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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回家了···

    宁水城,坐落于定边府宁水县,乃其县主城。此时,打县城北边来了一辆双马并驱的豪华马车,惊得过往行人是接连赞叹不已。正是弄潮儿驾车而来。

    自昨日与少妇合力,轻松斩杀三名假扮官差之人后,弄潮儿就赶忙驾车逃了。故此可见,不是弄潮儿与少妇武艺有多高,只能说那假扮官差的三人,手上功夫太差劲而已。原来三人乃八里镇当地地痞无赖,专干些欺善怕恶以大压小的行径勾当,要不怎么会有人在发现三人尸体后拍手称快呢。

    渐渐地,豪华马车停了下来,并没有入城的打算。弄潮儿向车内喊道:“娘子啊,我入城备些东西,正好仔细问一问去吕家庄的路。”

    “小畜生,再敢胡言乱叫,舌头给你割下来喂狗!”

    这番话说得是极其狠辣歹毒,可弄潮儿却一点不怕,而且还贱贱地笑了起来,显然并不相信车中的少妇会对自己下此狠手。而且在他心里,从昨日就生出了一个荒唐可又说得过去的念头。那就是少妇贪图他的惊天俊脸,已经离不开他弄潮儿了。这个念头一起,不得不让人瞪大了双眼,肯定会对弄潮儿竖起大拇指。

    原来自昨日斩杀那三人后,弄潮儿便急忙要上车离去,可被少妇拦住了,少妇还以有些娇羞且又豁出去的口气道:“我不管,几日前是你帮我躲过了追杀,就不能半途而废,丢下我不管。”弄潮儿则满目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冷吸了一口气,急忙辩解道:“哎,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那日是小人正在道上走着,姑娘你突然从窗外闯入小人车内,并拿出匕首要挟小人带你一程,小人不得已才那样做的。小人可并不是姑娘你什么救命恩人,姑娘千万不要这般想。”谁知少妇听后,又忽然面色一红道:“就算你说得是,可你为什么要趁我睡着我偷亲我,我,我可是第一次被活人亲···”说着说着,就没了声息。这一下,直接就使弄潮儿胖乎乎的脸上有些红了,口中也一时没了声音,二人也彼此无言。良久,弄潮儿方才爽朗道:“既然你一个妇人家都这样说了,上车!”

    就这样,少妇再次上了弄潮儿的车,也不知为何非要赖着弄潮儿不走。可能真如弄潮儿所想得那样,贪图他的惊天俊脸吧。也是经过一路彼此了解后,二人熟悉了起来。少妇姓袁名慧,出身不俗,自幼习武识文,是金笔派门主袁重三的小女儿。金笔派只是个小门小派,门人弟子尚不过百。也正因此,袁重三为了巴结千人大帮震川帮,便将小女儿嫁给了震川帮帮主不满月就已夭折的小儿子,守了活寡。

    大媳妇嫁给不满月的小娃娃,已是奇闻一件。何况这不满月的小娃还是个死人,任谁听了不觉得荒唐呢?可这样的事,在普方府境内并不少见。而且不止是在如今的普方府,倘若能翻开普方府的历史一览,便只有两个字—吃人!

    不过话说回来,袁慧虽名义上已是他人之妇,并且也是一身少妇打扮,可却无少妇之实,还算得上是一个黄花大闺女,只是嫁过一次死人罢了。也正因这桩可笑的婚姻,使得原本天真活泼的少女袁慧性情大变,不愿空老一生,于是找机会逃了出来。也当是姻缘天注定,好巧不巧就上了混江湖弄潮儿的豪华马车,并结下了一桩不可分割的梁子。

    言归正传,当弄潮儿从宁水城出来后,便驾了马车投东而去。至于剑臣的事,弄潮儿也早给袁慧说了。小妇人袁慧本就近来经历坎坷,人事多磨,没少吃苦头,待听到剑臣的事后,没忍住在车内暗自抹泪了好久。

    天值腊月,蛇熊冬眠,万物枯寂,唯有冷冽的寒风英姿招展,万古不变。与之相比,吕家庄仅是人世中转瞬即逝的小村落罢了,尽管拥有着看起来历经沧桑且由来已久的吕氏宗祠,尽管居隐着内力高深莫测的族长吕伯,可若放在天下中,还没芝麻豆点大。

    如此寒冬腊月里,吕家庄南头田地里却绽放着一抹抹绿色生机,那是冬小麦的颜色。秋末冬处播种,春末夏初收获,这是冬小麦的宿命。尽管短暂,可却不凡。虽然我们每个人的寿命远远比冬小麦要超出更多更多,可谁又能定言我们会比冬小麦活得一生自在,绽放得灿烂精彩呢?比如此时躺在弄潮儿车内的剑臣,尽管少年英才天资不凡,并且也除恶铲奸护善好援,可事实呢?半死不活。

    风,越来越紧了。雪,越来越大了。好似弄潮儿驾着马车越接近吕家庄,这风雪便越来越紧迫,阻止着弄潮儿的接近。风雪遮盖了双眼,可弄潮儿手中缰绳没有松开,而是握得无比坚定,以至于口中不停念叨着的话语都逐渐清晰,在田野间飘荡开来。

    “鬼大侠,回家了···弄潮儿将你带回家了,你可不要辜负弄潮儿的一番苦心,千万不要死,千万别死!你可是弄潮儿最敬重的大侠,弄潮儿还要跟你学着武艺,你不能死!”

    这一番话,是多日来支撑着弄潮儿不眠不休赶路的第二个信念。第一个信念则是当初在道观中,剑臣昏死前那一声“求你了,我想,回家”。

    终于,正值午时寂静空旷的吕家庄外迎来了一道高昂的嘶鸣声。这道嘶鸣声,是名为风爷的黑马发出来的。至于名为海爷的红马,则只是马鼻中喷出了一股长长白雾,并未发出过多声响。

    许是感受到了久违的乡土气息,又或许是在人临死之前上天发下了最后一丝善心,也可能是一些不可知的因素,剑臣竟在两对马蹄踏入吕家庄内那一刻,冷冷睁开了双眼。这一幕,直接就将袁慧吓了一大跳。

    醒过来的剑臣依旧虚弱无比,没有对车内陌生女子说一句话,仅是手指向外指了指。袁慧会意,赶忙将弄潮儿喊到了车内。弄潮儿见剑臣醒了,心头大喜,觉得这么多日来的辛苦努力没有白费,掀开车帘道:“看,回家了···”

    这一声“回家了”,听得面色惨白的剑臣直接流下了两行热泪,拼了劲地想抬起头朝庄内某一个方向看去,可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半丝。弄潮儿见状,不禁眼眶一红,刚想搭手,便听到剑臣千叮咛万嘱咐说出人生中最后一番话后,就彻底没了声息。

    这一刻,剑臣死了,真真正正离开了这个他牵挂着带有遗憾的人世间。

    弄潮儿哭了,尽管双手努力地捂紧了嘴,可还是有哭声发了出来,以至于袁慧也是忍不住流下了两行热泪。

    尽管相识不过几日,尽管只有短短几句话的交流,可弄潮儿知道他这一辈子,没有崇拜和敬重错人!也不后悔耗费两张宝符去救剑臣,并且历经艰苦拼命去完成剑臣的死前心愿。因为,剑臣死前的最后一番叮嘱是:“坐忘经和两本心得都在包袱内,不妨去道观找回来。拼组鬼游剑法真言的方法,都在两本心得每一页第一行字和最后一行字上,切勿让鬼游剑法失了传承。叱葬双剑是练成鬼游剑第二式的关键,弄兄好自珍重。进了庄上切勿声张,不要对任何人说剑臣死了,只偷偷将剑臣尸体,运回庄上东北角一荒芜篱笆院土胚偏房内,那里是剑臣小时的家。两日后,再通知庄上一个名为吕伯的老人。切记切记,一定要嘱咐吕爷爷不可举办葬礼,否则必有仇家寻来。弄兄的恩情,剑臣只能下一生报答了,见谅。”

    就这样,弄潮儿忍下心中悲痛,敷衍过几个庄上人询问过后,终于到了剑臣口中所说的荒芜篱笆院前。这里,是窦家老院,也是剑臣心中不愿割舍的家之一。尽管剑臣当时在道观内一场大梦,想起了他本姓蒲,真正的家在听云县,可他心底里依旧认为吕家庄有着他两个家。一个是儿时短暂的家,就是窦家老院。一个是逐渐长大后有了归宿的家,那里是吕伯老院。

    水过无痕,叶落归根。世上万般事,难及家中贫。人匆匆一世,一如白驹过隙,一如昨是今非,我们每个人都抓不住,也留不下,能剩下的只有一腔回忆和思念。回忆更多让我们追悔莫及,思念更多让我们汹涌澎湃。二者难以一较高下,也难以论出个孰高孰低,可却一体并存。更会在某个时刻一同爆发,显露出我们每个人内心中,那最真实的生命情感。可能他显贵一世,可能你权倾一方,可能我正历经苦难,但不可否认地是我们都会被生命情感支配。即使你我他以至于每一个人,都习惯将情感隐藏,不愿被人轻易看出和发现,可终究会有败露的时候,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剑臣,就是这么一个较早深切体会到了,生命中什么才是最可贵之人。不是在临死之时才体会到的,而是早在多年以前就深深体会到了对于家的眷恋,无比想回吕家庄看一看。可其因样貌丑残极易被仇家认出和跟踪,更因修练坐忘经养成的一身阴寒气息,若回到吕家庄肯定会被内力高深的吕伯一眼瞧出,大概也因保二爷时常来信说不可让吕伯过早知道习武之事,故而剑臣只得将回家的心思压下了。如今,已经再没有人能阻挡他回家,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回家的机会。无欲则刚,无情因有情,无为而无不为,无命方显可贵,所以在其生命的最后一刻,有贵人将他带回了家中。

    弄潮儿依剑臣生前所言将其带回偏房内时,见那土榻已然残缺一角,更是有层层灰尘满布其上,于是只好将剑臣放下,正想打扫一番时,忽听袁慧道:“阿哥,还不是不要动了。死者已矣,留些灰尘作伴也好。”

    弄潮儿听了觉得也是,遂将剑臣抱起,放到了土榻之上。之后,又准备将叱葬双剑也放到剑臣身旁时,忽听袁慧又道:“鬼游大哥不是说了,让你继承剑法,还说叱葬双剑是关键,你怎么要把双剑留下。”

    “鬼游少年英杰,都不免死在了仇家手下。我一小小混江湖的,能有啥本事。再说了,我也不是练剑的料子。”

    最终,弄潮儿还是没顾袁慧的制止,将叱葬双剑一左一右放到了剑臣身旁,也将包袱内号角、纸鹤、草鹤都放到了剑臣身旁。袁慧知弄潮儿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说,开始四下里看了起来。

    当年小剑臣即将离去学艺来窦家老院祭拜时,屋内就是蛛网满结,更休说此时,那更是苍凉枯寂了。

    袁慧满头秀发上已沾满灰尘蛛网,不过她没在意。最后目光在堂前两块灵位上停了下来,一时心中苦悲不已,喃喃低吟:

    秋木萋萋,其叶萎黄。

    有鸟处山,集于苞桑。

    养育羽毛,形容生光。

    既得生云,上游曲房。

    离宫绝旷,身体摧藏。

    志念抑沉,不得颉颃。

    虽得委食,心有徊徨。

    我独伊何,来往变常。

    翩翩之燕,远集西羌。

    高山峨峨,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道里悠长。

    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弄潮儿哪能听懂这般咬文嚼字之句,不过也没敢出声打断,向两块灵位祭拜过后,发愿道:“伯父伯母,鬼游大侠在人间已经够惨了,既然是您二老的儿子,您二老就发发善心,在九泉之下多照顾照顾,别再让大哥受苦了。”

    这一番话在弄潮儿口中说出,本是恭敬有加,可在袁慧听来却是可笑极了,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弄潮儿听见,冷哼道:“笑什么笑!难道我说得不对?”

    “不是不对,而是鬼游大哥姓剑,这牌位上二老姓窦,怎会是鬼游大哥双亲呢?莫非咱们不可一世的弄大侠竟不识字?还有,你为什么一会大侠一会大哥的,乱称呼。”袁慧捂嘴笑着开口。

    弄潮儿听后,无言以对,只觉面皮有些发热,扭头就走道:“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你又不是我媳妇,管这么多干嘛。快些走吧,待的久了肯定会人来看的。”

    此话一出,袁慧面色一红,乖巧地“哦~”了一声后,就跟弄潮儿上了车。

    当二人离了窦家老院上车而去后,窦家老院除了满院多年不改的荒草外,还多了一具冰冷的尸体陪伴。老院,朽屋,冷尸,双剑,号角,纸鹤,草鹤,荒草,让人不胜感叹唏嘘。

    骤然,一阵冷风吹入屋内,竟卷出了土榻上的纸鹤,向着庄南头田地飘去。在那里,有着一片片坟头,一个接着一个,一朵远压一朵。这里,是吕氏宗祠后的墓场。

    按吕氏祖训来说,所有吕氏男儿死后,都被会葬入这块墓地。可剑臣姓蒲不姓吕,能进吕氏墓地受吕氏后代子孙香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