣人,他们有的高大魁梧,有的却矮小至极,可他们都如鬼魅般地出现,涌动向了霜弦的身侧,霎那间,几把明晃晃的尖刀已架住了他的剑,也封住了他所有的进路与退路。

    安绪又回到了方才那笑盈盈的模样,如一条绿眼的,会笑的恶狼,慢慢逼近了霜弦。

    “你果然已受了很重的伤,你甚至没有发现你的剑比以往都慢了几分……”

    他这才发现他的双腿上竟已插满了大大小小数十把飞刀,虽形态各异,但都被特地打造得布满了尖刺与倒钩,他腿上的皮肉已开始发黑,透过那些创口,竟可依稀地看出森森白骨。

    可他依旧咬着牙站立着,尽管他已快无力捏紧手中的剑,此刻安绪就在他眼前七步的地方,他暗蕴真气,正欲抵死一击。

    只听嗖的一声,从安绪身后的车夫手中又飞出一刀,直直地扎透了霜弦拿剑的手腕,霜弦闷哼一声,手中的剑却依旧紧紧握着。

    “呵,了不起,中了十几把飞刀,竟还能站着,风雪宫的都是你这样的硬骨头,我真该把你们的骨头一根根剔出来,瞧瞧到底有多硬!”

    安绪戏谑而残酷,却已不再看他,他转身向马车走去。

    “把他带回去,我要慢慢玩。”

    一名高大的黑衣人一鞭腿踢在霜弦的腿上,想要把他像狗一样踢倒在地上。

    霜弦清楚的听见了他腿上的每一块骨头,都传来了宛若冰棱被折断时清脆的咔嚓声,那种断裂粉碎的痛觉,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撕裂。

    但他终究没有倒下去,他惊人的意志支撑着他的双腿。

    而他拿剑的那只手被一把尖刀洞穿,汩汩地向外渗着鲜血,可还是颤抖着捏住了剑,直直地指着安绪。

    这把剑是白衣客的尊严,骄傲,也是他们的生命,他那三名同门的生命已被天魔楼夺去,所以他一定要拿回那三把剑,拿回他们的尊严和骄傲,哪怕要付出自己的生命。

    马车中的美艳女子扒着车帘往外看时,正看见如血人般的霜弦,还有围在他身侧的黑衣人,此刻他身上那一袭白衣已几乎要被鲜血全部染红,黑衣人们正不断地踢打着他的双腿,用刀背猛砸着他的脊柱,可他依旧如杆大旗般屹立不动。

    她脸上的血色刹那间尽数褪去,只留下如纸般的苍白,她颤抖着倒下去,抱住了自己的双膝,她是在同情霜弦的遭遇,还是在怜惜自己比他更悲惨的命运?

    安绪已不再将这的白衣客放在心上,他的脸上甚至一点表情都没有。

    可他的心却如野火般燃烧着,爆裂着,他的心已陷入癫狂的喜悦中,今天他所活捉的白衣客,实比一千个血淋淋的人头,一千箱金灿灿的金条,更能让他兴奋!

    现在他要回到那驾华丽奢靡的马车上去,回到那个美艳少女的身旁,将他此刻如狂潮般汹涌咆哮的愉悦和欲望,尽数发泄在她的身上。

    只可惜他来之不易的愉悦又被刀出鞘的声音所打断。

    他回头,又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人,已被他的手下团团围住。

    “最近大摩罗城的疯子是不是多了些。”

    他暗自啐了一口。

    穿着黑衣的年轻人怀抱着一柄用布条裹住的长刀,他的脸上没有仇恨,没有愤怒,从他的身上感受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杀气。

    “阁下只怕是找错了人,我知道这人向来冷淡无趣的很,是绝不肯轻易陪别人玩乐的。”

    “所以不妨放了他,我来陪你们玩玩。”

    安绪却开始不自在了,他本将这黑衣的年轻人当成了又一个前来送死的疯子,可现在他的心竟隐隐的恍惚不安,那个年轻人,还有他手中的刀,似乎正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他开始仔细地打量起那黑衣的年轻人,还有他手中的刀。

    “你又是何人?”

    那黑衣少年露出了年轻人特有的笑。

    “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安绪的脸已黑了起来。

    “那看来我认识你。”

    “可我好像并不认识你。”

    “多管闲事的人,通常只会变成死人”

    安绪笑了,比哭还难看的笑。

    “死人我认识的太多了。”

    “我当然会变成死人。”

    黑衣的年轻人浅笑着,英气的脸上带着三分意气,又带着三分傲气

    “只可惜绝不是今天!”

    那人正是杨倚凡。

    杨倚凡自发现了那危险的气息后,就立刻与书娘作别,一路跟随着安绪的车马,来到了这寂寥无人的僻静之地。

    他已经预见了这场诱杀白衣客们的可怕的陷阱,陷阱的诱饵就是那三把剑,白衣客们的尊严与骄傲!

    只是他没想到来的白衣客正是霜弦,他也没想到霜弦已受了很重的伤,更没想到他竟会被天魔楼擒住。

    无论是谁,要是落到天魔楼手里,最后或许会变成一滩水,一坛灰,一团肉,总之绝不会是一个“人”。

    他只有出刀。

    他的手轻柔的摩挲着怀中的刀,沿着修长的刀身抚向刀柄,一圈圈的自刀柄往下解开裹着的布条。

    他完全可以给这把刀找一个刀鞘,可他偏要用布条裹着,白白留给他的敌人出手的机会。

    他也明明可以一把子将那布条扯下,可他偏偏不愿做这一蹴而的事,非要不厌其烦地将那些布条一圈圈地慢慢解开。

    他手上的动作轻柔而缓慢,如同圣火前祈火的火教徒般庄重且虔诚。

    对他而言,杀人是一件极其严肃,也是极其神圣的事。

    就在他的手解下第二圈布条的时候,一直站定在安绪身后的车夫忽道双手一卷,从袖口中急射出三点寒星,直向杨倚凡胸口、面门、下腹急打而去!

    他正是抓住了这一时机出手,且不说此刻杨倚凡一只手抱着刀,一只手攥着布条,丝毫没有防守的余地。

    那张斗笠下的脸阴森地冷笑着,在他眼中,杨倚凡已几乎变成了一个死人,他料定纵使杨倚凡中猝然出手,他也决避不开那三点寒星之后的变化。

    果然那三点寒星在飞射途中,竟如烟花般炸裂开来,从中激射而出十五枚透骨钉,借着爆裂之势射地更快,转而向杨倚凡身上的数十处死穴急打而去。

    他出手向来诡秘而狠辣,鲜有失手的时候。

    可这次他却偏偏失手了。

    杨倚凡猛地撩动手中长刀,刀身飞旋之间,听得叮叮叮一串声响,十五枚透骨钉已齐齐插在杨倚凡脚下。

    安绪已变了神色,惊叹这年轻人竟有如此锐利的目力,更有一双冷静且有力的手,但讶异之情转瞬即逝,他又恢复成了方才如毒蛇般阴暗的冷笑。

    那车夫斗笠下的脸也已僵住,他看见杨倚凡竟恰在那三点寒星绽成数十枚透骨钉的一瞬间出手,宛若他好像早就预料到了其中的变化。

    可是他手中的暗器全由自己施发时的力道、手法所控制,眼前的年轻人为何得以洞悉他击发暗器时的手段与奥妙?

    难道这年轻人竟会“天魔惑心大法”?

    那车夫怎知杨倚凡是识别杀气的行家,他的一举一动,皆在杨倚凡的预料之中,方才他出手射出的三点寒星,自觉不过是蒙蔽杨倚凡的虚招,故其心中杀意略有不足,而那由寒星绽出的十五枚透骨钉,才是他真正的杀招,正是这由虚而实的变化中,他的杀气亦不自觉地扭亏为盈,此番变化被杨倚凡识出,这才出手的分毫不差。

    杨倚凡摇头道:“阁下为何如此心急,难道不想看看我这柄刀,究竟是何模样?”

    他的手依旧很慢,轻柔地像是在脱情人的衣裳。

    没有人再动手,安绪、车夫,连同他手下的黑衣人,还有淌着鲜血的霜弦,全都静止地站立着,灼灼白日之下,在动的似乎只剩下了杨倚凡的手。

    杨倚凡终于将布条全部解下,把那柄刀的模样完全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可惜的是,那看起来不过就是一柄普通的苗刀,只不过这柄刀是黑色的,从刀身,到刀柄,这柄刀的每一寸,都是黑色的。

    这柄刀是朴实的,平凡的,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似乎任何一个熟练的刀匠都能打造出来。

    但安绪的眼睛却不能离开那柄刀分毫,他感受到了一种奇诡的魔力,已牢牢地攫住他的双眼。

    他的眼睛凝在了那柄刀如暮色般深邃浓厚的黑色上。

    他想这柄刀黑得实在是惨,也黑得实在是怪。

    因为这柄刀竟似完全被黑色所吞没,看不出半点锋芒。

    一把朽坏许久的柴刀,也总能映出细微的锋芒,可为何这柄刀,在日光的照耀下,依旧透不出半点锋芒?

    这黑色黑得像死人的血,乌鸦的毛。

    是不是纠集了这世间一切的死亡与不幸,才能铸造出这样一柄刀?

    这样的刀自然不需要别人看出他的锋芒,只因为他的锋芒就是死亡本身。

    安绪冷不丁打了个哆嗦,看向杨倚凡的眼神愈发阴冷。

    杨倚凡自解开布条,又抚摸着修长的刀身好一会儿,才终于握住了刀柄。

    “她的名字叫春红,她希望你们在死前能知道她的名字。”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轻柔,就好像是在向亲密的朋友们告知情人的芳名。

    春天的红花,岂不是千娇百媚,娇嫩欲滴的,这柄通体漆黑的刀,又为什么会拥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

    杨倚凡不知道这柄刀的来历,他只知道这柄刀绝没有春花的温情,因为这柄刀是杀人的刀,她所渴望的只有人的鲜血。

    但当他握紧这把刀的刀柄时,那刀柄却温软的如同少女的手。

    那少女同时会用最温柔的语调,附在杨倚凡的耳畔,说出最可怕的话语

    “为了我,莫要留下一具完整的尸体!”

    他方才或许还是一位与书娘言笑晏晏的俊逸公子,但现在他已握紧了刀。

    所以他现在是一个纯粹的,杀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