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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见鹿

    温五娘前去传话不过一个时辰,丹朱便急匆匆的赶来了。

    晏昭正在院子里射箭。

    燕都不比琴川,土地寸土寸金的,这座宅子虽然是皇上所赐,却比不上明月山庄开阔。府上习武之人颇多,只好舍了一间院子,紧巴巴的修了座校场。

    她将弓弦拉满,专注的看着前方的红靶,身体紧绷的向前倾,双手却自然的微微下垂。

    一阵寒风吹过,将她束着的高马尾吹得高高扬起,连带着衣袍亦是猎猎作响。但这些外部的侵扰没有干扰到她,她始终保持着射箭姿势,在确认目标却不再犹疑。

    只听“咻”的一声,箭羽破风而出,精准的中了红心。

    又射了几箭之后,她把手上的弓箭递给了一旁候着的属下,脸上却是一副未尽兴的模样,“这校场也太小了,玩不了什么花样。”

    转头看了看在她身后站了半天的丹朱,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后,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嘴边还噙着笑,只是那目光有些灼热,似乎是又在他身上找到了新的感兴趣的东西。

    丹朱原本冷静下来了,在这样的眼神里生生被看得脸皮泛红。

    “你今日这身装扮倒是挺有意思的。”

    他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他今日刚换的绯色衣袍上满是晕开的墨团,他下意识的用手掌蹭了蹭,却发现双手上,甚至是指缝里都有不少的黑色墨迹。

    丹朱眼前一黑,他来之前正在书房里记账,听见温五娘的话,仓促之间把笔放下就来了,哪里还能注意到那些墨迹。

    其他人在这忍了半天,见晏昭开口打趣他,干脆直接的笑出了声。

    其中常乐山笑得尤为大声。

    丹朱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就好,但看见常乐山笑得前仰后翻,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说出的话也没那么客气了。

    “常乐山,你不准笑。你再笑本公子就把你这个月的例钱给扣了,送到府上来得酒你也别想再多喝一口!”这威胁颇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在里头。

    “大家都在笑,丹朱你凭什么罚我?”

    “就凭你这笑声能把屋顶给掀翻了!”

    ……

    晏昭旁观着这出闹剧落幕,仿佛始作俑者不是她一般。

    “我知道你来要说些什么,跟我进书房。”

    丹朱有点洁癖,看着自己的满身脏污,恨不得立刻去换下这身衣裳。只是想到自己过来的目的,只能强忍着内心的天人交战跟上她。

    “主子。这满朝文武谁最有可能认出您的就是这位大理寺少卿崔时玉了,您兄长与他情谊深厚不错,但同样是您的父亲灭了他满门,清河崔氏偌大的世家,就只剩他一个独苗。您赴宴前,属下使了些小手段让他暂时离京,免得他认出您。哪知还是让你们碰上了,也幸好他没见到您,现下您已知晓崔时玉与柳千鹤私下有交情,为何还要以身犯险?”

    他知道这番苦口婆心晏昭是一点也听不进,但也压根不敢逼迫她做任何事。因为她根本不在乎这件事危险不危险,甚至越是危险越是想要尝试。若非她还有心愿未了,莫说是在琴川蛰伏三年,他们根本不可能在燕都相见。

    于是自暴自弃的说道,“您别告诉属下,您只是想出去围猎,选中柳千鹤的帖子实属偶然。”

    晏昭听着他自我催眠,识趣的没有出声反驳。

    “没错,这才是最正常的解释。”丹朱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一边围着书房打转,一边在嘴里念叨,“去围猎的话,要把乐山和白蘋带上。五娘最好也跟着去,她心细,白蘋到京郊可能就兴奋得到处撒野。是不是还得带点替换的衣物,冬日最容易伤寒,这些事还是交给五娘安排…”

    这一通念叨,虽然成功的说服了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属下希望您能旗开得胜,满载而归。只是您这次去围猎就只是围猎,千万不要再做别的事了…”

    晏昭对他眨了眨眼,说道,“我尽量。”

    看到她这个动作,丹朱一时晃了神,生生地将剩下的话给憋了回去。他忍不住用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却忘了手上还有墨印,现在真成了个花脸。

    “丹朱,不要老想着避开过去的人或事。与其一直揣在心里提心吊胆,不如主动出击,好歹能占个先机。燕都里给你留人不是要养废他们,让他们干点实事。掘地三尺也要把崔时玉的经历给我挖出来,他不可能毫无弱点。”

    晏昭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些话,她性格的某一方面可能有些恶劣,比如喜好看他人产生负面情绪。她甚至会故意挑破人们那些已经结了痂的伤口,再次溃烂后所表现出来的肝肠寸断。但她同样也不吝于偶尔发发“善心”,催化伤口结痂的过程,譬如现在这样。

    丹朱听到她的这番话,才算终于放下了心。这说明她并非是随意为之行,多少还是有所考量。

    “是。”既然避不开,那便把危机化为机遇。

    冬至已过,与柳千鹤相约去京郊围猎的日子也很快就到了。对方恰好有一处庄子在附近,于是除了围猎以外,还要在那住上几日。冬日里活动本就少,一直被拘在燕都城里,好不容易有个活动,此次誓要尽个兴才好。

    相约在外城墙碰头,等晏昭到的时候,发现柳千鹤等人已经在城墙下了。

    “柳公子。”身为白身,晏昭先向柳千鹤行了一礼。

    对方也回了一礼,语调轻快的对她说道,“你我平辈之交,叫柳公子有些生疏了。晏庄主叫我的字,孤城即可。”

    他样貌不差,又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笑起来天然的带着些亲和的感染力。他也极为擅长利用这个优势,此刻正是一脸笑盈盈的看着晏昭。

    “柳孤城,好名字。”晏昭从善如流,随即也弯了弯唇,道,“既然如此,孤城也不必称我为晏庄主。我父无母,亲缘长辈也早已断绝,就直接叫我晏昭罢。”

    柳千鹤见她如此从容的提及自己的身世,对此人的心性也高看了几分。他此番约见晏昭,有为家族示好的缘由,更多是见猎心喜,还有一份隐秘的心思在里头。他对绘画已有痴狂之像,尤其擅长画人物肖像,遇见合眼缘的美人,恨不得立即为他们绘上一幅。也并非存着什么龌蹉想法,唯欣赏而已。

    如今得见美人展颜,心里就已经在盘算着要磨一磨晏昭,许他画上一幅。也是不欲再提起人的伤心事,便转移话题道,“晏昭…晏昭兄,这两人也是我好友。别看他们的岁数与我相当,但都是差了辈的。硬要计较的话,恐怕我都要算作他们的叔叔了。”

    “柳孤城你可真不要脸,我家和你可没什么亲戚关系论的,顶了天叫你一声柳三哥。”左侧的青衣男子立刻打断了柳千鹤的瞎话,转头朝着晏昭介绍自己,“那日在孤城的婚宴上,我本想和你打声招呼的,只是你看起来太高冷了。”

    “我名许慎,是靖远伯府上的嫡次子。若是以字相称的话,你可以叫我则成。当然,你直接叫我名字的话更好。”

    “则成兄是个爽快人,不拘小节。”

    晏昭这声夸赞不走心,但许慎听来却觉得十分顺耳,顿时喜形于色,就要与她来个当场结拜。

    还好柳孤城拦下来了,“得了吧许慎!跟你结拜那是倒了八辈子霉,废话这么多,我们家小滁愣是被你挤得没话说。”

    这声小滁,叫的就是剩下的那位了。那人穿着件湘妃色鹤纹锦衣,是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年纪不大。见他们提到了自己,只腼腆一笑,没有多说话。

    “他叫杨滁,是我嫂子娘家的小孩。最近来荣国公府做客,我便邀他一起来了。”柳千鹤知道他不爱说话,自主的给晏昭介绍了,“你别看他生得一张娃娃脸,却是武学世家出身。他父亲的名号你应当听过,昭武将军杨开宇。”

    “原来是昭武将军之子,失敬失敬。”

    互通姓名后,三人带着队伍打马往京郊方向去。

    京郊能猎的动物其实不多,也非要猎得什么奇珍异兽,只要不是空手而归,图个野趣罢了。

    三人先在马车上换上骑装,各自分了三十支箭。两两一组,各自围猎,于申时来马车所在地聚头。

    队伍也好分,许慎和杨滁本就因柳千鹤而事先就有些交情,知道杨滁有百步穿杨之能,于是要求跟在他的身侧。剩下的柳千鹤和晏昭二人,自然就成了一组。

    在对方率先出发往西去之后,晏昭带着柳千鹤也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这里郁郁葱葱,且高低交错。树的高枝相互交错,纠缠在一起。而借着树叶缝隙照进来的光,才获得一线生机的矮枝与草地,拼了命要占领更多的养分。那些体型小的动物就在这些植物的掩护下飞速逃窜。在林子里转了快半个时辰,他俩仍旧一无所获。

    柳千鹤不由得有些泄了气,反观前方的晏昭。一身白色骑装在林中很是显眼,她单手拉着缰绳,右手握弓箭,身下的马儿乖觉的吃地上的草。这半个时辰的御马疾行仿佛只是热身,她毫无异样的坐在马鞍上,偶尔扯一扯缰绳,让马不要盯着一个地方吃。

    那动作要多闲适有多闲适。

    他难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的骑射水平相当一般。骑短程的还好,距离一长,只觉得大腿内侧被磨的生疼,继续下去可能明日连走路都难。他向来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我还是高估了自己,在这休息一会就回营地算了。”

    晏昭回头对他点了点头,指了指身旁的常乐山,“这是我的护卫,让他送你回去吧。”

    柳千鹤欣然接受,他身边当然也带了不少侍卫,但常乐山可不一样,哪个男人年少时没有憧憬过潇潇洒洒的江湖。

    将事情交代完之后,晏昭调转方向,将弓箭扣在身侧,低伏身子,紧贴在马上,身形流畅得好似与它合为一体。

    “驾…”

    白马化作一道银色闪电,飞快的冲向丛林深处。

    她的运气不错,还没走不远就看见了一头麋鹿。于是她动作极轻的取下长弓,从一旁的箭筒里头抽出一支搭上,瞄准目标之后,毫不犹豫的射出。

    离弦之箭化作白虹贯日,不停歇的直指猎物咽喉。那麋鹿反应也快,在听见弓弦拉开的声音的同时逃跑,虽然避开了这封喉一箭,但仍旧被射中了其他部位。麋鹿倔强着继续跑着,但晏昭的第二箭已经射过来了,它只能躺在地上微弱的喘息着。

    “白蘋,过来。”

    一直守在她身侧的白蘋,听见召唤就立刻赶过来。

    “把这只鹿带回去。”

    这头鹿份量不轻,但好在白蘋的力气也不小,扎实的将它捆上后。无声的看向晏昭,似乎在催促这着她先行。

    晏昭摇头,伸手摸了摸身下的白马,说道,“你带回去,我和它都还没有跑够。”

    白蘋对她的话遵无不从。

    终于只有她一个人了。

    晏昭伸长双臂在半空中伸了个懒腰,一向半阖着的眼睑也完全睁开了。她像一头从沉睡中被唤醒的猎豹,锐利的目光逡巡着她的领地,排除所有威胁。一切如常,随即如闪电一般在林中蜿蜒穿行。

    骏马跑得很快,本应紧握缰绳的主人此刻却松开双手,仍由疾风和枝叶剐蹭她的皮肤,带来一种短暂却细密的痛感。只有此刻她才觉得,她是活着的,是自由的。

    就这样极速的跑了不知多久,晏昭听见不远处传来钟鸣。寻声望去,是座寺院矗立在此。又见人烟,天色渐晚,出了这里,她又要将自己装进套子中。

    由着马儿在这附近休息,她翻身下马,顺了顺它油亮的皮毛。她动作温柔缱绻,马儿舒服的打了个响鼻,朝着晏昭嗬气。

    她也不恼,任由马儿这样的亲昵,脸上不由得浮上一瞬的浅笑。

    这笑转瞬即逝,她敏锐的察觉到有人正在窥视着这里,她凭着本能一般的直觉回望过去,把偷窥者吓得跌倒在地。

    “郡主,没事吧?”侍候在宋琳琅身边的侍女见她无端摔倒,心头发紧。大着胆子将她扶起,却没有意想中的责骂,反而看见她正灿烂的笑着,仿佛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今日出门的时候,三爷是不是说他要邀有人来京郊围猎?”

    侍女被问得发愣,回过味之后点头道,“是,听说还要在附近庄子上小住几日。”

    “好…真好。”明明是笑着的,却平白让人感觉到了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