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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四年

    想不明白,便不再多想。剑臣向四周看了数遍后,方才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身影旁还有一魁梧少年,于是试着上前问道:“是,是胡过叔吗?”

    “小?小艮?真的是小艮!这些年你受苦了。”

    胡过见昔日忠厚少年变得眼神左右闪躲,落腰黑发油污盘结,满面红肿肮脏,体格枯瘦得一阵风便可吹倒,还散发着一身恶臭,心中自责不已,哪还有嫌弃的念头,一把便搂住剑臣,再三致歉。

    剑臣见胡过并不嫌弃自己一身肮脏,心中虽五味陈杂不是滋味,却也没哭出声来,只是连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住说自己真是被冤枉的。

    胡过听此并未回答,而是让自己儿子胡清河喊“艮哥”,随后又让儿子将马牵来,载着剑臣先至不远处黑甲镇上落脚。

    胡家寨离黑甲山有数千里之遥远,胡过能及时来接剑臣出狱,也是白奴吩咐了人的缘故。剑臣养父胡常早死,姐姐胡清娘也因剑臣仓皇入狱,至今不知所踪,庄上已无亲人,故而只能是现任族长的胡过亲自前来。

    胡过想着,剑臣含冤入狱,如今虽说得以昭雪,但心中也必定不满,遂故意携自己儿子胡清河一起前来黑甲山。这样的话,剑臣若见小他十岁的胡清河,不满也能消除许多。

    也果如胡过所料,胡清河一路上“艮哥儿,艮哥儿”喊个不停,剑臣心中五味陈杂,陈年牢骚一时难发,只是沉默不语。

    三人两马行至黑甲镇上时,胡过早已事先定好了客房。至房内,胡过先命小二准备香汤,使剑臣好好梳洗一番。小二得了钱财,直换了三大桶香汤,剑臣方才略洗除满身污垢,将搭腰长发剪至齐肩,换上了干净衣衫,回复了些昔日面貌。只是如今镜中人颧骨裸露,体格枯瘦,显然并非一两日大补便能复之如初。

    下了楼去,胡过父子二人早在一无人角落坐定,桌上酒肉甚丰。胡清河见剑臣下来,忙起身迎接。剑臣坐定,率先开口问:“过叔,我姐姐,还好吗?”

    胡过道:“小艮,叔不瞒你。你被抓走的那天晚上,你姐姐留了一封书信,人就不见了,至今没有音信。”

    剑臣喃喃道:“哦,哦,没被牵连就好,就好。”又问:“那狱中不见天日,如今过了多久了?”

    “差半月光景,整已四年。哎~小艮,你受苦了,我对不住常哥。”胡过自责起来。

    剑臣出神许久,叹道:“四年,这么久了嘛。”又笑问:“过叔如今道行想必大有长进,为何不入宗门,反在故乡任族长?”

    胡过听此,面生凄惨,笑道:“不说也罢。”

    “艮哥儿,当年你入狱,我爹···”

    “住嘴!”

    剑臣见此情形,大觉不对,知其中隐秘定和自己有所关联,遂急问怎么回事。胡过拍了拍自己儿子肩膀,笑道:“哪有什么事,只不过人老了。不说也罢,吃菜!”

    剑臣听此,只好作罢。只不过筷子方拿起一半,便忽开始发怔出神,还时不时胡言乱语嘟囔几句,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胡清河见了,一肚子想替自己父亲诉苦的话,瞬间都没了。胡过则开口让剑臣先吃些酒食,补充体力。剑臣回过神来说好,一举起筷子,又觉不自在,于是放下;欲要下手抓,又觉不妥,遂又拿起筷子,生硬夹起菜来,狂吃狂饮。

    不多时,一桌十多个菜已空了四五个。胡过见此,又喊小二好吃好喝的端上。胡清河到底年少,插不上多少话,好不容易想出一句时,忽见剑臣低头胡塞时眼角有泪水溢出,才想出的话顿时又都没了。

    剑臣不开口,胡过也不再主动开口,只一味地看着剑臣吃;待又三四盘菜吃尽,方道:“小艮,叔知道你心里难受,刚你问的事,你慢慢吃着,叔给你讲讲。”剑臣点了点头。

    “四年前咱们庄上三百顷麦田一夜灰飞,还没等到报官时,便已有官差先来查探事因,就是抓走你的那群。后来才知道,其实不止咱们庄,白石山方圆千里,草木尽皆一夜飞灰。那时才知道是天灾所致,不是人为。”

    剑臣恨声道:“我就说,那姓刘的抓走我后,我见一路上草木不生,当时就奇怪,给姓刘的说,姓刘的也不理。后来一路上又抓了十多人。可为什么非要抓我?将我抓至府衙,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毒打,打了个半死,下入死牢。”

    胡过叹道:“这么多年了,想必你心中也已有了猜测。”剑臣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天灾千里,损伤惨重,县里前年刚赈过灾,已没有太多存粮救济。”胡过说着,张望一圈,见四下里无人,低声道:“咱们这虽是修道王朝,但各州知府都是凡人,不能免俗,哪个不贪赃枉法。咱们那个狗官知府,将朝廷下旨从府库里拿出的赈灾粮食都私吞了,于是便找替罪羊,圆满此事。你和小波当时正好不在庄内,才不幸被抓走。按理说,姓刘的贵为道者,不该听区区一凡俗知府的。可你有所不知,咱们那狗官知府,是府内修道司一位核心弟子的世俗后人,故而姓刘的帮着张扬擦屁股。”

    剑臣听这话跟自己所想差不多,顿时呵呵狂笑;笑了好一会,咬牙切齿道:“好精明,好一个不能免俗的修道界!”又问:“死了多少人?”

    胡过叹道:“听说被抓走的就不下上千,个个被大做文章,饿死的就更多了。最要紧的是田地,天灾过后,种啥都种不活,直到去年方才发芽。”剑臣一时默然。

    胡清河见状,端起杯中酒,向剑臣敬起。剑臣一饮而尽罢,笑赞胡过真是豪放。

    胡过笑道:“这年头,不早点当家,迟早饿死。”说着,举起杯来。胡清河忙左右斟酒。

    三人又是一饮而尽后,剑臣想起自己那便宜师傅入踟躇,于是先开口问族长胡让可好。

    胡过叹道:“已经不在了。你被抓走后,族长他老人家便害了一场大病,只吩咐无论如何一定要将你捞出来。可怎奈官府已决,咱们也都是无权贵亲戚无巨富之友的,这事一经修道司之人插手遮掩,连你被关在了哪里也是不知。后来,族长他老人家又让人寻胡波,打听胡波到底去哪了。可也是寻了数月,没个结果。因此,族长他老人家自责不已,没过一月,就走了。”

    剑臣连饮三杯,悲声道:“是我害了族长。”

    胡过摇头道:“小艮,这怪不到你身上。”

    “过叔,你可听过入踟躇之名?”剑臣急切相问。

    胡过叹道:“我听族长他老人家说过,是分野境圣人前辈。你被抓走后,他当时就御剑走了。当年我也曾托四方道友百般打探,可···都是过往了,不说也罢。”说至此处,似有难言之隐,反主动举杯自饮。

    “就走了?就直接走了,哈哈~”

    剑臣笑着,笑着,再也忍不住,泪水滑落,因此也没能察觉到胡过目中的失落。

    胡过沉吟良久,安慰道:“小艮···”话方开口,剑臣便擦干眼泪,笑道:“过叔我没事。他虽说是我师父,也怪不得他,毕竟大商的官府谁也惹不起。”

    胡过惊问:“啊?你什么时候拜了个分野境的前辈为师?”剑臣遂将当日白石山之事,一一说了。

    胡清河听剑臣竟见过当朝天子,还被赏了分野丹,顿时羡慕不已。胡过则摇头叹道:“是祸非福,正应此句。”又疑惑道:“那小波和那稻草人就直接消失了?”

    剑臣自嘲道:“当时入踟躇这么说的,我心里也信了。如今想想,应是糊弄我的。我要找到他,去问一问。”

    “养元、而立贤人,分野、知命圣人。小艮,你可别冲动,人家可是分野境圣人前辈,招惹···”胡过面色着急起来。

    剑臣道:“放心,过叔。我已不是四年前的剑臣,有分寸。”

    “那就好,那就好,叔相信你!任谁吃了这么多年苦头,都会成长。”胡过点了点头,又问剑臣接下来有何打算。

    剑臣则将向西游历一番,并去寻入踟躇的想法讲了出来。对此,胡过没有阻拦,因为他也认为道者若不走出去,难有作为。

    次日,剑臣与胡过借了十两银子并一匹瘦马,上了官道,投青州方向而去。

    至于南华老山的事,剑臣也问了胡过,但胡过听后一脸茫然,显然不知。不过倒是提了嘴,说青州有个南华观,可以去打探一二,故而剑臣准备先往青州走一趟。

    胡清河望着剑臣远去背影,疑惑道:“爹,你不是常说世道很乱,外面很危险吗?”

    胡过抚着儿子头道:“修道一途,步步危机。为父已经道行全失,不想再失去你了。”

    “那为什么艮哥天窍还没开,就可以出去游历。我天窍开了,就不能去呢?等我道行有成,不就可以将父亲治好了。”

    “你瞒着为父,以内力开天窍,走得是体修的路子啊。体修太难了,风险也太大,故而为父希望将你留在身边,你不要怪为父。”

    “哦,孩儿记住了。”

    “你艮哥不一样,已无亲人在左右,谁也留不住他了。他只有受尽伤痕,才能去正面更大的苦难。老人不也常说,风起于海上,游曳于清平,欲暴必翻峰,方可处处横行。倘若有朝一日,你有你艮哥一般的心势,为父不会阻拦你。”

    “放心吧,爹,孩儿不会让你失望的。”

    “对了,爹。艮哥走之前,托我交给你一封信。”

    “信?小艮有什么不能当面说的吗,竟还要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