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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想,回家

    当弄潮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马血从窝棚中走出后,并没有直接回到大堂,而是走到了被盖在风雪之下的马车前停了下来。此时风雪甚急,弄潮儿是一手顶着披风,一手端着马血并扣着火把站在风雪之中的。因此,他若想从车身上取出一物,只能将那碗马血放在马车横辕上面。

    马血也并非弄潮儿先前说得有七八两,只有约莫二三两而已。可不要小看这二三两,这可是弄潮儿深思熟虑之下,咬着牙狠着心多取出的。毕竟他曾经也用过马血救过一个人性命,而那时只是取了几滴而已。由此不得不令人惊叹有加,素未谋面的鬼游竟能在弄潮儿心目中有这般高的地位,竟敢为了一个尚不能确认身份只是像鬼游的人牺牲这么多。

    也就是这么二三两马血,接下来就显现出了令人不敢相信的一幕。只见,弄潮儿欢喜地从车身上取出一物走回大堂后,只对着碗口猛得一吹,那碗上堆压的雪花便直接被吹散落地,而那碗马血依旧是热气腾腾。

    这一幕,只怕不得不让人相信那窝棚下的两匹马就是马精了,很可能跟传说中的修道有莫大关联。

    “弄爷我这两件宝贝可是百用百灵,当年那老道非要塞给爷时,让爷随便拿,爷还不愿要,如今可是宝贝地用一回少一张。”

    弄潮儿得意地想起陈年旧事后,又暗恨当年的自己为何那般不上进,为何就没有多拿一些。

    原来,此时的弄潮儿手中除了半碗马血,还有一张黄符。符上画着诡异黑色行文,正是那豪华马车车檐四角下的其中一张。随后,也不见弄潮儿念什么咒背什么诀,只是那么将黄符往碗中一丢后,那半碗马血便迅速见底,被黄符吸收地一丝不剩。而那张黄符霎时间便变得宛如血符一般,诡异至极。

    拿起碗中的血符后,弄潮儿没有一丝耽搁,直接就从腰间掣出尖刀,在剑臣心口上深深插了下去。这一番举动,着实让人看得瞠目结舌。毕竟只知道治病有开浅刀口的,可就这么毫不犹豫一刀在人心口上深深插下,还真是头一回听闻。不过,显然弄潮儿对自己下刀的力度极有信心,过了良久,当见到刀体上有一丝鲜血渗出后,终于再也忍不住,大叫起来。

    “弄爷我这双眼果然看透了一切,说有救就有救!幸亏还有心头血,要是真没了,爷我可就真白忙活了。”

    大叫的同时,弄潮儿早已将尖刀拔出,并将血符直接就顺着刀口硬塞了下去。随后,便坐在一旁,全神贯注地盯着血符,一丝目光都不敢挪开。

    一刻,两刻,直至三刻后,那血符终于有了反应,开始向着原本模样恢复起来。当血符彻底变黄了,弄潮儿只那么轻轻一点,一张黄符瞬间化为飞灰,消逝不见。与之同时,剑臣原本冰冷的尸体上有了血意,最后整个身躯都有了血色,不再冰冷,体温复生。又过了好久,虽说依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但其心口前的那一寸刀痕却逐渐化作一道黑线,好似被什么东西左右吸附着,竟自主缝合了。

    一个时辰后,当弄潮儿再次从堂前残破道君神像背面走出,查看一番时,只见到剑臣面上血色更浓了,但却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这般情形,使得先前还信心满怀的弄潮儿眉头上添了一抹忧虑,疑惑道:“不应该啊,那老道不是说一个时辰内续命,两个时辰内必醒的吗?怎么回事?”

    弄潮儿来回踱步一番后,当准备再次查看剑臣状况时,忽然撇见了剑臣的嘴角动了动,同时一股极度阴寒的气息充斥开来。这一瞬间,弄潮儿的心直接就揪了起来,顿时闭起双眼,双掌合十膜拜起来,口中胡言乱语道:“大爷,大爷,我叫弄潮儿,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可怜到不能再可怜,上有八十岁老母在堂,下有三岁的孩儿要养,不要杀我啊,你可不能忘恩负义,是我救了你,你不能杀我。”

    弄潮儿神叨数遍后,终于敢偷偷睁开了一丝眼皮。可映入眼帘的是,眼前之人依旧躺在地上,并没有像他先前所想的那样,提剑抵在了他的喉咙前。这一下,使得弄潮儿连连暗呼侥幸起来,赶忙又再次躲到了神像之后,并决定听不到人声绝不再出来。

    就这样,弄潮儿憋屈地躲着躲着,再也撑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低头就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依旧躺在茅草中的剑臣正做着一个梦。这个梦,甜蜜而又温馨,温馨并且极其熟悉。梦中,剑臣回到了西周山上的山神庙中,正与模样未改的爷爷正大快朵颐,你一口我一口啃着一只叫花鸡。这只叫花鸡,在爷爷看起来虽肮脏无比的手下,却烤出了让剑臣心都融化了的天下第一美味。那香味,让剑臣流下了擦不完的口水,让剑臣觉得好像爷爷不辞而别的这十多年就是一场大梦。最后,当爷孙俩连一根根鸡骨头都不放过,在口中嚼碎成渣并吞咽到腹中后,爷孙俩又开始做起了相同的动作。将一根根脏兮兮油污污的手指,尽皆吸吮了一遍。

    “爷爷,当年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我都找不到你,打听不到你一点消息呢?”剑臣最终还是将这十多年来积压在心中最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

    “爷爷没有走,一直在你身边,要看着你长大才放心。只是身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你一时不能看到爷爷,你我也一时无法相见。这些年苦了你了,爷爷欠吕伯他们一个大人情呀。”

    “爷爷为什么要在这么远?难道不知晓剑臣这十多年过得很痛苦吗?爷爷为什么不要剑臣?为什么要丢下我。”

    剑臣再也压制不住这十多年来心中的苦楚,坐忘经心势彻底消散,冰冷无情的面上泪水开始不住划落,一如当年在山神庙前失了唯一的依靠那般悲伤,并且其中多了一丝无奈。

    “好了,爷爷一直都在。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打不过人家就在爷爷面前哭。”

    “没有,剑臣只是很想爷爷,从当年在山神庙前找不到爷爷,就一直很想。”

    剑臣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悲伤,硬撑着笑了出来。可那泪水就是控制不住地流淌。他心中别人根本看不出的悲伤,也依旧一如往常。

    “爷爷要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也交一交朋友,不要一个人太逞强,否则爷爷会很担心。”

    “爷爷为什么又要走?不能不走吗?”

    “爷爷不能不走。”

    “为什么?为什么要走!”

    “因为黑暗降临了。”

    “黑暗?不要!不要!剑臣要死了~爷爷快来救剑臣~”

    道观殿堂内,一声撕心裂肺地惊吼声响起,直接就将神像后熟睡的弄潮儿惊醒。这一瞬间,弄潮儿哪会不知是那具尸体醒了,惊得是大气都不敢出,心中不住求爷爷告奶奶起来,祈求各路神仙保佑。不过,若照其昨夜直指道君神像不可一世的场景,能有一路神仙前来救他,就是天大怪事了。

    渐渐地,弄潮儿只听到脚步声缓缓响起,随后便越来越浓,并且好像正在向他靠近。这一刻,弄潮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接就戳着眼前残破道君神像,腹诽起来。

    “他娘的破道君,昨夜爷骂你骂得一点不亏。爷不是在你身上写了字了吗,他怎会看不到,是不是你暗中吞了?”

    “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帮你,跑江湖第一人,弄潮儿大侠。”

    一道冰冷无情的声音在堂内乍响,弄潮儿只觉铺天盖地的阴寒气息向自己袭来,自己根本毫无反抗之力。不过,危险到来的时候,弄潮儿并不会苦苦等死,人依旧躲在神像后不出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率先打起了感情牌。

    “那个,鬼,不,冷酷大侠!是我救了你,你可不能忘恩负义,这在江湖上可是违反道义的。当然了,古人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弄爷我,不!我弄爷,不!小生我不是那样一心图求报之人,救人就是功果,既然救了,就不求图报,冷酷大侠你说是不是呀。”

    “大侠?”

    “还有啊,大侠,小生有个小小问题,请问你是鬼游吗?或者说,你跟鬼游是不是也认识啊?”

    弄潮儿一连串断断续续的感情牌打出后,虽口上说是不求图报,但心中却是一直在念叨着“千万不要忘恩负义”之语。

    下一刻,尽管堂内阴寒气息彻底消散,弄潮儿也依旧没敢出去,只希望听到对方快快回答。那样的话,他才敢有勇气走出去。可等了很久很久,约莫着天色也快要大亮时,依旧没等到任何回答。

    对此,弄潮儿一时真不知如何是好了,扫视一番左右,见并没对方身影,又鼓起勇气道:“大侠,大侠?我知道你是在疗伤,你伤得很重,心口前还有一道黑色伤痕。若不是我救得你,怎么会知道你心口前黑色伤痕呢?大侠你说是不是,你看看就知道了。”

    “还有啊,我在神像后设了大陷阱,谁进来谁死,你可别乱来。”

    “我弄潮儿是个正人君子,大侠双剑都在就能说明一切,否则我早逃走了,何必等到现在。”

    “大侠?大侠?”

    “大侠你还在吗?”

    “大侠你要走了,我可就真出去了,也代表你不会杀我了。”

    “我真出去了,我出来了!”

    渐渐地,弄潮儿不住胡言乱语间,逐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许久,当天光大亮,弄潮儿终于鼓足勇气走下了神台,不过是闭着眼下去的。而且睁开眼后,本以为被利剑抵向喉咙的一幕又没出现。

    这一刹那,弄潮儿彻底确定不对了。转过神台,看到的依旧还是一具躺在茅草中的尸体,不过与先前换了位置。这一幕,使得弄潮儿心中惊疑无比,可却再不敢主动上前,因为他彻底害怕了对方会一剑将自己杀死。多年丰富的江湖经验告诉他,对方能做到,而且毋庸置疑。

    “大侠?你怎么又躺下了?没睡好?”

    “大侠?”

    “大侠?”

    又是过了许久,当弄潮儿再次鼓足勇气上前时,忽有虚弱至极的淡淡声响传出。

    “我想,回家。帮帮我,我可以把我的武功和叱葬双剑都送给你。”

    这一声话语,听得弄潮儿是心神大震。不是因为“叱葬双剑”四个字,而是弄潮儿在其中听到了恳切的哀求,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要叶落归根的哀求。这一声哀求真挚热切,使得弄潮儿不知晓为何这般大人物会对自己这个江湖小虾米传出这般哀求,也彻底知晓了对方就是自己最想要救的鬼游剑臣。他弄潮儿,救对了人。可既然救对了,为什么会有这般临死之人想要叶落归根的哀求?

    当弄潮儿急忙上前再次查看一番剑臣情况后,脸色彻底大变,不敢置信道:“不可能!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变得这么糟糕!”

    “我中了毒,多谢你救了我,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段,但一定珍贵异常,多谢。求你了,我想,回家。我家在宁水县吕家庄,帮帮我。”

    这一番话,剑臣使出了浑身解数,但依旧是断断续续,期间口中更是有鲜血吐出,好似昨日普三太爷死死掐住他脖子时那般。只不过,这次吐出的鲜血不是红色,而是黑色的。

    “求你了”三字传出后,弄潮儿心中再没有了其他念头,只有一个念头在回荡着。

    “我一定要送他回家,即使赔上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随后,弄潮儿拿起碗,又欲出外去取黄符并马血给剑臣续命时,却被剑臣止住了。

    “武功心得在我···”

    剑臣想说的话到底没能说完,彻底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