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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弄潮儿

    寒冬腊月时节,夜色向来降临过早。当天地间阳气转阴,最后一丝亮光也终于不复存在,黑夜侵袭席卷。与此同时,雪花也再次飘舞,挥舞着小手转动着小脚,肆虐飞扬,不再因为哪一个人而驻足不前,更不会为了茫茫众生身上所发生的某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而感慨留荡。正因如此,雪和风和雨的宿命,好像都差不多,都是为了飘摇倾洒而存在。

    雪,更加大了。风,随之呼啸起来。夜色,也更加浓重并且无言。三者相伴结游匆匆经过一处地方后,有那么一座残破荒凉的道观显露出了高大背影,只能从半块倒立长满青苔的破匾上,隐隐能看出一个“梧”字。这个字,腐朽而不失飞鸿之气。这使人会不禁联想,这座道观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故事,或者见证过什么人的不凡,为何如今香火不再,门庭冷落至此。

    突然,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清晰可闻却并不急促,应是在这黑夜雪天之中不敢太过驰骋所导致。渐渐地,马蹄声越来越近后,有两抹火光倏忽齐至,更有一道声响传到了观门前。

    “呼~这鬼天气也忒冷了。死老天,臭老天,真是不长眼,害得弄爷被一个娘们欺负了,否则谁愿意来这鬼道观。”

    骂骂咧咧之中,一双马共驱的马车上,走下了一个头戴厚实虎皮帽的少年。凑着火光,隐约能看出少年体形并不消瘦,反而还有些胖乎乎的,周身也围了一圈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橘皮袄,身后还挂着金晃晃披风。如此打扮,不是个阔公子也应是个大户出身之人,可怎会深夜独自一人来这破道观内将就呢?

    胖少年下了车后,没有直接进入道观,而是驻足原地皱起了眉头。

    “坏事!爷是可以进去睡了,可这观门忒高了!搞这么多石阶干甚,故意找爷的茬是不?奶奶的!呸!真他娘晦气找晦气,晦气成个球了!”

    胖少年又是骂骂咧咧一番后,显然也知道再骂这十几层石阶也不会降下去,于是只好抽出马车檐下的一根火把,沿着一堵观墙不住摸索起来。不抽火把还真不知道,一抽才知道,不仅火把外有防风笼罩,而且连马车也好大排面!

    车身见丈,单车轱辘就四个,个个半人高。车顶也好似一朵四角屋檐,左右四檐容个人躲在下面都绰绰有余。再细看,车门两旁竟还有一副对联,曰:

    海风如有信,报与弄潮儿!

    此联一出,更是将这马车档次提了一个不止,着实令人叹为观止,更加好奇胖少年是何等人物了,莫非是哪个大财主家偷跑出来小少爷?而且,车檐四角还藏贴着就是在白日间也不易察觉的四张黄符,符上弯弯曲曲画着根本看不懂的黑色行文。猛一看像是草书,细一看又啥也不是。

    “嘿嘿,这天底下就没有能难倒弄爷的事,这可是个好所在,遮风又避雨。”

    道观西北角一转弯豁口处,别有一番天地。胖少年在这里发现了一棵粗苍古树,树下还有一颓倒漏顶窝棚,不知何人所搭所建。随后,胖少年麻利地将窝棚略一修补完事,便将两匹马牵到了窝棚下安置起来。

    “搞定!海爷风爷,您二位今夜有好觉睡了,亏待了咱,也不能亏待您二位不是!”

    此言一出,任谁都明白了,敢情这二位爷是称呼马的。还真是奇人怪事多,张口就可闻。然而,这还不算最怪的,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人啧啧称奇。因为胖少年在言语过后,那两匹马在黑夜之中竟向胖少年点了点头。而且胖少年也显得见怪不怪,向两匹马点头哈腰回应了一句后,方才满意离去。如此情形,不禁让人怀疑莫非胖少年是马精所化?

    当胖少年手持火把走入观内,见四下里黑漆漆一片,并无一丝火光,遂知此间除了自己并无他人,因此哪会亏待自己,直接就选择了最显眼的正殿大堂。

    “呦~还凑合,够大够亮敞!正好还有茅草,再去寻几根枯木来,就可以美美睡上一觉了。今天还真是把弄爷累得够呛,竟接了贼婆娘的单子,险些小命都保不住。”

    不多时,当火光红彤彤燃起后,正殿大堂也不再显得阴森恐怖,多出了一丝暖意。随即,再当胖少年来来往往的身影终于停歇下来之后,堂内也多出了一床棉被,一张破席,一口破锅并些许厨房用物。至此,胖少年的身份也呼之欲出,竟是个跑江湖的!

    跑江湖,是个统称,多指各种漂泊四方走到哪里就住到哪里的一类人。此类江湖人多带有一丝特征,那就是洒脱且不拘一格,输得起也想得开。

    “爷是一棵树,到哪不服输~来来往往最自在,天下为我哭~官差见我服~老鸨是我姑~还有那娇滴滴的小娘子,是我的俘虏~”

    “哈哈~”

    “喂~喂~上面的那个,你给你弄潮儿大爷听着,有朝一日,你弄潮儿大爷必定是人中龙凤,雄霸一世,记住没!”

    弄潮儿冲着堂上不知名的残破道君神像一阵乱指,耀武扬威好一番后,方才想起了今日还没吃个正经饭。于是,将破铁锅拿到堂外,装了满满一锅好大雪后,便架在火堆上煮了起来。

    不多时,一锅热气腾腾的青菜汤便已煮好,弄潮儿便配着几个冷馒头胡吃海喝了起来,时不时还发出“真鲜啊~这美啊~”诸如此类等语。毕竟是跑江湖的能有口热饭吃便已不错,不可强求太多。

    其实,并非是拥有豪华马车的弄潮儿对自己太抠门,而是此时他兜里真的就掏不出两三个铜板,因为他本就不多的钱财都被他口中的那个“贼婆娘”抢去了,就连锅中的青菜也是赶路时趁人不注意,在人后院菜地偷来的。

    饭后,弄潮儿美美地整好铺盖方倒下欲睡时,忽有一阵冷风由外吹来,冷飕飕地直钻入脊梁骨。受了冷意,方想起殿堂大门还没关。起身到了门前,又发现这殿堂竟没个大门!嘟嘟囔囔气恼好一番后,只得将铺盖往墙边移。又是一番忙活过后,火堆和铺盖便都转移好了阵地。

    “嗨,失之西隅得之东隅,正好,这茅草堆正可拿来做枕头。”

    此言一出,肯定会使人又开始怀疑起来,这跑江湖的胖少年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左右罢了,而且看起来也不是第一年跑江湖,因为从其一番虽不算老套但挺干练的江湖经验就能看出一二,可怎么会绉出如此文雅之言呢?难道年幼时还真是一个大家子弟?如今落魄了?否则无法理解一个能受得了苦日子的胖少年,怎么可能会拥有一辆豪华马车。

    突然,就当弄潮儿本以为这一次可以美美睡一觉,不会被冷风吹时,他那头方一枕下,便立即一个激灵,失声尖叫了起来。他这不叫还好,一叫之下便猛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铺盖周围的一丝丝黑色滩迹,竟是一道道血迹!这一下醒悟,就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道道血迹,倒不是弄潮儿挪铺盖时没发现,而是早就看到了,不过见是黑色,没往血迹那方面想罢了。此时,感受到了枕头的茅草堆下竟藏着一个人后,方才警觉过来。

    “谁!滚出来!爷可是练家子,哪一年不杀千百人,滚出来!”

    只不过,这看起来嚣张无比的话语,此时在弄潮儿口中却是一句都不能连贯说全,反而还上下牙口都一时合不拢,打颤个不停。

    不过,弄潮儿也不亏是个跑江湖的老手,见一直无人答复,没过多时便镇定了下来,暗思道:“看来应该是个死的了,真他娘晦气!借个宿还摊上这么个事!这可怎么办呢?此时大半夜的若走,去哪还能找个这躲避风雪的好所在。这可是一连路问过来,才知道有这么个所在的。可若不走,要是故意被凶手反咬一口,明日官府追过来,我的马车可跑不过官差的高头大马。这可如何是好?”

    想着想着,弄潮儿决定还是先掀开茅草看一看情况为上。于是,茅草堆掀开之后,看到的第一眼并不是任何尸体,而是两柄造型奇特且神异不凡的一对双剑。这对双剑,一下就将他的目光彻底吸引,不想挪开分毫,嘴中更是念叨有词。

    “宝物,宝物呀,肯定是神兵利器!爷的眼光错不了!”

    接着,弄潮儿的目光才转移到了黑衣尸体之上。这具尸体也是个少年,不过右半边脸有着两条并三块伤疤,合共五处。弄潮儿武艺虽只是三脚猫水平,但其眼光不俗,一眼便瞅出五处伤疤是陈年旧伤所致,并非新伤造就的。尸体背下还紧紧压着两枚剑鞘,应是那对双剑的剑鞘。

    黑衣少年,右半脸丑残,奇异不凡双剑,这一下就使得江湖经验丰厚的弄潮儿心中,想起来一个近期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大人物—鬼游剑臣!

    “不是吧,难道他就是鬼游?我的天!这可是弄爷无比顶礼膜拜的江湖上第一号人物,简直是爷心中的传奇,大发了!”

    “虽说两年前就匆匆瞥见过一眼鬼游办事,去年至赤芍坳拜见时也直接被鬼游拒之门外,但鬼游就是鬼游,江湖中除了鬼游,爷还真没服过谁!”

    “也不能妄下论断,毕竟江湖上右半边脸带伤疤的也不少。”

    一番激动和深思过后,弄潮儿便凭着自己的江湖经验手法,在剑臣全身各处探摸起来。

    “没凉透,还活着,还有一丝心跳!这可真是太好了!得救他!”

    “不行,不能救!爷的小命就一条,这位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要是救活他,他万一不是鬼爷,醒来要杀爷咋办?”

    “还是救吧,应该是鬼爷。毕竟现在江湖上都在追杀鬼爷,那受伤的应该就是鬼爷。应该是,应该是,只要像那么一丝,爷就不能见死不救,拼了!大不了救了后,先躲起来静观其变。”

    倘若此时如公子还在堂内,听到弄潮儿这一番挣扎许久之言,定会笑破大牙。毕竟他如公子已替剑臣仔细诊治过了,也当着其侄女芦卿娥之面没有丝毫隐瞒,万分肯定剑臣能不能活过来只能靠他自己。

    而弄潮儿的言下之意,似乎是只要他弄潮儿想救,那剑臣就一定可以活过来。

    一个是誉满天下的如公子,一个是四处游荡的跑江湖,到底谁更胜一筹,相信江湖之人心中都有一个统一的答案。

    话虽如此,可有时正恰恰相反。权威说的话固然权威,但不一定就是唯一的答案。弄潮儿,就是这么一个突破唯一的不一定。

    此时,弄潮儿的身影已经在消失不见,堂内只剩一堆明晃晃的夜火和一具冰冷僵硬大半的尸体。弄潮儿去了何处?答案是他正顶着下得极大的风雪,来到了观外的窝棚前,并跪了下来。不错,的确是顶着风雪在窝棚前跪着。不过,风雪之中只有他一人的声音,其中还带着几分讨好。

    “海爷,风爷,您二位睡着呢?”

    “海爷?风爷?睡了吗?”

    弄潮儿叽叽咕咕嘀咕了半天后,方听到黑暗之中有马嚏声传出。一听到这嚏声,身上积了一层风雪的弄潮儿当即就大喜起来,笑嘻嘻道:“二位爷,弄爷我来也没啥大事,小事,小事!就是,您二位不是最近吃得也多,舍点血用用。也不多,七八两就够了。”

    话音方落,更大的一道马嚏声便响了起来,弄潮儿只觉一脸潮湿。触手一摸,竟是一手粘稠之物。对此,弄潮儿好似习惯了一般,丝毫不在意,讨好道:“弄爷我有一个朋友,正巧在观内遇到了,生命垂危,急等着救命呢。再说了,咱们三兄弟闯荡江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都过来了。既然是过命兄弟,那观内的也是您二位爷的兄弟。对兄弟不能见死不救,这可是咱三兄弟当初说好的,烧过香,磕过头的,是也不是?”

    烧过香也就算了,毕竟是个人都会。可磕过头又是哪门子勾当?这无疑不使人越来越相信,弄潮儿可能真的有些不着调。且不说与马拜把子已是天下奇闻,这马难道还能跪下磕头?倘若是真的,就算是真有,可从不着调的弄潮儿口中说出,又有几人会信,只怕只会惹得人笑个一天一夜直不起腰来。

    这一次,窝棚内没有马嚏声再响起,沉默了好久后,才有一声低鸣声响了起来。一听这声,弄潮儿更加欢喜了,从雪地中直起身子后,便操着一柄尖刀并一个碗,走入了窝棚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