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女频频道 » 我为鹰犬 » 去年旧日

去年旧日

    晏昭一行人回府时,天已大黑。

    丹朱生怕在宴席上会出现什么乱子,早早的候在了书房里。晏昭不意外丹朱如此敬业,但外出一趟已经够累了,暂且不想应对他的婆婆妈妈,于是遣了温五娘去书房。

    温五娘温顺的点了点头,抬脚走了几步,复又退回来了,不放心的吩咐跟上来的几个丫鬟,“热水烧好了吗?先紧着给庄主沐浴,解解她身上的疲乏。记住,庄主不喜欢人伺候着,切记不可随意冲撞,沐浴的水也不可太烫了…”

    直到看见这几个丫鬟点头回应之后,才再次往书房那边走去。

    听见房门口传来脚步声,丹朱便起了身,但对方并未直接推开进来,反而敲了敲门,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丹朱公子,庄主吩咐奴婢先来书房回公子的话。”

    丹朱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突然想到了什么,这种情绪便转瞬即逝。

    “进。”

    他打断了温五娘预备行礼的动作,直接说道,“今日可有何事异常?”

    “若非要说有何不寻常的事情,大抵是赴宴前得了贵妃娘娘的召见。但并未说多少话,便让大皇子带庄主离开了。”温五娘事先得过他的提点,也不知这件事情是否算的上是他口中的异常之事。

    果然见他听见之后脸色如常,想来也是在对方的预料之中,心下对丹朱这个人的能力高看了几分,于是继续说道,“宴席上无事发生,倒是我们离开荣国公府之时,撞见了一个人。”

    “可能与谁对上号?”

    这个问题显然难到了温五娘,物换星移,燕都里早已物是人非,罕见旧日痕迹。她努力回忆着那道匆匆掠过的身影,“那人掩住了形貌,奴婢无法给公子确切答案。只不过,看那人的衣着气度,不似府中下人。”

    那会是谁?

    丹朱从桌上摞着的一堆册子中,抽出一张纸。那纸被叠的规规整整,竟还有些厚度,随着他将纸张一层层的展开,才能看到它完整的样子。

    温五娘并非有意要窥探,只是对方久久没有言语,下意识地朝他那边看了看,那张大开的纸上写满了名字。心下生出一阵惊骇,即便知道晏昭等人此行的目的不纯,却未曾想到,他们所图甚大。不由得再一次在心中揣测起他们的身份,但无论如何,她已决意放弃自由,转而搭乘这艘不知将要驶向何方的船。

    她识趣的避开视线,不去看纸上写的名字,但丹朱却不避讳着她,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他指了指抽出纸的那摞册子,“你先来把这一摞看完,对照这张纸,把缺席的人给圈出来。”

    温五娘拿起最上面的一册,发现上面记载着的是朝中官员,除了官职、年龄、升贬记录和性格喜恶之外,还贴心的绘上了人物小像,寥寥几笔却把他们的特点都画出来了,且颇为传神。

    她认认真真的细心比照着,幸好她的记忆还不错,宴席上也曾偷偷观察过一番。可即便如此,仍然可能存在缺漏,于是她将一些不太确定的名字边上戳了个圆点。

    大抵丹朱也知道,这个要求对她有点苛刻。见她干得差不多了,就伸手将纸抽了过来,速度极快的扫视着,然后点了点最上面的一个人名,问道,“这位胡相,没有在宴席上出现过吗?”

    “没有。”

    听见温五娘否定,丹朱有些神思不属的点了点头,注意力显然已经不在这张纸上。他如此沉默半晌后,缓缓吐出体内的浊气,微不可闻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陪同主子赴宴,想必你也乏了,今日之事便暂且罢了。”此时丹朱的语调还与往常一致,带着如沐春风一般的体贴。

    她却觉得有几分难堪,白日里在晏昭面前信誓旦旦的表忠心。可如今她的能力微薄,仅仅只窥探到了冰山一角,便足以让她喘不过气了。

    “主子派你来书房,想来已经决定将你留下来。我知你在主子身边伺候,很得她的心意,但只会这些手段是万万不行的。这次让你跟着主子去赴宴,本就是权宜之计。不瞒你说,我在燕都培训了一些人手,你的位置我随时可以让人顶替。你比她们的唯一优势,就是官宦人家的出身,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未出阁前,是燕都里小有名气的才女,我希望你能发挥好你的优势。这些册子的内容是什么,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你这几天要做的事,就是将这些册子上的内容都背下来,下次主子赴宴,你若还是像今日这样,就得给人腾出位置。”

    这几句话说得字字珠玑,也透露出了不少讯息,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算上在琴川的日子,你伺候主子也有一年多了,她的一些忌讳你也知道一些。我给你的劝告只有一点,行事可随意一点但不可放肆,更不可有所隐瞒。事情的大小由她来判断,不可自作主张。”

    “是。”

    走出书房的温五娘,后背已是汗涔涔一片,贴身衣物都黏在了身上,但她的心却好似找到了归属,彻底安定下来。

    荣国公府的婚宴已过,拜帖是一茬一茬的往府上送。晏昭挑拣着随便见了几个人,就吩咐不再收了。

    院子里的池塘结了冰,没了钓鱼这件打发时间的事情,她只觉得索然无味。屋内的炭火太旺,她本就是极易燥热的身体,便觉得整个人似在火炉上烤。

    她起身往外头走去,廊下看见温五娘一人坐在矮墩上,手上捧着一册书,神情专注。

    “怎么就你一个人?”蓦然出声,将温五娘吓了一跳,险些从矮墩子上跌下来。

    稳了稳身形,看见是她,温五娘立马又要站起来行礼,却被她给按回了座位上,“无妨。”

    “白蘋她们都在西北角院里。那里离小厨房近,都围在那里烤红薯呢。”

    “她倒是会找去处。”晏昭看着温五娘冻得发红得鼻尖,给她那张素净的脸上填上了一抹艳色,于是开口道,“我喜静,倒也不用你躲在外头受冻。进去暖暖罢。”

    “是。”

    晏昭见她搬着矮墩的同时仍不忘攥紧手中的书册,一时便起了兴致,“这是什么宝贝?我先帮你拿着罢。”

    说着一把将它从温五娘的手心中抽出,对方脸登时涨得通红,这回倒不是冻得。

    “是丹朱公子让奴婢背的。”

    晏昭心下了然,虽然失了兴趣,但还是打开看了一眼。

    “崔时玉。”

    她突然想起来了,在荣国公府见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是谁。

    “殿下,将襻膊放下来,不可仪容不整。”

    “殿下,娘娘宫中不可疾行。”

    “殿下…”

    前方的锦袍青年在同伴的念叨下,无奈停了下来。他耐着性子解下两臂的绑带,略微整理了一下皱起的衣衫,因为兴奋和奔跑带来的潮红迟迟没有褪下,见同伴跟上来了,便按耐不住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知道了隋珠,你个小古板,这次就放过孤罢,孤的妹妹回来了!”

    彼时的崔时玉还是个青葱的惨绿少年,仪表端正,相貌堂堂。自小聪慧有加,早早的被选中做了太子伴读,一起师从太傅文僳。品行,才华样样都是出类拔萃,燕都中无人不赞一句端方君子。

    他与元德太子姬筠颐因一起长大的情分,感情笃深。太子生性仁德,对他人多有关怀,即便是对侍候人的太监宫女也都是体贴入微。若是谁犯了错,只要是可以说上一二缘故,他便不会重罚。

    太子的功课不差,只是颇有玩心。虽然前不久才行了冠礼,在外撑起一张端庄的皮子唬一唬别人,但对亲近的人还总是一副孩子心性。

    他也知道太子如此兴奋是因为一直养在宫外的同胞妹妹如今终于得以相见。他知道太子有多期待喜爱这个妹妹,年少时还常常拉着他一起给妹妹挑选小儿玩具。

    千言万语最终只能化为一句话,“殿下,君子九容,礼不可废。”

    “古板。孤只有这一个妹妹,她一定和棉花一样软软糯糯。你这么严肃,一定会吓着她。”

    很快太子便知道,她的妹妹与她想象中的糯米团子形象相去甚远。

    “给母后(皇后娘娘)请安。”

    “免礼免礼。”皇后娘娘是一位美丽且聪明睿智的女人,此刻她正笑脸盈盈的看着他们。

    即便长子已成年,脸上也生出了些许皱纹,非但没有贬损她的美貌,反而使她显得更加从容睿智。

    “颐儿和二郎来了?”皇后娘娘总是如此随和,以前怕他年岁小离开家不习惯,便跟着家里人喊他“二郎”。现在虽然取了字,但她仍旧习惯喊他们的乳名。

    太子环视一周,除了两边的宫女,愣是没发现他日夜企盼的妹妹在哪?

    皇后娘娘掩面笑了起来,“妹妹在这呢。”

    她微微挪开了一点身子,在她宽大的华服后面,出现了一个面如冠玉的…美少年?!

    等等,说好的妹妹呢?

    晏昭此刻还不是晏昭,也非后日中覆国的公主,只是个四海为家的小小“游侠”。

    因自小习武,听力较常人要更敏锐,更何况这宫阙深深,丁点的声音都容易放大,她早就将外头二人的对话给听得清清楚楚。

    她为这位孩子气的兄长表示遗憾,软糯二字与她从来都沾不上边。

    如果没记错,她当时穿着一身玄色常服,为了行动方便还将衣袖和裤腿绑了起来。肩上披了件红色披风,腰间除了束着些不知作何用途的绳子以外,还有柄长剑。包住剑柄的布条有些残破,上面的血迹早就干涸成了褐色。

    即便她有所收敛,他人仍旧能从她身上感受到杀气腾腾。

    兄长最初虽然也被惊吓到了,但最终还是来自血缘上的亲密和趣味占了上风。他快速上前,用手比了比,发现她的身形算不得矮,竟快到了他的下巴。

    “妹妹长得好高啊!”这声赞叹发自于内心,但同时还带了点酸楚。“孤还没来的及保护妹妹,没准以后还要靠妹妹来保护孤了。”

    哪里能料到,最终也算是一语成谶。

    被这样的怀抱紧紧拥着,她产生了些许无措。原来拥抱是这样的,是母亲那样的眷恋与依存,是兄长那样的大力与密不透风。

    她的心中升腾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她觉得有些失控,她挣开这种温暖的感觉。

    被妹妹挣开的太子,正耷拉着眉眼,一副极为受挫的模样,但眼睛里却有笑意弥漫。皇后娘娘,她的母亲,也看着他们笑弯了眉眼。

    她突然觉得,给兄长准备的礼物十分妥帖,不仅很和他喜欢的软糯,和本人也有几分相像。于是她突然走到一边,从宫殿一角报来两个白团子,递给兄长。

    “礼物。”

    太子惶恐且兴奋的接过,“妹妹给孤送了礼物。”

    白团子抱在怀里还有些份量,他用手掂了掂。察觉到人的骚扰,还未完全从睡梦中清醒,它们在往温暖地方拱的同时,微微抬了抬头。耷拉着脑袋的模样与方才他的表情并无二般。

    “孤算是知道,妹妹为何要把它们送给孤了。”太子揶揄一笑,“它们是狗吗?”

    她摇了摇头,解释道,“是狼。母狼已经死了,被人剥了皮,我杀了那些人之后,在附近找到了它们,就带过来给你解闷。”

    一时不知是惊诧这白团子是凶性的狼,还是妹妹这凶悍的行径,最后只能干巴巴的说句,“也算是恶有恶报,孤的妹妹真是功夫了得。”

    回忆到了这里,其实已经与崔时玉无关了。她能记得的,多数只有母亲和兄长当日的表现,而他就像个背景板,潦草的出现在了记忆里。

    晏昭将册子合上,交还给了温五娘,“丹朱心细,你确实应该好好背背。”

    从温五娘的视线里,能够轻易觉察到她的思维发散时,溢出来的悲伤。这是她从未曾见过的一面,原来,主子也是会悲伤的。

    她强压下自己的好奇心,恭敬的应道,“是。”

    “荣国公府柳千鹤递来邀我围猎的帖子还在吗?”

    “在。主子是要答应了?”

    “嗯。你让丹朱回个帖子,顺便告诉他,那天出现在荣国公府的人,是崔时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