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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南阳

    “你既明白,贫道便向你讲清这一切。”

    大殿前,明剑道人叹了口气,道:“五千年前的斩龙之战中,大楚皇帝救下了龙族太子,囚于龙脉之中,借此滋养他大楚的国运,龙族死尽后,一族气运都在这龙太子身上,让本已摇摇欲坠的大楚又鼎盛了四千多年。”

    “直到一千年前,蛰伏已久的龙太子趁着王朝动乱,反将龙脉吞食殆尽,借着一朝国运渡过天劫,成就真龙之位,掀起浩劫,时有奇人出世,化凡入圣,登天成就火神神位,将真龙打得只剩一口气,然而天降大雨,浇灌三日,天下找不出一丝火光,于是火神陨落,真龙逃出,藏于云梦泽。”

    “大楚本应灭亡,却一连诞生了三位雄才大略的明主,硬是续了七百年命,而真龙用了一千年将云梦泽吸干,也只能恢复不到半成实力,后来大楚被大云灭亡之时,真龙趁乱造孽的踪迹被有心人一路寻得,将之困于化龙树中,养龙以乱世,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李京泽面色复杂,点头道:“后来太乙也得知此事,甚至还知道了真龙的具体位置,所以,五千年前封存在一张白纸中的神通,被小师叔以命引出,化剑斩龙,而真龙残魂不灭,幕后之人必定要杀我取龙魂,而太乙……算了,我还有一事不明。”

    道均将到了嘴边的话吞回肚里,明剑道人问道:“何事?”

    “为何是我?”

    李京泽吐出一口浊气,定定看着眼前之人,明剑道人亦叹气:“道均,你来说吧。”

    李京泽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师父,道均笑了笑,这位并不高大的老道士拉着自己的小徒弟坐到一边持剑雕像的底座上。

    他悠悠道:“太乙是三十年前知道这个消息的,那时候已经有了接剑人,是你曾见过的一位师叔,也是斩龙谷中红鱼的师尊,名叫道玄,只需道昀做好以身引剑的一切准备,便可毕其功于一役。”

    李京泽讶然道:“道玄?山中还有一位师叔叫道玄?我怎么没印象?”

    道均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他早在十三年前便叛出山门,到朝廷当官去了。”

    李京泽呆了一下,心突然跳得飞快,嚯的一下站起身,惊声道:“国师?!”

    道均点头,接着道:“由于引剑之人是以画引龙,所以要再寻一个在画道、剑道上都天赋异禀的弟子,十三年后,也就是如今,道昀告知我和各位师祖,新来的小师侄桃李同他修画道三月,便已有了他的一成水准。”

    李京泽有些茫然,上山以来,他每次进六艺殿,都只是为了修身养性而去,甚至与道昀师叔搭话也鲜少,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有一次临摹大师兄佩剑的时候,道昀师叔路过,指点了一句“胸有郁结气,抒于笔墨,身种碧丹心,纸间帷幄。”

    他记得他临摹得十分潦草,只有寥寥几道墨迹,然而道昀师叔却对此赞赏有加,他也因此对这位风度翩翩、待人宽和真诚的师叔印象很好,总觉得呆在他身边心思会不知不觉平静下来。

    “桃李。”

    道均的轻声呼唤使他回过神来,前者道:“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抽走你身上的龙魂?”

    李京泽有些伤感,摇了摇头,道均指着天的那头,笑道:“大概是整座天下吧,一如五千年前斩龙之人!”

    李京泽虽然说早有预料,但还是像被一式重拳砸在心头,变得茫然无比,喃喃道:“天下吗?那得多大啊?”

    “别气馁!”

    这位脾气好得没话说的掌教真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整个天下是夸张的说法,知道这件秘辛的人本就没多少,其实吧,师祖们的意思是让你就待在山里,只是嘛,本应接剑的那人来了,说替你扛着,所以你下山比待在山上好,毕竟那人在山下有很大名声,不信你问……”

    他转头一看,才发现明剑道人早已离去,李京泽心情好了许多,偏头道:“师父不必安慰我了,我只是有些迷茫,并不是觉得整座天下如何如何。”

    道均鼓劲道:“很有气势,这才是我太乙弟子的风范嘛,天下什么的,总得闯一闯才知道面纱下是什么样子?况且…”

    他的目光投向夏夜迷人双目的夜空,大笑道:“谁又知道,此行不是少侠仗剑出仙山,履尽春秋贯万古呢?”

    李京泽同样抬头,破天荒任由那躁动的黑龙占去一个眼睛,两只瞳孔一竖一圆,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和命途,一个是少年意气,遥望前路迢迢,不知是仇者多还是友尽酣,一个是遗世孤龙,回想历年戚戚,心填满空悲切与亡族恨。

    繁盛的夜空下,只听得遗龙低语,不闻少年之声。

    ……

    第二日的清晨,李京泽从噩梦中惊醒,窗边天色破晓,而床边春风正替他收拾包裹细软,正往里塞进几叠符箓,听见声响便道:“醒了啊,记得,这个是镇岳符,可以辟邪,这个是天兵符,可添神力,这个是神行符,跑路跑得快……”

    他还在絮絮叨叨时,李京泽突然喊了一声师兄,他转过头,便得了少年一个拥抱。

    “干嘛呢!”

    他嫌弃道:“下个山而已,跟个娘们一样,你那只小乌龟要不要带着,这厮不用水也能活,回龙台下面的乌龟就是这么好养,还有那么些书,我给你挑些好的带着吧?成吗?”

    李京泽心里暖洋洋的,豪气干云道:“成!”

    他下床,洗漱穿衣背书箱一气呵成,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一个厚实包裹放在书箱上,前头挂住脖子,此外还有春风替他找来的一把长剑,通体亮白,插在剑鞘中,被他挎在腰间。

    他和春风走出弟子居,此时路上人影寥寥,两人玩着踩格子的游戏,踏在较高的石砖上往山下去。

    “下山之后,会有人与你同行,那人怨气重得很,是与你同路去京城找国师寻仇的,你一路上不要惹他,他会保你到京城的,知道了吗?”

    春风叮嘱道,二人在太阳完全出来来到山门处,道均已经在此等候。

    他招了招手,说道:“春风,送到这里就行了,回去吧。”

    春风还在交待着各种细枝末节,闻言哦了一声,离去时自言自语道:“哎呀,小师弟本事还没学到家哩,就要下山闯荡江湖了,江湖是何等险恶?我好担心啊,好希望给他送几个保命的神兵利器、宝甲金符,可惜可惜,小道没本事啊!呜呼哀哉!可怜我亲爱的桃李师弟,下山就可能遭了匪徒的毒手……”

    他一路优哉游哉回山去了,李京泽紧了紧一身行当,殷切目光看向道均,后者咳嗽一声,故作威严道:“桃李,考虑到你年少不知事,又是初次下山,为师送你三根神香和一段口诀,遇到生死危机之时焚香诵念,便可保你无忧,也可在心底默念,有助修行,记好了。”

    李京泽接过三根纤细似葱根的神香,只听道均念道:“太一在上,至善水都,坎离在府,铭于霄天……”

    他将完整口诀记住后,道均目送他到转角,挥手作别道:“此行山高路远,如何待人,如何处事,千万仔细斟酌。”

    道别之后,李京泽沿着山路往下走,到山脚村庄时,路口处站着一道身影,却是几日未见的红鱼师兄。

    他有些迟疑,那天醒来之时,红鱼抱着小师叔的尸体,脸上挂着无声的悲意,令他有些难以面对眼前之人。

    红鱼倒是轻松地说了一句:“来了啊,那便走吧。”

    说罢,他扔过来一幅画卷,李京泽忙接住,红鱼说道:“拿好了,千万别丢了!”

    李京泽愣愣点头,取下书箱,将画卷放了进去,抬头一看,红鱼已经走出老远,连忙喊道:“师兄,等等我!”

    ……

    “日光呀红胜花,金雾罩云霞…”

    大河滔滔,自东向西奔腾而去,两岸平野望尽,渔民行人来往不绝,平野外有群山巍巍,再往外便是无垠高天,烈阳如圆盘,普照天下,水上有客船行走,船上有娘子素弹琵琶,唱声婉转。

    离渡口十几里外是一处鱼档口,正兴办着半月一次的集市,各种摊位沿着河边栈道间或排开,扬长数里,叫卖殷切,又有锣鼓喧天。

    师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走着,红鱼抱着手神出天外,步子迈得比耄耋老人还慢,而早跑到前边的李京泽跑得殷切无比,东看看西翻翻,有蛮横的摊主呵斥不买不要乱动,他也不恼,又跑到下一个摊位。

    两人走走停停里许,来到集市正中央,这儿修建有一座偌大的水君庙,庙前搭建有高台。

    到了此处,声音更是嘈杂纷繁,还有敲鼓声,李京泽抓着一个铃铛摇了摇,叮铃铃的声音很是悦耳,摊主是个穿得很是大胆的娘子,正不务正业地对着镜子添粉扑黛,李京泽等她抿完红唇,举着铃铛,腼腆笑道:“姐姐,这个多少银钱?”

    由于兴奋,他的脸颊红扑扑,那娘子被一声姐姐哄得心花怒放,吃吃笑道:“嘴真甜,这等不值钱的玩意,拿着玩吧,不要钱。”

    李京泽摇了摇头,手指头计较了一下,数出五枚银钱,折合五百钱,放在摊位上,摇着铃铛喜不自胜走了。

    他高喊借过挤进人堆前方,抬头一看,嚯,只见四个赤膊大汉擂着圆鼓,中间站着一个刘海平平、两鬓斜切的红衣少女,在高台两侧楼梯上有小厮举着对联飞跑上去。

    接着那少女一手抓一联,脚尖在四个大汉的肩膀上轻点来去,将对联挂在高台两侧,最后袖手轻提裙摆,优雅回到中间,施了个万福,恰又有粗犷男人从后方飞起,替她挂起横批。

    “好!”

    少女从容娇嫩的姿态引来一大片叫好声,李京泽眯了眯眼,只见上下联分别是:

    将军穿甲,车前站到马前。

    侠客拔剑,台下来到裙下。

    而横批四个大字:愿君抬荑。

    “列位父老乡亲、亲朋好友。”正在这时,粗犷男人高喊一声,向着左右八方拱手,声如洪钟道:“小女年方碧玉,正是锦绣年纪,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故此搭个高台、办场招亲,替她寻一个雄武儿郎!在场男子,凡是年不及二五者,皆可上台与小女切磋武艺……”

    李京泽的膝盖窝被人顶了一下,他连忙回头,见是红鱼来了,问道:“师兄,这是在弄什么?”

    红鱼道:“比武招亲。”

    李京泽又问道:“那是不是打赢了,就得娶她当媳妇儿?”

    红鱼点点头,接着古怪道:“怎么,你还真想上去?”

    李京泽面色一红,讷讷点头,环顾左右小声道:“不瞒师兄说,其实我确实想上台和她切磋一二,不过要娶媳妇儿的话就算了。”

    红鱼作势要打,李京泽连忙躲过,见是虚晃一招,便傻呵呵乐道:“师兄,要不你……”

    话还没说完,额头已经挨了一下,红鱼嘴角扯了扯,随意道:“人小鬼大。”

    正说着,姓楚的中年男人喝了一声:“来啊,把兵器架抬上来。”

    一群小厮扛着刀枪剑戟、斧锤棒钺等十八般兵器上台,中年男人又道:“兵器已备,比武后伤损处亦由档口报销,好儿郎们,还等什么?!”

    “嗷!”

    底下一群人振臂高呼以应,有大叫声从人群后传来:“都给大爷滚!”

    声音落下,又传来一连串的惨呼声,李京泽正纳闷,突然视线一暗,脑袋重重挨了一脚。

    这一脚的力度可不轻,还带着南阳河岸湿臭的泥土,沾染在发丝上,李京泽吐了口唾沫,看向红鱼。

    来人穿着金白马褂,蹬着银丝云履,风度翩翩,在半空中露出自认潇洒的笑容。

    红鱼轻声道:“去!”

    李京泽恼怒无比,立即单脚跺地,飞天而起,赶在那人登台前拽住脚踝。

    那人始料未及之下吃了一惊,同时运力,不料身下那少年的力气大得出奇,他整个人脸朝下摔到地面。

    围观者一片哗然,有同样待遇的人拍手叫好,马上被同伴捂着嘴巴,而那穿得人模狗样的男子惊怒耻辱之下正要起身,身体和手脚就被人摁住动弹不得。

    “道歉!”

    李京泽脸色很不爽,吼了一声,那人还不信邪,双脚发力,要踢他,他不由一只手扣住那人脖子。

    围观者的声音渐渐小了,但李京泽没管这么多,喝道:“我让你道歉!”

    男子脸上满是泥土和几处撕裂的皮肤,鼻子上被磕得流血不止,泥土与血混在一起,有些进了嘴巴,他身子被李京泽压住不得动弹,却咧嘴一笑,嘻嘻道:“我入你娘!”

    李京泽怔了一下,偏头躲开唾沫,此时身后又传来怒气腾腾的声音:“狗一样的玩意儿,放开我家少爷!”

    紧接着劲风乍啸,一股凛凛杀机从脑后袭来,李京泽回过神来,发了狠厉,指甲直嵌进血肉里,这人惨惨哀嚎了一声,却仍强撑,阴狠道:“狗东西,你知道吗?你马上就要死了!”

    砰!

    一阵倒地声传来,身后哗然一片,先前声音惊怒道:“你…你是谁?可知南阳张家当道?!”

    李京泽不管不顾,一言不发攥拳砸到这人脸上,一拳又一拳,直到被一股大力拉停,红鱼道:“可以了。”

    他喘气沉沉,胸膛起伏,右手上青筋浮起,却挣脱不得。

    僵持片刻,他终究还是松了手,站起身,拍打身上和头上的泥土,脸色阴狠。

    自称张家的护卫飞掠过来,将被打得面容模糊的男子拖走,那人气若游丝,哼哼两声便昏死过去,而护卫亦是带伤,一边拖着主子往外跑,一边狠厉道:“等着,张家的人可不是好欺负的!”

    李京泽低头一言不发,红鱼帮他捡起掉到地上的包裹,两侧砰砰砰踩动木板的脚步声里,台上有人大声制止道:“阿福阿大,回来!”

    红鱼抬头,见一群肤色黝黑的大汉围在两边,眼神阴戾,而那个少女叉腰站在台上,鱼档的楚档头站在她身边,这女子嘻嘻一笑,突然伸个大拇指赞道:“不赖!”

    渡口处远远传来喧嚣声,红鱼耳尖,听见有杂乱的马蹄声正往这里来,那少女探首远望,啧了一声,提醒道:“那人是张家公子,张家在这片可是势力不小,你们还不跑嘛?”

    四周围观者早在红鱼动手时便已作鸟兽散,就连热闹的集市也有大批贩子收拾摊位细软要跑路,免得殃及池鱼,短短不过几个呼吸,便仅剩下一地凋零。

    红鱼笑了笑,躬身道:“搅了比武招亲,江某惭愧,二位见谅。”

    少女无所谓的笑笑,接着柔荑一指,惊为天人道:“那多简单,让那个娇滴滴的小哥哥补上便是。”

    红鱼露出笑容,一把拍在李京泽的后脑勺上,后者抬头,原来双目通红,颇有泫然欲泣的感觉,哽咽着气道:“师兄,我…我…”

    红鱼乐道:“还真是娇滴滴的,你还没有头上这位有男子气概哩!”

    李京泽揉揉眼睛,抽了抽鼻子,抬头看去,欲言又止。

    少女古灵精怪,扁着嘴唇模仿他刚才的表情,临了又作个鬼脸,李京泽心情更不好了,便撇嘴道:“姐姐,你太瘦了,按我爷爷说的话,你不适合当媳妇儿,屁股太瘦,生不出大胖小子。”

    少女勃然大怒,气道:“你…你个男娘子!我还看不上你呢!”

    李京泽跟着红鱼往渡口方向走,向后挥了挥手算是道别,少女哼了一声,转过头气犹未消,小拳头砸在自己老爹的肩膀上,问道:“爹,为啥不帮张凤清那厮?虽然他不是个好玩意儿,但咱家和张家交情不是挺好的吗?这俩人不仅把招亲搞黄了,这场集市也颗粒无收,难道就因为那个一脚踢出火的男人?我可不记得爹是个大好人!”

    楚档头叹了口气,满脸愁容道:“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南阳这块地界,是靠山又靠水。山上的神仙惹不起,水里也马上要来一尊惹不起的大神,你爹经营一个小小的档口,稍有疏忽便是泼天大祸啊!”

    他说完这句不知所谓的话便长吁短叹去了,少女一脸不解,有档口的伙计开始搬东西,她越想越迷糊,低声咒骂一句,看向渡口那头。

    黄土大道上马匹奔腾,烟尘溅起,先前那个被骂一句娘便泪水啪嗒啪嗒掉的可恶少年和另外一个脸上带疤、看上去就不好惹的煞神,两个人一前一后立在烟尘之前。

    而后,她瞪大了双眼,只见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剑起真武,有人光焰焚天。