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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娘子

    普方府一条开阔官道之上,人影稀疏,满地大雪足有平常人脚踝那么高。突然,一辆双马并驱的豪华马车在官道上飞奔而过,车夫是一胖少年,头戴虎皮帽,面上焦急之色挥之不去,正是打听到通向宁水县道路的弄潮儿。

    此时,顺着这条官道,弄潮儿已经行驶了一天一夜,期间仅补充过一次吃食,只合眼过一小会儿。

    弄潮儿如此拼命赶路,为得只是剑臣昏死前口中那一句“求你了”。这句话,是弄潮儿有生以来,听过的注定一生难忘的一句话,使得他的心在那一瞬间,就紧紧地与剑臣相通到了一起。这一相通,并非男女芳心暗许的相通,也非知己相知的相通,而是一种自幼孤苦无依兔死狐悲的相通。因为,他弄潮儿从小也是个孤儿。

    自打从荒废道观离开前,弄潮儿就在堂内隐晦处找到了剑臣的包袱。包袱被放得如此隐晦,不是剑臣自己做的,而是如公子在离开道观时有意为之。因为,如公子看到了包袱内的六七百两银票、白牙号角、纸鹤、草鹤、两本修炼心得,还有坐忘经。其他东西在如公子看来都毫无意义,唯有坐忘经和两本修炼心得极其珍贵。为使其不被过路宵小摸去,故而如公子将剑臣包袱暗藏了起来。如公子相信,倘若剑臣真能醒过来,第一件事肯定会先找包袱,因此为之。

    不过,剑臣可能再没有找包袱的机会了。而且迟迟而来的芦家族人,也再也没有找到剑臣的一天了。

    至于弄潮儿为何会知道剑臣还有包袱,是因为剑臣昏死前提到了“武功心得”几字,也因为弄潮儿身上真没钱了,仅剩了几个铜板,故而细细找了一番。

    “幸亏没有急着走,否则肯定要坏了大事。那号角看起来是个宝贝,可那纸鹤草鹤显然一文不值,却能被鬼游随身带着,看来是着某些特殊意义。”

    与如公子的想法不同,弄潮儿的这一番心思,是当时在堂内找到剑臣包袱后,第一眼就自然而生的想法。

    都是第一眼看同一个包袱,却有着两个不同的心思想法,不得不说人与人的性情当真是截然不同。倘若剑臣真能不死,可能会与弄潮儿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吧。

    且说,弄潮儿的豪华马车果然有独到之处,在大雪地里行驶了一天一夜,四个车轱辘竟不沾半片雪花,看来所用材质颇佳。

    这一天一夜里,剑臣依旧一直昏死着,从未睁开过一次眼。尽管当时剑臣再次昏死过去时,弄潮儿就忍着肉疼又动用了仅剩的三张黄符中的一张,可却再没有了丝毫用处。这一情形,使得弄潮儿只能无奈长叹一声,知晓可能真的回天无力了。因此,弄潮儿将剑臣抱入车内后,就一直地在拼命赶路,希望能快些到达吕家庄。因为他害怕若晚一点,剑臣说不准就再没有了睁开双眼的一天。

    就这样,弄潮儿又玩命地驱车赶路三天后,终于到达了富口县。富口县紧邻宁水县,二者相距不到七十里路途,皆属定边府境内。也正当弄潮儿因距目的地不远松了一口气时,一连串麻烦便迎面砸来。

    原来,弄潮儿驾车到了富口县地界时,本不愿停下来歇脚的,只想一口气将剑臣送回吕家庄。可弄潮儿这般想,有人却不这般想。是何人?正是马车前卖苦力的一红一黑海风二位马爷。这二位爷累了,撂蹄子了,不愿再卖力狂奔了。其实论起来,真不能怪二位爷,毕竟任谁四天三夜不要命地在大雪天里赶路都会受不了,二位爷可谓是尽心尽力了。也不得不提的是,弄潮儿中途困得时候还能靠在车门前合眼眯一会,可二位爷没有这种机会,只能更加毫无怨言地恪尽职守,而且一旦遇到突发情况还得使劲嘶鸣通知弄潮儿。由此可想而知,二位爷此时在富口县撂蹄子也是有情可原。

    当然了,弄潮儿毕竟与海风二位爷拜过把子,也并不是个压榨员工的掌柜,于是便牵着二位爷到了一镇子前,准备歇息少许,好好慰劳慰劳。

    此时已是申时,天幕也有些暗了下来之意,还有淡淡雪花不住飘着。弄潮儿刚放心地将豪华马车停到镇外一空旷无人处后,便撒脚丫子向镇子内飞奔而去。对于就这样明目张胆且无人看管地将马车停在外面,弄潮儿也是一百个放心,因为他清楚地知晓海风二位爷可不是好惹的主。但事事往往会有意外,就在弄潮儿刚去没多时,马车后方便有一少妇纵马而来。

    这少妇头戴斗笠,笠沿还有黑纱遮面,身上也有大白锦缎袄披风挡寒。尽管外套看起来不薄,可也依稀能看出几分原本婀娜多姿的身段。

    少妇驾马围绕马车转了半圈后,当看到车门旁的那副对联时,顿时俏面含怒,骂道:“挨千刀的下流胚子,果然是你!幸亏老娘刚刚留神瞅了一眼,否则还真让你又跑了。敢吃老娘的豆腐,这一次要你好看!”咬牙切齿骂过一番后,便下马上前,想要将马车偷走藏起来,然后再回头好好修理弄潮儿。

    可就在她刚一抬脚想要登上马车时,原本静若悬丝的红色马尾,便快如闪电地朝着少妇面门扫了过去。少妇一惊,失声轻呼过后,其身形早与马车拉开了好几步距离。如此情形,看来少妇也是有着一身巧妙的武艺。

    “好畜生!肯定也是下流东西。小畜生和畜生本就是一窝,就没一个好东西!”少妇口中这样骂着,不过脚下却是没敢再上前,显然对之前红马那记扫尾有些心有余悸。

    少顷,当少妇刚从车窗潜伏到车内,想要给弄潮儿来个出其不意时,弄潮儿胖乎乎的身形便从远处飞奔而回,两只手里还各提着两个大布袋。

    “海爷!风爷!弄爷我买了您二位爷最喜欢吃的熏鸡,热乎的!这一次弄爷可是连价都没讲,一下买了十只!吃完就好好上路啊。”

    弄潮儿喜笑颜开,方一接近车前,便看出了海风二位爷目中神色的异常。略一扫视之下,一眼就看到了车后多出的一缕马尾。当下就是一个激灵,将四个大布袋丢在雪地上后,抽出腰间尖刀,谨慎向前,恶声道:“江湖问路不害命,阁下是谁,藏头露尾躲在我车后干甚!”

    可弄潮儿这一通狠话还没放完,就听到一声娇喝从自己车内传出。

    “小畜生!”

    随即,便有一道倩影从车窗内飞出,灵巧无比,一巴掌便将弄潮儿头上的虎皮帽薅在了手中,而且还带着一撮秀发。

    瞬间发丝少了一撮,而且还是耳边的,疼得弄潮儿都险些流下泪来,同时也心中大怒,紧握着尖刀就向那道身影狠狠攮去,口中大骂有词。

    “无耻小贼,杀人不打脸,偷袭不揪发,还是在江湖上混的嘛!”

    可接下来,弄潮儿手中尖刀在半路中就呆滞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少妇,将他的一撮秀发吹散在了风中。

    “啊?这么巧呀!是你啊,坏婆娘。你家住这里?之前不是说在通连嘛,来这里买菜?”

    “下流不要脸的小畜生!敢趁老娘睡着时吃老娘豆腐,今日绝不会放过你,别跑!”

    于是,这样奇怪的一幕在漫天雪花中出现。一辆豪华马车周围,有一个胖乎乎发丝散乱的少年,被一个玉面含嗔的少妇追打着。少妇原本灵巧身法也没有施展,只是小跑追在胖少年身后。一旦追上,便揪耳朵薅头发,将胖少年折磨得是鬼嚎乱叫。

    “救命啊~坏婆娘杀人了~”

    “救命啊~有没有人管了~这哪家媳妇,她相公也不知道管一管~”

    同时,豪华马车前的两匹马,竟也鬼使神差地不住扬换着马蹄,马脸上也带起了肉眼可见的笑意。

    良久,许是胖少年的求救声真被人听到了,远处忽有三名官差向着马车走来。

    当少妇看清来人是官差打扮后,面色瞬间一白,急忙钻入了车内,像是极为害怕见人,又或是身上还担着人命官司。弄潮儿则不待三名官差走近,主动上前迎着道:“三位爷,不知可有要事?”

    “满里镇是我三人辖区,我们听到有人喊救命。是不是你喊的,快说!”一拉碴大胡子官差狠声开口的同时,腰间佩刀也已抽出,直指弄潮儿。

    对此,弄潮儿则心中不惧,显然混江湖以来早已司空见惯。不过,其面上依旧带起了慌张神色,赔笑道:“的确是小人喊的。不过不是真的要救命,而是小人娘子欺负小人欺负的重了,因此胡乱喊的。”又掏出几块碎银子,递上前道:“扰了三位官爷清净,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仅仅一句问话,弄潮儿便主动递上了银两。三名官差见了,是喜上眉梢。彼此对视一眼后,为首官差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阴险。这一丝阴险之意,尽管被这为首官差掩饰地极为巧妙,可却没有躲过弄潮儿的洞察。瞬间,弄潮儿心中便自然生起了一个念头—他们不是官差!

    而弄潮儿之所以能有这般敏锐的洞察力,还要从多年以前说起。原来,弄潮儿不是第一年拥着这辆豪华马车,而是已有快三年之久。同时,尽管弄潮儿能无比确认这辆豪华马车就是他在半路上捡的,而且跟一个老道非要硬塞给他一箱黄符是同一个月,可这辆无主豪华马车依旧没少给他带来麻烦。起初,没有这辆豪华马车时,弄潮儿并不叫弄潮儿,原名叫高零。高零那个名字,是他从小在一户姓高的乡绅家里做田僮时给起的。直到第一眼看到车门两旁的“海风如有信,报与弄潮儿”对联,弄潮儿便觉得混江湖不能没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于是从此自称弄潮儿。其后,就是因这辆豪华马车制造地一连串麻烦,弄潮儿看人的目光是越来越犀利,很多时候一眼便能洞穿人心中的想法,几乎没有出过错。故而此时,能一眼看出三人不是官差。

    “小子,不能你说啥就是啥,你口中的小娘子呢?待我们问她一二,说不准你是个人贩子也有可能。这年头,可是越来越乱了,都是因为那个什么鬼游剑臣闹得鬼。”为首官差说着时,一把就将弄潮儿推开,大跨步走到了马车前。

    对于为首官差的这一举动,弄潮儿没有发怒,而是迅速朝海风二位马爷挤眉弄眼了一下。示意二位爷不要乱动后,不待为首官差再开口,便主动朝车内喊道:“娘子,三位官爷听到有人喊救命,夫君我一一解释过了,可三位官爷不相信。娘子你不妨给言语一声,是不是啊?娘子。”

    这几声娘子叫得极为肉麻,听得旁边三位官差都起了鸡皮疙瘩,更是让车内的少妇气得是咬牙暗恨不已。

    不过,少妇也知此时不是玩笑的时候,遂轻声答道:“三位官爷,我家夫君说得不错,方才不过是我夫妇因家事争吵,闹得动静有些大了,万望勿怪。”

    三位官差一听到这等轻声细语,尽皆喜得是眼睛都眯起了一条缝。随后,为首官差便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忙冷哼了两声,面色冷峻道:“既然如此,那我等便先离去了。”说罢,头也不回走了。

    弄潮儿望着三名官差果真离去的背影,突然有些诧异,不住喃喃自语起来。看来是为自己猜想错了,而感到不可思议。

    可下一刻,就在少妇下车正要再跟弄潮儿算账之时,那三名官差身影忽又从远处而来。少妇见状,赶忙又躲回了车中。

    “那个,小哥啊,着实抱歉,刚刚离去时当头正遇着了传差,说县老爷要征收县内车马,准备迎驾一位亲王贵临,所以小哥你这马车看来要跟我们走一趟了。”

    为首官差这一番话,说得是有情有色且无可抗拒,听起来颇为使人信服。不过这哪能骗得过弄潮儿,这一回弄潮儿是无比确定眼前三人就是假冒的官差,遂显得有些诚惶诚恐起来。

    “县老爷既然要用,小人哪敢不遵命,只是要先去告知我家娘子。我家娘子方睡下了,待小人到车内喊她出来。”

    为首官差听了,自然大喜,无半分不答应。

    弄潮儿一入车内后,面色随即就冷了下来,不过口中却大声将县老爷要征收车马的事给讲了起来。

    车外三名官差听见,喜得是捂着嘴笑个不停。正笑间,那拉碴大胡子官差忽猛指了指车后。其余二人见状,往后瞅了瞅,方看清车后竟还有一匹马。这一瞬间,三人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尽皆心中大虚起来。正想先离去事后再作计较时,弄潮儿之声便从车内传出。

    “娘子,瘦得交给我,其余俩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