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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如公子

    临近午时,道观外雪花不再飞扬,日光也从云霾中散出,好似在为已无力挣扎的剑臣停下了一分脚步,并施舍了一缕普度的光芒。这一缕光芒直接照射在了剑臣惨淡的眼角,也映在了普三太爷狰狞凶煞的脸庞。

    许是剑臣真的已经穷途末路,距鬼门关只差一步就会踏入,连回光返照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亦或是普三太爷眼角也被日光照射得酸涩了一下,于是其右手力道松了几分,左手猛得捏住了剑臣手腕,按压数十息后,惊道:“你小子早受了内伤!”随即便将一枚黑色丸药塞入剑臣口中,目光好似凶兽,急切叫道:“快说!说出来,太爷我就救你一命,饶你不死,容你做太爷的贴身长随!快啊!”

    丸药下腹几息后,剑臣口中不再有鲜血吐出,已是可以说话了,只是面色依旧惨白无比。尽管有了说话的力气,可剑臣还是没有回答普三太爷,将目光投向了透门而入的日光上后,面上死气逐渐蔓延,意识不住模糊翻涌。

    “爷爷,太阳出来了!但是仙鹤飞走了,喝完酒就不跟剑臣玩了。爷爷你快醒醒,醒醒,太阳都烧屁股了。”

    日出时分,一丈方大小,四周都是险崖峭壁的山顶所在处,前有云海翻腾,后有红霞漫天,左有青松斜挂,右有翠峦绵延,上悬碧天九重,下多天丐两员。一老一小,一卧一倒。老乞丐横躺睡得正酣,口中呼噜声不绝于耳,手脚边还有几缕碎骨残渣、一开过封的小酒坛、一半咬剩下的脏馒头。如此情形,可想而知,必是昨夜所为。一老一小竟在这险峻峰顶上过了一夜,可谓是胆气不小!

    小乞丐则紧靠着老乞丐身躯瘫卧着,略一尝试想去站起身时,却又猛地坐下,显然是因卧处绝顶有些害怕而不敢起身。不过,虽最终还是没敢起身,但其小脸却一刻不停在四周扫视着,像是在极力寻找着什么。

    “爷爷~爷爷~仙鹤真走了。”

    “爷爷真是太懒了,哎~”

    不知过了多久,当小乞丐觉得红日仙霞没意思后,遂拿起一旁的小树枝,在老乞丐鼻腔之间转动起来。

    “阿~嚏!”

    “剑臣,别闹。再让爷爷睡会,爷爷为陪你来找仙鹤玩,昨日一把老骨头都险些散架了,还赔了上了一坛好酒。再让爷爷睡会,乖~”

    “好吧~那就让爷爷再睡···嗯···五十个馒头。”

    “一个馒头,两个馒头,三个馒头,四···”

    小乞丐给自己找到了好玩的事后,便掰着小手指一个一个念叨了起来。不过,其“一个馒头”不是算一个小手指,而是掰动了四下。也并未如约掰至“五十个馒头”,而是在“十七个馒头”时,就高兴地又去晃老乞丐身躯道:“爷爷~五十个馒头够了,咱们可以去换一个鸡腿了,快起来~”

    “一个鸡腿哪够,得两个,够了爷爷再起来。”

    “好吧~那剑臣就再换个鸡腿。嗯···还给我自己吃~我吃两个,嘿嘿。一个馒头,六个馒头。十个馒头,十七个馒头。耶!又换一个鸡腿了。可以起来了,爷爷~”

    一连两次都是“十七个馒头”,这不禁让人怀疑小乞丐是只能吃下十七个馒头,还是只会数到“十七个馒头”。

    “不够不够,剑臣再吹个曲儿,说不定就会有好心人再多给两个鸡腿儿。”

    “好吧~这回爷爷可不能再耍赖了哦~”

    于是,小乞丐将腰间爷爷送给他的四岁生日礼物拿起,放到了嘴边。竟是一枚白牙号角!上刻“剑臣”二字,看起来价值不菲,象牙不像象牙,不知是什么兽牙制成的。很难想象,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是从哪来搞来的。

    小乞丐放在嘴边吹动时,瞬间一股苍凉呜咽的曲调响彻于整个天地云海之间。

    回忆至此,剑臣眼眶红润,一颗心猛得“扑通!扑通!”跳动起来,极为苍劲有力。若有能断人生死者见此一幕,定会知晓这是回光返照的情形。

    “爷爷,剑臣想起来了,听云县是咱们的家,咱们家姓蒲。可是剑臣再也见不到你了,剑臣好想家,好想你,爷爷。剑臣不想死,可只能跟您老说一声珍重了,下一世还做你的孙儿。”

    剑臣眼角泪水更多了,已与鲜血分离了开来。

    “快说!说啊!”

    普三太爷又是狠狠威胁数声后,见剑臣虽依旧默不作声,但眼角泪珠竟不住划落,顿时哈哈笑道:“莫非鬼游性子里如此怕死不成?说些好听的,说不定太爷还真就舍不得杀你了。”

    突然,就当普三太爷笑声响彻整间昏暗大堂之时,剑臣原本跳动有力的心脏也骤然停了下来,口中依旧没有吐出一个字,望向日光的双目也彻底闭上,黑暗了下去。

    “普胖子,给在下一个面子,放了这小兄弟如何?”

    “轰!”地一声破空之音发出,紧接着便有一道身影携着漫天雪花冲入到了堂内,嘴角含笑地望了普三太爷一眼后,再望向剑臣时,顿时暗惊道:“莫非来晚了!”雪花散去,堂内多出了一位玉树临风的美男子。

    这男子美极了,不是翩翩可赛西施昭君的那种女子阴柔之美,而是阳刚之气积聚到一定地步,令人自惭形秽的男子刚柔并济之美。不是儒雅,更不是庄重,而是透着几分洒脱且又浑然天成。其腰悬长笛,腕缠白羽,一身白袍,袍上绣着翠竹。那翠竹如墨,且不乏生机勃勃之感,好似就在男子身上扎了根似得。

    “如公子!”普三太爷咬牙切齿地发出一声低沉怒吼。

    “正是在下。”

    如公子,原名芦竹,其人武艺虽赶不上一字青,但其名气却远超一字青。而且,“如公子”之雅称,并非是常人所谓得公子之称,也并非相反地蔑视之称,而是应当如此又远超如此之称。这是一个富含诗意和哲意的绝高美称。

    对于这么一位名满天下的人物当前,普三太爷不敢轻视分毫,将体温已逐渐冰冷的剑臣丢在了地上后,袖中便露出了一对金色臂刀,反扣在双腕两侧后,笑道:“来得正好,这小娃虽说身怀两手高妙剑招,但到底火候不足。太爷我只顾楼内生意,好久没正经活动筋骨了,今日!便旧账新账一起算!”

    一瞬间,两股庞大的内力气息凝聚碰撞在一起后,便有一道道好似刀光的金芒在昏暗的大堂亮起。不过,这金色刀芒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其被一柄好似白羽拼接的毛剑打退了。

    这一场交锋尽管转瞬即逝,但普三太爷可谓是毫不留情。而且臂刀之快,同先前与剑臣争斗根本就非一个档次,显然先前真的只是在热身。

    然而,普三太爷臂刀虽快彻无比,可如公子手中的一把白羽毛剑更是以柔胜刚,仅一手剑法便使普三太爷心中打起鼓来。

    “他白羽剑法火候更强了,竟做到了短兵相接丝羽不扬的地步!这怕即将又是一个一字青!”

    如公子看出了普三太爷的心思,洒脱一笑过后,率先将白羽毛剑收回腕上,笑道:“三爷何必一见仇人便分外眼红,生意人便当有个生意人的胸怀,你说是不是?”

    普三太爷见状,也将臂刀收回袖中,冷声问:“何意?”

    “先前不是说了,在下是来讨人的。给个面子如何,日后自当亲至快云楼赔罪,意下如何?”

    “当真?”

    “君子一言。”

    “好!快云楼必扫径以待。”

    普三太爷应罢,又深深望了一眼如死狗般躺在地上再无声息的剑臣后,自忖道:“且不说那小子还有没有救,就算能救过来,之前老夫给他吃的夺命丹可不是白吃的,日后必也得来求老夫。而且,若真为了这么一个不死不活的小子,与芦竹大打出手,不见得能讨得好。如今普方府内为争夺落日古树必将大乱不止,我快云楼正是发财的好时机,不可因小失大。”

    思此,普三太爷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待如公子侧身让出路后,便出门而去。

    普三太爷是走了,可如公子身形却是依旧不动,这使得隐藏在屋角的一道倩影顿时就慌得六神无主,直接急匆匆到了堂内,对如公子道:“二叔,你倒是快救人啊!”

    “小娥,你也是不小了,在江湖上行走也非一日,怎还是这般莽撞!倘若那普胖子···”

    如公子对来人一声训斥过后,最终在对方急得泪水都夺眶而出的双目注视之下,没有再往下训斥,转而走向了剑臣。

    可想而知,能请动姓芦的如公子出马,且名字之中含“娥”字的女子,在剑臣相识之人中也只有他那六师姐芦卿娥了。

    原来,那日剑臣与万余统一战之时,芦卿娥人并不在后山师父灵场,而是与垂月在前山把持一应门内事务,因而不能及时知晓剑臣被雍水逐出了师门。事后,芦卿娥关心则乱,还在无人时大骂了雍水一通。对此,雍水心中虽是愠怒,不过却并未出言反驳和为自己辩解。直到柳雾将一切事情来龙去脉一一诉说后,芦卿娥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对雍水致歉后,又悲声道:“七师弟自小可怜,无依无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身处生死关头而置之不理。我要去找他,不能放下他不管。”此番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知晓了芦卿娥对剑臣的一番情意。

    其实,关于芦卿娥对剑臣有意的话,早在数年之前垂月就曾私下对柳雾讲过。不过那时,剑臣因修练坐忘经而整个人变得冰冷无情,使得柳雾对二人能携手共赴天涯的情形并不看好,只是对垂月叹道:“六师妹对七师弟有意,可七师弟那般,难!除非散功。他们二人能不能走到一起,只能看天意,你我能帮之时便帮一把。”

    自当众吐露一番真情之言后,芦卿娥便独自一人出坳,四处寻找剑臣,不过却找不到,只打听到了有众多江湖之人都在寻找剑臣的消息。思起心上人可能即将遇到大规模截杀,芦卿娥无奈之下,只好回到本家之中请二叔芦竹出马。

    初时,芦竹并不愿出手去救剑臣,因为那会惹来众多江湖人的仇视,对芦家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可直到芦卿娥以不吃不喝为威胁,芦竹又听到了关于剑臣身怀修道绝学的消息后,便同意了,派遣出了大队人马遍寻剑臣的踪迹。也幸亏如公子芦竹是位聪慧人物,一眼就看透了五绝上人用意,因而下令只在赤芍坳方圆百里搜寻打听,后果在这道观内从普三太爷手下救得了剑臣。不过,人虽是救到了,可能不能活过来,当如公子看过剑臣伤势后,就不敢打保票了。

    且说,如公子珍重地从囊中掏出一颗丸药塞到剑臣口中后,便如实对侄女道:“小娥,他伤势太重,而且先前受了内伤未愈,左肋下也有严重刀伤。普胖子是成名许久的人物,其与之一战,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足以笑傲九泉了。而且,其原该早在我们到来时就已死去,如今却依旧剩了细弱微丝的一口气吊着,着实罕见。此种情形我十余年前曾听人讲及过一次,应是有甚心事未了,故而迟迟徘徊鬼门关前不愿离去。但若一直醒不过来,也撑不了太久。我已喂其吃下了一枚当年从冯神医处讨来得续命丸,至于能不能活过来,就看其自身了,即使神医来了也无力回天。”

    “不行,二叔。你一定要救他!求你了,你一定有办法的!”

    芦卿娥早哭成了一个泪人,极为楚楚可怜。此时更是跪在了如公子身前,像是个丢失了依靠的孩子,不愿相信事情真相。

    如公子见此一幕,面有愠怒,虽暗恨自家侄女不争气,可心中却是软了下来,安慰道:“小娥,并非叔父不尽力,实是已经到了这一步。再说了,如今普方府局面动荡不安,首当其冲就是你师门,咱们应该先回赤芍坳。当初一字青对我有一言提点师恩,故而我力排众议,将你送到了他身旁学艺。如今事态危急,我怎能置身事外,这才是迫在眉睫之事,咱们已经耽搁太久了。难道你愿看到自己师门被灭,快起来吧。”

    芦卿娥听及师门难关,只好强忍泪水站起身,同时更失魂落魄起来,哪还有昔日绿纱俏佳人英姿飒爽模样,左右为难道:“可我也不能放着七师弟在此不管不顾,万一有什么人来,或是什么野兽。”又坚决道:“不行!我要把他带回去。”

    如公子见侄女又这般模样,心中惆怅无比,出主意道:“这样你看可好,把他身体用茅草掩住。然后咱们到附近县城,我自能通知到族人前来守护。”

    “如此,一切有劳二叔。”芦卿娥终于恢复了三分昔日模样,含泪不舍地点了点头。

    不过看来芦卿娥真是慌了神,显然没考虑到此地到县城的距离,一来一返可要费不少功夫。而且还要等通知过后才会有人前来,中间拖延的时间就更多了。时间一久,如此大雪天之中,谁又能保证不会出一点意外呢。并且,如公子话虽如此,可心中却在暗叹:“小子,我侄女为你至此,可你修练的是坐忘经啊,有情方能无情,无情又怎会顾念儿女私情。倘若你真能醒来,我芦竹只能做回小人,必须逼你散功了!不要怪我,为了你我可是给普胖子保证了,将以身涉险入快云楼···我芦竹一生坦荡,今日倒毁在你身上了。你能不能等到我本家人来此守护,一切听天由命,看你气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